《三日尔尔》落了尘香

9、到此方始动真心

　　记忆里那一晚一直刻得很深，洛亦风一向不羁的神色变得庄重，一向不肯落寞的声音变得低沉，碧灵忽然有些同情洛父和简辰的故事。
　　洛亦风说，我理解简宁，他们简家丢失的是活生生的一条性命，一条曾经鲜艳的，有过爱情的生命，简宁如此追着我不放，除了怨恨，不过也只是想让我父亲到简辰坟前去看一看，承认她一个名分，给她一个交代。
　　他说，我理解他，因为简辰没有错，可是我父亲也没有错，就算有过，他也半世落寞至此，算是得了惩戒，他放不开的事，简宁强求他，简家强求他，可是我不能强求他。
　　故事太久远，结局也太沉重，碧灵只能站在这个曾经的故事里突然明白什么叫无奈，剩下的，简宁不能理解，亦风不能理解，而她也不能完全看得透彻。
　　站在后辈人的角度看从前的往事，也许每一个节点都是清楚的，而每一个转折却一样是无法预料的，如果简辰在知道洛成军已有家室时离开，如果洛成军在即将沦陷时抽身，如果他挽留离去的妻子，如果她安心过婚后的日子，也许一切都不会演变成今天的模样。
　　可是一切就似乎顺理成章地走到了最后，走到简辰身死，走到洛父凄怆，走到今天的洛亦风和简宁带着放不下的过去度日。
　　事实的发生像是这世间最大却也最永不腻味的巧合。
　　我们所走的每一步造就了我们的人生，然而我们却从不能在抬脚时就清楚地认识到什么，碧灵想。
　　夜深得静谧安沉，路灯昏暗着，照不清偶尔擦肩而过的晚归人。
　　碧灵推着车，走在人迹已鲜的小路上，车篮里放着一份还未凉的便当——她们听完洛亦风的叙述后，在取车时看到了单尹哲的影子。
　　他从自行车区的柱子后面闪出来，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并没多说什么，也不如平常般不羁得没有正形。
　　他看着她，什么也没多问，只是抬眼看向她的车篮，示意她里面的快餐盒。
　　从他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就惊讶于她的清澈，吸引于她一身的简简单单。他打听她，他追求她，可却第一次这样满心的牵念。
　　他知道她听说了那个有关洛亦风，有关简宁，也牵扯到自己的故事——当然，她还不知道他牵扯其中，他也不希望她知道——洛亦风叙说的故事对她而言已太过沉重，他希望她快快乐乐，也希望自己能逃脱过去的泥潭，过简简单单的日子——和眼前这个也许相识并不久远的女孩。
　　许久以后，也许他会后悔，会愧疚，为什么最初就没有能让她知道真相的全部，为什么明知如此，他不是选择转身离开，而是继续一步步地走向她。
　　有人对他说，那是他当时的自私，是他当时的冲动。可是这时的他就是有这样的一股执念——他要摆脱从前的生活，他也要护她永远如此单纯美好，即便此去经年，回首顾盼，造成了年少痴狂，然而时间知道，这一刻他是多么认真和虔诚。
　　碧灵在听完那样沉重故事的心境里，忽而就比平时多生了一抹感触，有点不再像从前那样轻松而简单。她忽然想起最开始看到的洛亦风，不多语，不寡言，和苏宇熟络得就像随处可见的那些兄弟哥们儿，偶尔说一些调侃的玩笑话，常常带着耳机游荡，似乎对一切都无所谓。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当大家都不再那样青涩稚嫩，碧灵一直以为单尹哲是当初最想逃离过去的那个人，知道终于有一天，她回头，才蓦然发现，一直为逃离而努力的，其实是洛亦风。
　　碧灵坐在床边有片刻的失神，桌上摆着那盒久久未动的便当。窗外月光似有似无的透进来，夜深人静，碧灵觉着，这一晚，大概是睡不着了。
　　梓清说，总有一些事我们无法掌控，只有顺应和回顾的份儿。
　　碧灵正恍恍惚惚想着这些，手机屏忽地亮起来，碧灵似乎终于才从冗长的思绪里重新抽身回到现实。
　　屏幕上很短的一句话：“嗨！我是单尹哲。”
　　碧灵忽而扑哧笑出来，这个单尹哲这么多天来穷追不舍甚至阴魂不散，到头来竟然还是只会说“我是单尹哲。”
　　然而这样久久难眠的夜晚里，这样短短甚至略显笨拙的几个字却忽而似乎释放出恰到好处的温暖。
　　单尹哲，原来是这样写的三个字。
　　碧灵轻轻点开屏幕，手指顿了顿，终于还是很慢很慢的敲出了几个字，又犹犹豫豫的点了发送。
　　“你好，我是白碧灵。”
　　这样，算是正式认识了吧？
　　嗯，我是单尹哲，我是白碧灵，大概没有比这更清楚的相识了吧。
　　单尹哲的短信很快回了过来：“我知道。你怎么就不问问我怎么会拿到你的手机号的？”
　　碧灵本身没多加注意，此时反应过来，却似乎有点为时已晚，自报家门都报过了，还能再把手机号码收回来？
　　“说吧，谁卖了我？”
　　“哈哈，我去年纪办公室翻了去年军训的学生通讯录。”
　　碧灵一瞬间愣怔，手指点在屏幕上，却顿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他这句听上去似乎无所谓的话。
　　年级学生联系方式，所以是一千多条？在一千多条眼花缭乱的数字堆里翻找，也真是难为他了。
　　却也是，算他真真有心了。
　　单尹哲说每个人都像在坎坎坷坷的路上旅行，有时变的复杂了，有时变的简单了，复杂到可以为一些事百思不得其解却偏偏百思，简单到抱着一个信念就能穿梭一切艰难险阻。
　　“为什么要认识我？”碧灵问他。
　　单尹哲回答的似乎没什么道理，却也似乎没什么差错。
　　他说：“人和人之间不都是这么认识的吗？谁主动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呢？缘分在那里终究就是在那里的。”
　　似乎与她相识是那样简单，那样理所当然的事，不记得他之前费了多少心力，花了多少时间，多少次用躲躲藏藏的身份走在她身边。这一刻，到他嘴边，都轻轻浅浅的变成了一句缘分使然。
　　不管你想不相信这世上有一见钟情，它确然是存在着的，就如同那一年的单尹哲对那一年的白碧灵。
　　也许之前，他只是突然在人生低谷的时日里，在秋天的跑道上看到这个和自己生活截然不同的女孩，合了他的眼缘，合了他的心情，他起了兴致，想要知道她，想要了解她，想要有时看着她，想要替她做一些也许寻常，却在学生时代有着小小浪漫的事。她是他难得一见的干净美好，是他想要保护的干净美好。
　　这是他对她一见钟情的喜欢，或许些微有几分年少冲动的追求，像所有男生打听，接近和追求擦过自己眼帘就记住了容颜的姑娘。然而，直到这一晚，他看见她匆匆忙忙的神情，看见她听完那个也与自己有关的故事，看见她一个人推着车一盏又一盏路灯地走过，看见她发给自己的短信“你好，我是白碧灵。”那短短几个字。
　　日后有人与他提起，尹哲，你是怎么喜欢上碧灵的？你们相识的时间那样短。
　　他说：“我之前不过是喜欢她，追求她，我被她的面容吸引，也被她的性格吸引。在那个年纪，胆大的男孩去追求吸引自己的女孩再常见不过。直到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看着她的短信，想起她某个午后看向窗外时几缕翩翩扬起的发丝，想起她那一晚听到那个故事的神情，想起她走在路灯下的背影，心里忽然就多了一份前所未有的感情。”
　　这份感情，叫做动了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