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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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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君墨再回到自己曾经居住的屋子,这里一如既往的冰冷着。
自从八岁那年母亲离世,他便一个人居住在这儿,一居就是十几年。母亲虽是正房,却不受沈俊山宠爱,只有沈君墨一个儿子,她撒手人寰后,沈家只是草草办了丧事,沈俊山亦很快重新立了正房。
她叫沈温婉。沈君墨知道,母亲的娘家姓并不是姓沈,是林。在嫁给沈俊山之后,她私自主张,改姓为沈,却怎样也拢不住沈俊山的心。
在沈君墨心里,她是母亲,是林温婉,但她从未变成过沈温婉。——即使她已离世多年,沈君墨再想起她的音容笑貌依旧仿佛是在昨天。
总有些事,是沈俊山和沈君墨父子二人都心如明镜,却谁也不愿坦白的。
比如,沈俊山从未爱过林温婉,却还是因为林温婉在他的酒中下了药,有了沈君墨,被迫娶了她,但沈俊山却无法原谅她的手段。比如,林温婉一直爱沈俊山如世界,即使改姓沈,沈俊山亦未曾原谅过她。
虽然已经转眼多少年,但沈君墨却从未忘记,母亲临离开前,依旧想要见沈俊山最后一眼的神情。
沈君墨无法原谅沈俊山,如同沈俊山无法原谅当年的林温婉。
谁又能理清那些爱恨情仇呢。
沈君墨的房在沈家偏院,是个不起眼的角落,自从沈俊山在此处开了偏门,沈君墨就很少再从沈家正门出入,仿佛他早已不是沈家的人。
十几年的光景也不过如此,他在这院落里养几株花,或者练练剑法,后来拾回了黛儿,它就在这不大的院落里撒欢儿地跑。他不喜欢那些趋炎附势叽叽喳喳的姨娘们,姨娘们亦不喜欢他这个不受宠的沈家公子。平日里也算落得清净,偶尔他会抱起黛儿,和它说说话。
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沈君墨都以为自己是不善言辞的那种人,不懂得交际,亦不愿意与人说太多话。也许是习惯了一个人在院落住十几年的孤单,也许是习惯了自己抱起黛儿和花花草草说说话的寂寞。后来住进千药坊,春日的午后,柳菱惜常常会陪他说说话。沈君墨才发现自己并非一个不爱讲话的人,甚至,千药坊生意好柳菱惜脱不开身的时候,他常常会看书看得心神不宁,不自觉地向门口张望,有没有柳菱惜的身影。
或许是在以前那样寂寞的日子生活得久了,自己就不愿去承认那份寂寞了罢。
“公子,公子……”少泽急急忙忙地赶来,“刚才老爷他……”
“没事。没有难为我。”
好像只是一瞬的时间,眼前的这个少年也已经十七八岁了,脸上带着青年男子独有的血气方刚。儿时少泽家境贫寒,少泽父母听闻沈老爷待人宽厚仁慈,于是将他送入沈家,彼时沈温婉夫人还在世,看少泽聪明玲珑,便留下陪伴沈君墨。
转眼十几年,沈君墨早已忘却了二人主仆的身份,更拿他当兄弟。很多时候,少泽就像亲人一样,给予沈君墨那些不曾从亲人身上体会到的温暖。
“你猜,我们这次回来是为何事。”沈君墨转头问身边的少泽。
“也许……还是老爷被贬谪后,那次无端的牢狱之灾……”
沈君墨受伤后,少泽似乎也比之前更加沉默寡言了些。原本他是那样爽朗而直言不讳,如今,他也变得有些吞吞吐吐。虽然受伤后沈君墨对于双腿的不便不以为意,说着“没事”,但少泽却能略懂他的心,本已经雪上加霜的生活,又怎会这样云淡风轻的一笑而过。
所以之后每当提起那场灾祸,少泽总会小心翼翼。
而沈君墨脸上的神情并未怎么改变,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其实咱俩已经查得七八分了,我想……你也该猜到是谁。”
少泽顿了顿,点点头。
沈君墨用手指轻轻在桌角写了一个“胡”字。
少泽还没来得及多想,只听门外一声艳笑声,扑面而来的是脂粉气。
“哟,君墨回来啦。”
“赵姨娘好。”
眼前的墨眉杏眼的女人三十岁上下,是林温婉去世后被扶正的正房,按纲常伦理沈君墨该喊她一声娘,但这么些年来,沈君墨喊她的从未改变,依旧是“赵姨娘”。
自从那次灾祸之后,沈君墨就再也未曾回过沈家。赵姨娘略带惊讶地盯着轮椅上的沈君墨,“你怎得伤成这样了?”
“小伤而已,姨娘不必忧心。”
少泽在一旁忍不住冷笑出声——那时官府来人带走了沈家上下,唯有在外闲逛的赵姨娘得以逃过此劫,她以为沈家即将就此倾覆,甚至要卷了细软逃离这里。后来听说沈俊山安然无恙地被送回沈家,她又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地回了这里。在沈君墨伤重时,她从未去探望过他,如今却来这般花言巧语,连在一旁的黛儿都要看不下去。
客观地说,她的模样长得不错,可以说是挺好看的。嫁入沈家后,却没有办一件正大光明的事。沈君墨不屑于与她来往,更不屑于插手她那摊污水。
偶尔沈君墨也忍不住笑自己的父亲,他永远自视清高,英明一生,最后却栽在这么个女人手里。
“听闻,你寄住在千药坊?”赵姨娘开门见山,“据说那里的先达师傅是个传奇人物,你跟着他,定是结识了不少达官显贵。”
沈君墨轻轻笑起来:“姨娘莫要抬举我。师傅是江湖中人,我不过是一介小小的打杂弟子,又怎有幸去结识姨娘所说的达官显贵呢。”
赵姨娘忽然冷了脸,此时少泽接过话来:“夫人,公子刚进家门,况且公子身体不适,该休息了……”说着就将赵姨娘往门外撵,彭一声合上门。
少泽忍不住气得跺脚,“公子,你就不用理她,她就是个疯女人!”
沈君墨将身体靠回椅背,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