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五·相见 ...
-
高长恭淡淡地扫了竺梵音一眼，移步到桌边坐下来，道：“起来吧。”
竺梵音强压着自己心里的不痛快，闷闷地站起了身子，要不是看他有一副好皮囊赏心悦目，她才不会这么乖乖地行礼下跪呢！看他竟在桌边坐了下来，似乎不会很快地离开，她竟然有些不知所措，来这里这么些日子，可是因为终日只待在房中，居然对她现在这个身份的台词、动作一无所知。只得先走到桌边，小心地倒了一杯茶，放到高长恭手边，然后，安静地站到一边去，看他想要说些什么。
半晌，两个人都没有要说话的打算，几案上的一盏牙白三足香鼎飘出来淡淡梅花香，轻轻地烟在空中消散，阵阵幽气悠悠飘荡开来。
高长恭举杯喝一口茶水，缓缓将杯盏放回桌上，只听得他似风扫秋叶般略沙，却依稀可辩得主声线的声音道：“你入王府也有些时日了吧。”
“是。”竺梵音微微颔首，略显生硬地回答，想必他仍有后话，便又在一边静静等着。
他眼睛并没有转向她，从一进门他的目光就没有多余地落在她身上，沉声问：“听说你是足不出户，都在房里做些什么呢？”
竺梵音开始思考，她平日应该做些什么呢？读书？不见得她房里有什么书册；练字？他要是有兴致要来指教，就她那连毛笔这么拿都忘得差不多的情景……；做女红？算了，他要是要验收一下成品呢？她苦苦思考要以什么借口搪塞过去，想了一会儿都尚未开口回答他的问题。
高长恭冷冷一笑，声音低沉地道：“你是不是都呆在房里，一心地揣测我当日为何选择纳了你。”他侧头瞟了她一眼：“听说你对这件事情，有与别人不相同的看法？可是真的？”
竺梵音猛地抬头，正对上他审视她的眼睛，微微拧了拧眉头，她也是有所耳闻的，大家都说选中她是因为高长恭眼光高，其他的十九名女子他看不上眼，可是，正如她之前跟郑妃说的，她倒觉得不止是这样的。
见她依然没有做声，高长恭嘲讽一笑，道：“这么说，果然是你聪明揣度出我的心思了。”说着，站起身，走到她身边，目光冰冷，微微拧起幽若远山的秀眉，修长的手指轻轻托起她尖削的下巴，语气冰冷地道：“说，为何揣度我！”
竺梵音顺着他的手指微微仰起脑袋，这是她来这里第一次如此接近地面对他，皮肤果然甚好，纵然是这样近距离地看他，依然是白皙晶莹如雪。他这么难得地来找她一次，竟然是为了这事情，太小题大做了吧！
正想着，下巴处一阵疼痛，高长恭手指微微紧了紧，钳制住她如玉的下巴，看着她墨色的眼瞳，道：“怎么，不想说吗？”
竺梵音在他掌中几欲挣脱，却无法逃开他的“魔掌”，无奈地皱了皱眉头，勇敢地迎上他的眼睛，淡定地说道：“我不是揣度王爷的心意，梵音只是说出梵音所想的罢了。”
“是吗？”高长恭低低地回一声，冷冷地勾了勾嘴角，将手指松了下来，收回手，又冷冷地皱着眉头打量了她几遍。
香鼎里飘荡出来的香气萦绕在两人之间，惟有这一抹幽气在缓缓流动，可这唯一的动在如此的静之中，却愈加地使人感觉窒息。
半晌，高长恭才看着她淡淡地吐出一言：“我走了。”
竺梵音转身，沉默地看他离开，颀长笔挺却显得削瘦的背影嵌入门外的光亮中，恍然觉得他是一个孤寂的人，她也恍然明白了他从来没有来过自己这里，不给自己好脸色的原因。也许，正是因为，她，是皇帝高殷送来的女子，而他，是屡建战功、日后功高盖主的男子，原因，是因为他的不安全感吧！不安全——不知道她到这里的目的，不知道她是否和高殷……她忽然才明白过来！长恭待下人尚且那般，若不是有其他的顾忌，怎么会这样对侍妾呢？
竺梵音抬起头看去，望着那个堪称美丽的背影。突如其来的冲动，她快步走到他面前，静静地看着他的眸子，黑亮如漆的眸子里面有她，她一字一字道：“梵音并非皇帝的人，王爷尽可放心。”
一句话说罢，她转身要回屋子里去，走到门口背对他，顿了顿脚步，想了一想又为方才的一句话续了个后序，道：“这并不是我揣测你，相信与否全由你，我左右不了的，也与我无干。”她只是希望在他并不很长的生命中，不要因为有个她而加重他的不安全感，连在家中都不得安宁罢了。况且，高殷的为人，应该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而她，也确实不是皇帝安插在他身边的人，那天，她只是埋着脑袋，愣是连高殷的七窍五官都没有看见，呃，相信以后也是看不见的了。
不过，这些只是她想在心里的，她没有再为她的话多做解释——相信与否全由他，她确实是左右不了的，也与她无干。
***** ***** ***** ***** ******
这，应该是她第一次在王府中走动，第一次，不是沿着她的小屋至郑妃的住处的道路，第一次走在府中的其他道上。
竺梵音乖乖地跟在前面引路的红衣女子后面，碧吟本来是要陪她过来的，半路却被管家喊去厨房帮手了。她也只好叫了一位送菜来的婢女，一道跟来高长恭和郑妃用膳的厅堂。
她在厅堂门口，忧郁地收住了脚步。那日，碧吟告诉她不能整天只是躲在自己的小屋里面，今天硬是把她哄了出来，只是，那日见了高长恭后……她还要再面对他，她实在……说实话，她不愿意。
“姑娘，快进吧，饭菜可凉了。”她前面的那赫红色衣裳的女孩子回头喊她。
竺梵愣愣地点了点头，贝齿轻拭了下唇片，却翻卷起胭脂油腻的味儿，心里暗暗埋怨碧吟，何必给自己上这么重的妆？心里虽然有些恼，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缓声道：“便来。”说着，迈开步子走过去。
晚膳以粥食为主。夏末初秋的时候，一碗热腾腾的米皱，不仅暖了胃，更舒了心。竺梵音小心翼翼地把托盘上的食物一碟碟放到桌上，一盆帽着热气的粥，里面掺杂了黄米、小米、红豆、绿豆等等多种谷食豆类，古人便讲究食用粗粮了。此外，便只有三四碟小菜，看来，这个时候高长恭还是清廉的嘛！看上去，一顿晚饭简单却完整，清淡而搭配却不失合理，以此为一日的终结，想来，或许比尝遍山珍，品尽海味，更令人惬意呢！
竺梵音先取过高长恭面前的碗，男尊女卑的社会，先搞定他准没错吧！小心翼翼地把粥盛到八分满，放会他面前，而在这过程，他一刻不移地盯着她，如果没有计算他不在府中的那些日子，今日此时，是她，竺梵音，第一次从她房中出来吧！他的目光落到她的侧脸，洞房那日，红烛映照，看得不详尽；前些日子去见她，也没有好好留意她的容貌，今日才好好地看她，竟然才发现，她亦是如此清秀俊俏的女子，特别的，是她乌亮的眸子，不是一般女子贤良淑德的模样，他甚至觉得她此刻的一切恬静温婉，都只是一种处于保护的掩饰。
“梵音，来，坐到我这里。”郑妃柔若春风的声音打断他的思考，他再度看向她的时候，她绞手站在一边，偷偷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郑妃也转向看着高长恭。微笑着静静地看着他，她怎么会不知道梵音在想些什么，毕竟他那夜留她独自一个，毕竟他只是勉强地选择了她，毕竟……她有太多的毕竟了，而她又怎会全然不知晓？
高长恭偏过头，看了竺梵音一眼，她不会是那天被他吓到了吧！虽然他并没有完全相信她，可是他很欣赏她的那种我行我素，虽然对他未必适用，但也许是因为他没有办法像她一样可以不顾忌别人，所以他才会喜欢她的那种我行我素吧！想着，看着她不禁微微一笑，道：“你自己选位子坐下吃饭吧！”
竺梵音被他的笑容震住，这不会是传说中的一笑倾人城吧！愣愣地回了句，便“飘”到郑妃身边坐下来。郑妃把自己面前的那碗粥推给她，将勺子塞到她手里面，自己有起身取了一只碗，盛了另外一碗粥，道：“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竺梵音这才回过神来，轻托起瓷碗，抿了一小口，香糯的米以及各种豆谷带出的清香由口入咽直扑下来，竺梵音放下碗筷，笑着道：“这粥滋味甚好呢！”
郑妃笑着点了点头，也自己喝起粥来：“喜欢就好。”
接下来的时间里，极少有人说话，郑妃不时帮梵音和高长恭夹些小菜到碗里，而他们两个，除却吃饭，倒似乎没有其他动作了，一顿饭下来，梵音憋得难受，闷得慌，好容易以为可以回房了，却——
郑妃放下碗筷，静静地等着另外两个人也放下饭碗，对梵音一笑，道：“梵音，一会儿你陪王爷回房去吧。”
“什么！？”她莫名其妙地喊了一声，回过神来，才发觉几个人都在注视着她，才道是自己的反应过激了，不好意思地起身，脑袋转了一小会总算掰出个借口，道：“姐姐，梵音还有留下来清理碗碟呢！”
郑妃一笑：“无妨，你只管陪着王爷。”
似乎已经被忽视很久的高长恭拧眉沉默地看着郑妃，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月朗星稀，凉风拂面，不刺骨也不沉闷，吹在身上清爽舒畅。若是这样的天气继续下去，不多时日后的中秋，可不正促成花好月圆！
“娘娘，您究竟为何对竺姑娘那般啊！”清欣跟在郑妃身侧，无聊之中，顺口道出了这些日子以来心中的不解。
郑妃轻笑反问道：“我究竟对梵音哪般啦？”
清欣想了想，答：“您何必把王爷拱手让给了姑娘呢？”
郑妃抬头看了看月色，微微颦眉道：“我也不知道，但总觉得她是能帮助王爷的女子。况且，也是一见她便觉得投缘，愿意将她当作自己姐妹，自家姐妹，也就无须计较太多了，不是吗？”
“是是是，看别人家的妻妾争宠，我们家娘娘却是姐妹情深！”清欣开着郑妃的玩笑，她没有半点愠色，看来，果然是学尽了高长恭对手下人的宽容爱护。
郑妃看着如水的月色，不禁照着方才的话想下去，为何她一直觉得这个女子能改变王爷的命运呢？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五·相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