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尔尔》落了尘香

8、每个人都有故事

　　简宁就这么站在木梓清身后，许久没能上前一步。直到她无意间回头，他看见着她静默却安然的神色，在看到自己的那一刻，一闪而过的惊慌错愕。
　　他看着她微微抿紧双唇，这紧张时最常表露的小动作。似乎是云淡风轻的对他浅笑：“嗨，简宁，好久不见。”
　　简宁一点点抬起眼眸，却并未接木梓清刚才的话，他只是盯着她，盯得她甚至心底有些撑不住地发毛。木梓清从未见过这样的简宁，但她清楚他的秉性和脾气，越是发慌，越要努力抬头看他，盯牢他的眼睛。
　　“那个人是洛亦风吧？”
　　简宁这句话一问出口，木梓清背在身后的手忍不住的开始发抖。她其实没有外在看到的那样坚韧和淡漠，但也不是胆小到什么事都没主意的人，只不过牵扯到简宁，牵扯到洛亦风，她莫名地害怕。
　　木梓清抬眉，似乎并不在意这问话：“是啊，这么巧，你也认识他？”两人就这样一直僵持着。
　　木梓清放在身后的手开始颤抖着在掌心划字。她指尖深深划出一道道白痕，很快，又消失不见，一字一划——“告洛，不动。”
　　碧灵低头看去，心领神会，轻轻握了握她因恐惧而冰冷的手。又转过余光看向教学楼的位置。一米，五米，十米……校门离教学楼大概两百米的距离。绕过花坛，然后可以以冲刺的速度跑上去。洛亦风走了不到三分钟，如果时间卡得准，应该可以正好赶在他下到底楼之前拦住他。
　　碧灵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分分秒秒转动的腕表，又抬头瞥了瞥站在一旁的简宁，拍了拍木梓清的肩膀，就像平常那样说：“等我啊，就去趟洗手间，马上回来。”然后转过身，目光锁定了洛亦风离开的方向。
　　简宁转头看了她一眼，他知道她，单尹哲提过的白碧灵，此时却是无心过问。今天他本来就是找洛亦风的，现下全然被搅了心智。他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v中留给学生的晚饭时间很短，校门一锁，他这样的闲杂人等会立刻被清除出去。可是他又似乎只想在这里，问清楚木梓清和洛亦风的关系，一时间竟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碧灵用平常的步子绕过能避人耳目的花坛，在拐弯的角落，机警地用余光向校门处一瞥，然后将书包扔在操场边上，翻过围栏，就开始顺着通往教学楼的小道狂奔。
　　洛亦风给韩晴送东西一定用不了多少时间，就算再悠哉游哉，估计也快要在返回的路上了，而他一旦出现在校门那里，木梓清苦苦的维系，怕是就在撑不住了。
　　碧灵甚至还没想好要怎样和洛亦风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立刻找到他，不择手段，以最快的速度，就算什么都解释不清，主要死活拦住他就好。
　　越靠近教学楼，人群越嘈杂拥挤，到了楼底，几乎已经是水泄不通，外出晚饭的人群，络绎不绝的涌出来，碧灵与他们逆行，几乎连楼梯的边缘都不能踏上。
　　她抬头看了看三楼走廊的窗户，正见洛亦风笑着与别人挥别，转身下楼。那神色不羁而安然，显然不知道这离开的不过短短几分钟里，校门那里出现了怎样在他们的世界里足够惊天动地的变故。
　　碧灵烦躁的抬手顺了顺自己的马尾，将累赘的校服袖口拉到手腕上，跺了跺脚，伸手抓住楼梯的扶手，用力一拉，整个人险险被荡到通道上，侧着身子，在人与人的缝隙中前行。
　　洛亦风对她们，从来不同于对其他的朋友，他觉得她们是和苏宇一样有资格过简单高中生活的学生。他待她们真情实意，又小心翼翼地维护，生怕她们沾染了本不该发生在她们身上的那些事。然而，不愿意发生的往往最容易成为不速之客，就比如，原本就有了洛亦风的生活里，为何偏偏闯入了一个简宁。
　　其实每个人的生活都不会那么简单，就如同木梓清说过，“跌宕起伏，才说明咱没选错路。”
　　“碧灵！”
　　人群中纷繁嘈杂，挤满了骂骂咧咧和女生间的小八卦，碧灵本无心去听，却忽然一把匆忙却又掷地有声的音色唤了她的名字，直直闯进她的耳膜。她一回头，正看见险些擦肩而过回头看着他的单尹哲。
　　这其实是他第一次这样出口叫她的名字，不过是擦肩而过的情急之下，想要抓住的什么。
　　“这个时候你去哪里？”
　　“我去找亦风，有些很急的事情。”碧灵仰头向上望去，浑身上下充斥着焦急，“你见到过他吗？”
　　单尹哲刚刚摇头，却见她已经一转身继续高抬腿一般往上跑去，连忙转身大声追问道：“你吃饭了吗？”
　　碧灵连回头的时间都没有，心不在焉扔下一句：“还没。”
　　她哪里还有时间去吃饭，只希望这一切能在晚课前处理完才好。如果可以……万事大吉，什么都不要发生。
　　其实当时这样的愿望还没说出口，碧灵心里已经没了底，似乎是隐隐的预感，然而实际上，一切都已经在明显不过。
　　简宁，洛亦风，他们两个人本就混杂在牵扯了一干人的恩怨情仇里，加上单尹哲，就像是最微妙的三方关系的折射，而她与单尹哲，木梓清和洛亦风……这一切，其实都注定要发生。
　　然而这一点，直到所有都被岁月掩盖，碧灵才敢小心翼翼地承认。
　　她记得那一天洛亦风的神情在听到消息前后轻松到惶恐的转变，那种他脸上不多见的神色。她记得他转身挤过人群飞奔下楼的身形，他的速度几乎要快过时间，哪怕倒退回过去才好。碧灵跟在他身后，从未见过这样张皇失措的洛亦风——那是他从前最害怕的事，怕碧灵和梓清牵扯进那场本来只该是他的可悲的纷争——而最后，依然避免不了一切其实都如期发生。
　　碧灵死死把他拦在教学楼前，几乎快要扯断了他的衣袖。
　　“亦风，你冷静一点！你想想梓清，她千方百计只想避免你和简宁的正面冲突，你现在过去，她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我和简宁的正面冲突早就不止一次了，要她打什么头阵！”
　　碧灵紧紧攥住他的袖口，努力平静，使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亦风，你听我说，简宁一直不知道梓清认识你，直到刚刚才撞破。梓清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尽力不让他知道其实你们早就很熟，打消他的疑虑和猜忌。你现在不顾一切的冲过去拆她的台，简宁的性格我不知道，但你应该清楚！”
　　洛亦风皱紧着双眉，身形僵着向前冲去的趋势，握紧的拳却缓缓松开，一点一点，藏尽了无奈。
　　“好了，简宁，你和洛亦风之间有什么我不知道，但这好歹是在v中，你别在这闹成吗？简宁，算我谢谢你……”
　　木梓清半推半送地将他往校门口带，语气淡淡，眼神淡淡。
　　简宁偏过头嗤笑一声：“木梓清，你不觉得太残忍吗，你在我面前难得没什么架子，却又是为了别人，你明知道我……”
　　“简宁，这句话我说过很多遍，你不是好人，但你对我好，我感激你，也把你当作重要的人看待。但是简宁，我有喜欢的人，很喜欢很喜欢，比你喜欢我还要喜欢”她抬起头，“我知道这些话我也许不该说的这么决绝，但我希望你能理解。”
　　简宁抬腕看了看表，眼神缓缓抬起，许久地投向远方，半晌才道：“算了，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我也要走了——洛亦风，我总还会找他的。”
　　木梓清看着他状若无事地转出校门，久久不能回头，她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但也记不起该转身。
　　“平平淡淡，默默无闻”是她一直的准则，然而，她永远不能明白，自己的生命为何自此波澜起伏，从她忽然发现她生命中本不该相干的两个人忽然有了千丝万缕的瓜葛。
　　洛亦风和简宁之间，终于成了她此生都不能跨过的槛。
　　“我很小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了婚。父亲那时喜欢一个比他小12岁的女孩，像是着了迷，不能自已。”
　　那一天，夜深人静里的洛亦风在已然无声的角落，时隔多年，终于才有提起这尘封的往事。
　　他手里时空掉一半的啤酒瓶：“他们离婚的时候我10岁，没觉得什么。我有两个能同生共死的发小，一个叫岑润，还有一个，是苏宇。岑润比我们大一些，我10岁的时候，他小学已经毕业。所以我的童年也还算凑合着过去了。”
　　“直到后来——你知道，我父亲即便离婚了也没能娶那个小他12岁的女孩，，纠纠缠缠，一直到她终于嫁人。我以为世界终于安宁了，可是……”
　　“可是后来不久，就传来那个女孩自杀的消息。我一直恨她拆散了我的家庭，可那一刻我也惋惜和叹服。那个女孩姓简，叫简辰，是简宁的姐姐。”
　　“后来的事，你们便可想而知。简家的态度不用我说，你们也看得到。我母亲厌烦了离婚后还不得安宁的日子，终于收拾了行李，远走他乡。那天，我被简宁拦堵，没能去送她，自此后，到如今，我都没再见过她一面……”
　　“我父亲也终日担受着简家的折磨和心灵上的谴责，日渐憔悴，至今也没去简辰的墓上看一眼。而我不再是10岁时那个不懂事的孩童了，我努力让父亲看见我活得很好。我跟他讲，我要考大学，不一定好，但一定会远，也一定能在毕业后让我能养活他和自己，到时候，我就带他永远离开这个地方。”
　　“你知道吗，这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的心愿了。我智商没那么高，我和你们看到所有的小混混一样，都不是读书的料。岑润初中毕业混了两年高中就退了，自己在酒吧唱歌，跳舞，搞乐队，可是我不行。那会儿，我拼了命的考高中，命好，中考给我超常发挥，勉勉强强撞v中来了。”
　　洛亦风说这些的时候，一直笑着，似乎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言语。深秋夜里的风，掠过树梢，吹得碧灵眼睛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