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个轮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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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个轮回——
泥人行走在长长的通往苍穹的阶梯上。
他的脚下眼前，是位于王宫附近，由泥土铸造的广阔神殿，神殿的规模比他所见到的所有建筑都更宏伟。
神殿远离地面，极高的庙顶无限接近于神明居住的神山之巅。
太阳刺目的光芒铺天盖地的照射在神庙之上，反射出长短不一的光线，为整个建筑笼罩一层柔和而炫目的光芒，
神庙的墙面装饰着陶片，低低诉说着久远的过去，神明降世抚慰大地的神迹。
阳光从四面八方争先恐后的涌进神庙宽广的中心大厅。
恩奇都停住脚步。
大厅最里，坐着一个女人。
光芒从她身上淡淡散发，阳光非但不能为她增色，在她身旁跳跃着反而更显暗淡。
她的黑发如同最神秘的幼发拉底河缓缓淌过大地一般柔顺丝滑，嘴唇是最为艳丽的花朵般娇嫩，眼瞳鲜血般的色泽又为她平添一份剔透坚硬。
女人淡淡扫了一眼恩奇都，带着无可比拟的威严压迫。
“你来了啊，泥人。”
她开口，声音比最自豪的夜莺的嗓子还要婉转动听，过于冷清的音色诉说着她无可动摇的意志。
泥人点点头。
“是的，我来了，宁孙女神。”
女神漫不经心的拂过白色的地面，妖娆洁白的睡莲自她的手心绽放，从地面婉转生出浅绿的嫩叶，袅袅婷婷的顺着手臂缠绕上来。
睡莲硕大的花瓣贴着女神的面颊，花瓣细腻的纹路托着黑发软软的垂在地面上。
女神抬起眼，冷冽而毫无感情的的瞥了一眼泥人。
“离开这里，我不会让你见到他的。”
泥人看着她。
“您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
她冷笑了一声，讥讽道。
“你以为你想要的，是他的心脏、他的生命吗，泥人？”
“……您知道吗？”
“泥人，别轻视神的力量——你真正想要的，不是你现在追寻的。”
“……”
“你无法找到，所以你只会一次又一次重复夺走他的生命！”
“……”
女神轻蔑的笑着，一步步走上前。
“泥人，你会杀了我的孩子，在你永远没发现你真正想要的东西之前。”
“……”恩奇都毫不动摇的直视她，“我想要的，我总会找到。”
“离开这里。”
“我拒绝。”
“恩奇都！”
泥人一口回绝，“不。”
女神咬了咬牙，终于忍不住勃然大怒。
她一把扯下缠绕的花茎，洁白的花瓣瞬湮灭成灰，枯黑的花杆萎弃在地面上，冷漠而森然的回看他。
“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阻止你，恩奇都？这样下去，轮回永远不会终止！那是我的孩子，我难道必须眼睁睁看着他与你在轮回里永无止境的纠缠？！”
她咬着牙，一字一句从贝齿里挤出：“一开始就错了——从这个轮回开始之时！我绝不能，让你毁了吉尔伽美什。”
泥人神情坚持毫无退却之意，声音低沉如玉石撞击冽然。
“您说不能毁灭了吉尔伽美什——可他只有在我身边，才是‘吉尔伽美什’！”
女神一窒，亮如星辰的眼眸此刻微微暗淡。
恩奇都平静地注视她。
“我不会放弃……即使以我的灵魂为代价，我一定会留在王的身旁，绝不伤害他一丝一毫，然后找到我真正想要的东西！”
“……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
“哪怕神形俱灭，也不会改变我的意志。”
女神闻沉默了许久，看着这个曾经被自己视为另一个孩子的泥人，最终无力地扬起手，闭了闭眼。
“你要去，便去吧。”她轻轻地开口，“不要后悔……不要忘记，你的誓言。”
……
女神注视着泥人远去的挺直的身影，手腕重新生长出蜿蜒向上的洁白睡莲。
有温热的液体打在娇嫩的花瓣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宁孙唇角划出美丽的弧度，鲜红的眼瞳不知是为了谁而不住往下落泪。
“……竟然以灵魂为代价……可悲的泥人啊，你的灵魂是没有起誓的资格的。不过，呵，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
恩奇都赤着双足踏上前往王宫的道路。
阳光透过无数的云，被折熙的光芒为他浅绿的发晕染，赤着的双足白皙如玉，映着暗黄的泥土，一步步坚定的前行。
王宫的守卫早已得到女神的命令，恭敬的迎他进来。
恩奇都一路走着，心中欢欣忐忑。
他想，一会儿见到王，一定要对他道歉，关于心脏的事他一直瞒着他。
然后要责怪王丢下他一人，独自赴向冥界。只有他一个人的世界，他根本不想留在那里。
相互道歉之后，他们会拥抱在一起，诉说分离的思念和痛苦，永不分离。
……转过拐角，他就可以再次看到他的王了——
恩奇都不由自主的浮起笑容，澄澈的双眼如同落满星辰。
他踏进一只脚——
欣喜的视线正对上一双冷漠的鲜红瞳孔。
吉尔伽美什端坐在大殿上，微微昂着头冷眼俯视着下方，如真正高高在上的神明。
——那是真正的，乌鲁克的统治者。
王看着他，毫不在意的随意道。
“这就是母亲说的客人吗，随便找个地方带下去，别来烦我。”
“……恩……？”
恩奇都的笑容凝固在眼底。
吉尔伽美什以异常漠然而威迫的神色漫不经心的扫了他一眼，仿佛拂过衣裳一粒小小的灰尘，将他的存在彻底抹去。
——这样的神色，吉尔伽美什从未对他表露。
恩奇都后退一步。
王者注视他的视线，总是鲜活的，微微放柔的眼角和上扬的唇，无不诉说着他们的亲密。
“……恩？”
他忍不住重复着喃喃，换来王更加不耐的眼神。
吉尔伽美什皱着眉道：“带他过去！”
侍从踯躅了半刻，在王越来越冰冷的眼神里咬咬牙，轻声对宁孙女神的客人道：“请您跟我到这边。”
泥人一错不错的盯着王，终于发现无法在王脸上寻找到一丝一毫熟悉的痕迹，几乎是机械的跟着侍从离开。
耳畔回响起宁孙冷淡的话语。
——‘不要后悔，恩奇都。’
……您，忘记我的存在了吗？！
·
王宫建造在巨大的台基之上，从高处俯视时，能将整个城市尽收眼底。
天空的上方是艳丽炙热到极致的太阳，光芒以中心向四方散发透明的线条，柔软的云染上金黄的颜色，由深至浅逐渐消失在碧蓝的天空。
吉尔伽美什随意地坐在高高的云台，听着背后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有一道清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您好，乌鲁克的王，”
王不耐烦的皱眉，头也没回。
“母亲的客人，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那人似乎笑了一声，走上前，手掌搭在云台光滑的木制的扶手上。
“我一直很想见您。”他这样说道。
又是一个妄图阿谀奉承向上爬的家伙。王的身边这种人并不少见。
吉尔伽美什更不耐烦了，他烦躁的“啧”了一声，又顾忌着对方是母亲的客人，才勉强压制住怒火。
恩奇都仿佛毫无所察，他看着遥远的平原，用近乎试探的语气轻声询问。
“您对这样的生活满足吗？”
王冷淡的回答，“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泥人仿佛有些无措，像是对这样的吉尔伽美什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沉默了许久，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
吉尔伽美什扬起眉，看着这个失礼的男人。
恩奇都一边笑一边摆手道。
“抱、抱歉……我只是突然想起，似乎从来没和您这样说过话。”
他含笑的双眼坦然的注视着吉尔伽美什，澄澈的眼眸在阳光下折射出剔透晶莹的色泽。
吉尔伽美什瞥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恩奇都却没有放弃，他斜着头，细细的浅绿发丝顺着引力搭在光滑的扶手上，又垂下缠绕着刻有弯曲繁复花纹的支架，双眼带着笑意。
“您似乎很讨厌我？”
“……”王思考了一下，回答道，“不，现在的你对我而言，无所谓。”
泥人在王的眼里，还不能牵动太多的情绪。
恩奇都即将出声的叹息含在唇里。
吉尔伽美什又对他道：“有人对我说，离你远些。”
恩奇都慢慢睁大眼，“……什么？”
王右手随意的支着头，漫不经心轻描淡写道。
“他们说，你会杀了我。”
恩奇都一顿。
他微微偏过头，白皙的右手死死卡住扶手，额前的碎发拉下浅淡的阴影遮住了眼睛，神色辨不明白，只能听到他将声音放得很轻的问道。
“您……相信吗？”
吉尔伽美什短促的笑了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他无谓的回答：“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
不知是不是王的错觉，他似乎看到男人轻微的颤抖了一下。
泥人再次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他深深地呼吸，重新微笑着看着王。
“那么，如果我带在您身边，您也不会介意，是吗？”
他最后的两个字轻的似乎快随风消散。
……请别推开我啊，王。
吉尔伽美什不会理解这句话其中隐藏了多少思绪，只皱着眉毫不留情的拒绝。
“杂种别来烦我，我有恩奇都就足够了。”
什、么……？
恩奇都倒抽一口气，没来得及说什么，便看见王的身后，宫殿高大的柱子的阴影里，一个人影逐渐靠近。
那是一张与恩奇都极其相似的脸庞——
不，不如说，是与沙姆特几乎一样的脸。
那张脸的主人是位娇小的女性，身着沉重的盔甲，正以一种理所当然的姿态站在王的身旁，向他点头。
吉尔伽美什正微笑着，眉梢扬起的弧度，唇角包含的笑意，眼瞳温暖的颜色，注视的视线，全都是恩奇都熟悉到无数次在梦中见过。
但这样的笑容，不属于恩奇都。
“恩奇都。”
恩奇都听见王这样呼唤女人，镌刻着他熟悉的含义。
每当吉尔伽美什这样呼喊着恩奇都的名字，就意味着王在对他说——
——来到我身边。
恩奇都看着名为‘恩奇都’的女人与王毫无间隙的站在一起，终于无法挂起笑容。
他突然意识到，他并不是独一无二的——
神既然能创造出一个“恩奇都”，为什么不能创造出第二个、第三个？
无论创造出来哪一个，只有与王相遇，能站在王身旁的那个，才是真实的“恩奇都”——王无可辩驳的挚友。
可是……
恩奇都跄踉着后退一步。
你的“恩奇都”在这里……
——那么，我的“吉尔伽美什”又在哪儿？
·
“铿——！”
“锵——！”
刀剑撞击迸发出激烈的火花，盔甲在阳光下反射刺目的光线。
宽广的平地中央围着一圈狂热的侍从，他们手持长矛刀剑，围出一个不规则的圆，圆的中心两个人穿着铠甲拼斗，寒利的光芒炸开，力量之间最纯粹的角逐激起侍从们热切的喊叫。
很快比拼便决出胜负，身材矮小的少年以极快的速度将对手击倒在地，冰冷的刀刃抵着对手的脖子。
四周立刻响起庆祝的欢呼。
少年笑着站起来，将刀交给崇敬望着他的侍从手里，在众人炙热的眼光中一步步接近高台上的金色的王。
阳光打在少年脸上，晕出柔软的轮廓。
仔细一看，才会发现这并不是少年，而是一个个子娇小、容貌异常美丽的女人。
明明刚才与壮汉型的对手激烈交战许久，她的脸上不仅没有汗水，甚至连柔嫩的脸颊都没有染上红晕，神色依然平静而淡漠。
吉尔伽美什看着“恩奇都”靠近他，反射性的回给她一个笑容。
……啧。
王立刻在心底埋怨了自己一声。
女人似乎没有注意到王毫无感情而过于迅速勉强的笑容，她接过身旁服侍的少女恭敬递过来的湿布细细擦拭手指，每根手指骨肉匀称，笔直白皙的像精心雕刻的艺术品。
吉尔伽美什看着这样的“恩奇都”，感到无所适从的烦躁。
从很久以前，乌鲁克至高无上的王就有着这种违和感。
他的子民、他的国土、他的世界……
这些都没有任何问题，可是一旦和“恩奇都”相关联的事物，就产生与世界都不相容的错位。
作为王掌管着整个国家，不需要感情，残暴而毫不留情的对待人民，这对王而言是理所当然的。
人民仰慕他、崇拜他、畏惧他。
这些与王毫不相干。
贪婪的暴君只需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按照自己的欲望行事就足够了。
只有一个人不同。
她将生存的意义带给了王——
“恩奇都”的存在，让王的双眼染上了色彩，不再是黑白而冰冷的世界。
——她让神子堕落成人。
她带给了王情感。
从此，王知道了何为忐忑，何为不安，何为喜悦，何为悲伤。
王的眼中，终于不只有遥远空茫的远方。
他也能注视着脚旁微微颤抖的洁白小花，阳光在透明的湖水下折射不同的颜色，人民微小的幸福，碧蓝广阔的天空，孩童带泪的笑颜，高耸的山顶翻滚的云海。
所有的一切，都是“恩奇都”带给他的。
——只有“恩奇都”。
……
……
……本应该是这样。
可是。
不对——
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吉尔伽美什微微眯起鲜红的双眼。
他对于神造之人，确实有无由来的亲近——
他会在“恩奇都”朝他微笑时，下意识回以笑容；与“恩奇都”狩猎，追逐在苍茫的草地，畅快饮酒；与“恩奇都”摔倒在泥土里打架，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生气、和好……
确实有这样一个人，能让王毫无芥蒂理所当然的付出所有关心和注意。
但是，这个人的身影，被强制的以“恩奇都”的存在替换了。
他对“恩奇都”所有的回应，全都是基于“理智”。
心底深处有声音细细的告诉他：那是你的朋友，你所有的忍让、包容、任性、暴虐、贪婪、傲慢、欢欣……都可以在她面前展现。
你“一定”要视她为朋友。
每当吉尔伽美什按照声音行事时，都会产生无法抑制的违和。
他看着女人在阳光下旋转着扬起裙摆，心底总是有个模糊的纤细的身影，与她重合起来。
女人穿着铠甲，王赞美她与盔甲英武凛然的相配，一边不经意的想：如果是“他”的话，即使不使用任何武器盾牌也能比所有人都强大。
女人恳求他取消暴|政，王点头同意，却想着果然只有“他”理解自己。
甚至女人朝他微笑，王也觉得这笑容过于虚假，虽然美丽精致，也只不过是毫无生气的雕塑罢了。
这些思绪，被王隐秘的藏在心中，甚至王可能压根没有意识到这些一闪而过的情感。
然而，存在过的东西，不会轻易的消失。
紧紧密封的盖子，终于被细微的打开了一个缝——
·
吉尔伽美什去见到了母亲的客人。
事实上，当他第一次听到侍女前来禀报时，也曾诧异的挑了挑眉。
身为女神的宁孙从来只在乎自己的儿子吉尔伽美什，对于自己的丈夫都不甚关心，竟然会有客人？
当王看见那个男人走进来的一瞬间，心脏感受到了久违的炽热，仿佛沉寂的岩浆终于开始沸腾，带着一丝疼痛和无数的满足。
那冲动来得过于直接突然，王不得不压下所有情感冷酷的审视对方。
浅绿色的头发，宽大的白袍，注视着自己时迸发出欣喜热烈的情感。
……没有见过。
吉尔伽美什皱了皱眉，漠然的吩咐侍从带他下去。
心底翻滚的思绪被他缓慢的压下。
……还不到时候。
王如此告诉自己，却不知道在等什么。
身后有侍女极小声的窃窃私语，一两句私谈后立刻住嘴。
自从“恩奇都”来到乌鲁克之后，在她的劝解下，王宫已经很少发生王在心情不好的时候，随意拖下失误的侍女处死的事情。
不过即使有“恩奇都”在，她们也未免太放肆了。
王冰冷的鲜红瞳孔毫无感情的扫了她们一眼，侍女立刻白了脸，哆哆嗦嗦的双腿一软，跪下来匍匐在地。
吉尔伽美什漫不经心的握着笔。
“在说什么？”
跟随王许久的侍女懂得王的言下之意，如果能带给王有趣的杂谈，也不是不能放过她们。
毕竟在“恩奇都”大人来了之后，王的脾气真的收敛了很多。
侍女颤抖想着，战战兢兢的回答。
“是、是……奴婢们方才只是有些惊讶……”
“……”
侍女将头紧贴在地面上。
“奴婢在说，宁、宁孙女神的客人……和‘恩奇都’大人很像……！”
很像？
王握着笔，继续处理文书，也没有再管匍匐着的侍女，只嗤笑了一声。
“哪里相像了。”
……
在高高的云台上，吉尔伽美什再次见到了男人。
那时，坦然笑着，直视王的男人，在那一瞬间撞击了王的心。
男人脸上的笑容太过熟悉，吉尔伽美什不管再怎么肯定之前绝没有见过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想要触碰他的唇角。
但是不行。
王冷漠地回视他。
他只承认一个友人，这是孤高的王者对唯一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的承诺。
即使现在，“恩奇都”的存在带给他太多的违和，但在没有确定之前，她就是王唯一的友人。
吉尔伽美什无法辨认这是因为他心底的身影的缘故，还是“恩奇都”本身的缘故。
所幸没有让他思考很久，“恩奇都”便从他身后靠近。
“恩奇都”触碰着王的肩膀，从前都没什么，但现在在男人面前，吉尔伽美什竟觉得这种接触简直不能忍受，就像是有火焰从被贴着的皮肤炙烤燃烧，痛得快流出血的错觉。
吉尔伽美什皱着眉，终于忍住避开“恩奇都”的双手的欲望。
女人仿佛对僵持的气氛毫不在意，挂着宛如面具一般美丽而空洞的笑脸。
·
“……呼……”
恩奇都轻轻呼出一口气，闭了闭眼，毫无血色的唇微微抿起，再次睁开双眼时，澄澈的色泽剔透纯粹，仿佛染上了黄金之王鲜红的色泽一般燃烧着。
他轻轻踏前一步，双手微握，直视着“恩奇都”，声音低哑而坚定。
“请与我一战。”
女人不明所以一般歪了歪头，微垂的黑发服帖的落在耳旁，增添了一份不带人气的美丽。
恩奇都却丝毫没有被这份美丽影响，他看着这张与自己十分相似的脸庞，再次提出要求。
“请与我一战！”
对面的王皱起眉。
恩奇都在心里苦笑。
对王而言，不自量力敢对他的友人出手的自己，是罪无可恕的吧。
可是……
模糊的记忆里，有一道张狂傲慢的声音笃定的告诉他——
——“我再次宣告，在这世上，我的友人仅你一人。这样的话，这价值即是永恒，亘久不变！”
已经没有办法记起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可是这是王的话语，恩奇都一生之中唯一重要之人的承诺。
是他将空虚的泥人填满，变成为人。
所以——
“离开那里！神造的傀儡！”
泥人如玉石撞击般铿然的声音大声宣告。
“直到世界的终焉，能站在那位王身旁的人，只有我一人！”
——“恩奇都，除了你之外，我再也想不到有任何人，能陪我走完生前死后的所有岁月。”
“离开他的身边！那是我的位置！”
除我之外，谁都不能！
恩奇都的双眼如同最纯粹坚硬的玉石，强硬的诉说着毫不动摇的意志。
这一瞬间，吉尔伽美什仿佛在他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心底的盖子，正在缓慢而不可抗拒的打开——
女人或许并没有理解恩奇都的意思，然而她也从容地接受了挑战。
“好啊。”
她轻巧的回答着，暗色的眼空洞冷漠。
“来吧。”
由神所造的两人，战意凛然的注视对方。
吉尔伽美什看着这场闹剧，迸发出巨大的笑声。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黄金之王捧腹大笑，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畅快的笑过了——在“恩奇都”来之后。
想起来了。
所有疑问的终点。
以及，在终点等待着自己，微微笑着的笔直身影。
“战斗……？！哈哈哈！恩奇都，你竟然也会想到这个办法？哈哈哈……算了，不能对泥人抱有太高的期望，噗哈哈哈！”
他唇角挂着笑，慢慢睁开鲜红的眼眸，含着笑意而又锋利危险。
“没有必要，恩奇都。”
王走上前，按住泥人的双手，一瞬间仿佛有细小的电流穿过血液直达心脏。
他抚摸过许多男女的身体，细腻的粗糙的柔软的光滑的，所有的肌肤都一样。
他只记得恩奇都的温度。
——找到了。
王扫了一眼依然挂着笑容的女人，拥抱着他失而复得的挚友，傲慢的宣布：“没有那个必要了。”
灵魂里最细微的差别，注定了他们的生死。
“我说过的，”王低低的在恩奇都耳旁笑着，“这价值——亘古不变。”
恩奇都无言的张了张唇，想要说什么，却发现无话可说。
只紧紧拥抱着吉尔伽美什。
他们在落日火红艳丽的光芒里亲吻对方。
……
恩奇都轻轻将唇从吉尔伽美什唇上移开，满足的把额头贴着金色的刘海下温暖的皮肤。
足够了，足够了。
巨大的满足感贯穿了泥人，就算心底没有一刻停止的蛊惑更加增大了声音，也不能阻止恩奇都欣喜的笑容。
……
女人疑惑的看着他们，感到有什么从身上剥落。
——是泥土。
一层层泥块不停从她身上落下，摔在地上裂成几块黑色的泥土。
原本应该是娇艳的脸庞的位置不停跌落碎片，很快，女人连站也站不住，膝盖碎裂整个人摔倒在地。
女人愣愣的看着坍塌剥落的身躯，抬起头注视着睁大双眼的恩奇都。
她笑了笑，双眼微微弯起，终于不再是傀儡的木然僵硬，而是柔软生动的美丽。
“要活下去哦。”
她轻轻道，在下一刻，彻底碎裂湮灭，化为尘土。
……
恩奇都死死卡住吉尔伽美什的胳膊，勒出细细的白痕。
他眼睁睁看着女人消失在自己面前。
心底的蛊惑终于发出哀嚎般撕裂的惨叫，叫嚣着他将右手送进紧贴的胸膛。
……不行！
他发过誓！
绝对不会伤害吉尔伽美什！
恩奇都激烈的抵抗着，无形之中有看不见的锁链将他死死捆缚，动弹不得。
他挣扎着想撕开无所不在的锁链，然而神赐予的力量突然消失了一般，只能徒劳的浪费力量。
吉尔伽美什看着恩奇都逐渐消失的身体，犹豫着不敢触碰，仿佛一碰就会碎了。
“恩奇都……恩奇都！”王盛怒而不明所以的大吼。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的落下，泥人蓦地消失在了王的眼前。
只留下微风拂过尘土，如同星光散落在天空般的点点光芒，以及王狠利而鲜红的眼角。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个轮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