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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四·延宗 ...

  •   高长恭步入客厅,便见了一个少年背门而立,他身旁还跟了位少妇,少年也不过与高长恭相差无几的年纪,那少妇也就十六七岁的光景。长恭放轻步子,上前去,拍了拍那少年,道:“还是延宗想着我呀。”
      高延宗回过身来,见是长恭,忘他肩上锤一拳,道:“四哥走路也不做声,来作弄我。”
      来者正是广阳王妓陈氏所生的安德王高延宗,文襄皇帝的第五个儿子,而站在他身边的,应该就是他的妃子李祖收之女李氏了。
      李氏也跟着回过身来,发现长恭已经到了,施了礼,道:“见过四哥。”
      高长恭将两人让入座,兄弟二人有一没一的聊了起来。李氏只是静静坐在一边听他们谈话。
      一开始谈的也只是一些客套的贺年之辞,兄弟间只说这些也确实无趣,往后,不知怎么的,谈到高演篡位的事情①。毕竟延宗幼为高殷的父亲文宣帝高洋所养,两个人小时侯在一起玩耍,有些感情,而长恭小时也与高殷玩得不错,所以两人为高殷感到惋惜。但转念想想,高演并没有杀高殷,也算信守了当日与高洋的承诺。②
      正说着,梵音已经梳洗干净,穿戴整齐,托了几盏茶自厅外走进来,小心地将茶盏先摆到高延宗和李氏面前,最后一盏才放到长恭手边,垂手站到了他身边。
      也许长恭对刚才的话题已经厌倦,不想继续在这时候讨论令人心烦的政治,起身取过梵音手中的托盘,放置一边,携了她的手到延宗面前,道:“这是五弟安德王延宗,这是五弟妹。”
      梵音微微一福,一一见过了。
      “这便是皇,呃,我是说济南王当初赐给四哥的女子?” 高延宗笑道,“怨不得大家都在说四哥眼光高,看不上其他的十九名姑娘,只挑了这一个,果真是冰肌玉骨,花容月貌啊!”
      他爱赞便由他赞去,虽然前面的一个“赐”字,感觉就像把她当作了物品,让她不是很舒坦,但也懒得多说什么,跟着长恭回座时又瞟了高延宗一眼,看来应该也比长恭小不了太多年岁,体态丰腴,倒不似长恭柔媚有余,而英气不足,眉宇间确是几抹摄人英气,细细一看,胖就是颇有帝王相,看起来福态,这么一副面孔,实在让她很难联想到史书上的那个性格有些缺陷,喜欢用粪便整人的家伙③。兴许是古人早熟,两个少年双双端坐在椅上,竟然稚气全脱,举手投足,似乎已可以称之为男人了。
      她的思考尚未完结,高长恭略显低沉的声音传来,问她:“怎么就你一个人送茶过来?瞿伯碧吟他们呢?”他也没见她这么勤快过。
      竺梵音抿嘴一笑,向他凑近一些,带点撒娇的口气道:“那个……今天是正月初一不是?我就将他们全部打发出去了,让他们自己到处逛逛。嘿嘿,新年里面怎么好意思让大家还忙碌呢!”素知长恭对手下如待亲人一般,得一果,也必要分给大家一起用,让家丁侍女们休假这种事情,他怎么会不允呢?
      高长恭一笑,无奈叹口气,道:“你倒是做了好人。”
      梵音不依,不管有没有客人,恶狠狠地瞪住他,道:“春节里怎么能叹气呢?”
      “恩?”长恭含笑看着她,“可是已经叹了,那你说怎么办?”
      “吸回去!”梵音干脆地回答,吸了一口空气做示范。
      长恭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去哪里学的这些逗人的花招的。
      高延宗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个人,虽然他从小被文宣帝所养,但每次遇见四哥,总感觉他郁郁寡欢,不爱言谈,今天看见他和梵音两个人相处的样子,不禁觉得有趣。
      李氏在一边一直憋着笑,瞄了长恭和梵音一眼,见梵音还不饶地瞪着长恭,伸手高延宗,递了个眼色。
      延宗会意,不该再打扰小两口,遂携李氏起身,作了一揖,道:“四哥,延宗先告辞了,四哥这里来过了,也该到其他兄弟那里去走走。”
      梵音被延宗一打断,才把目光从长恭身上移开。
      长恭也忙起身,道:“那我也不留你了,也替我向大哥、二哥、三哥,还有六弟拜个年,我们兄弟六个,也该找一日好好聚一聚。”只是后面半句却恍若叹息,令人听闻,感觉不甚真切。
      竺梵音站在长恭身后,看他久久地望着高延宗离开的背影。果真兄弟情深,便是不多见面,便是居所相距不近,但是那线血缘,却不曾断缺。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此时是他目送高延宗,他却可知是来年后,是延宗为他“手书以谏,以泪满纸”,六个兄弟,大概真是北齐王室仅剩的真情了。
      高延宗毕竟也是去了,高长恭收回目光,转身正见了方才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梵音,几步走到她身边,笑道:“你很大胆,竟然不经我答允,让所有人都休假去了,不惧我怪你吗?”
      听得他的声音,她才猛然将目光转向他,略愣了一下,道:“呃,梵音听闻王爷躬勤细事,曾闻王爷得一瓜,也分给了众人同享用,所以,怎么会不通情理,因为这件事情怪罪于梵音呢?”梵音边说边展开无害的笑容。
      长恭愣了愣,微微皱了皱眉头。
      梵音眨了眨眼睛看着他,呃,该不会是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长恭迷茫地看着她,问道:“我什么时候分给大家瓜了?”说着揉了揉太阳穴,用力地回忆着,怎么会有一件事自己不记得有发生过,而她却能“听闻”呢?
      尴尬地眨眨眼睛,难道,难道这件事情还没有发生吗?《北齐书》上“虽一瓜数果,必与将士共之”的事情还没有发生啊!讨厌,书上为什么不注明时间,让她发生这种尴尬的事情呢!梵音郁闷地盈盈一笑,边向门外退出去,边道:“那个,那就是我记错了。”
      “那你要去干吗?”长恭跟上她问。
      梵音并没有停下来,只是道:“都还没有用早点呢!”
      说着加紧脚步,向厨房的方向走,呃,逃去。

      点着寒梅的雪色屏风,隐隐仍可见那边袅袅轻烟,粥食的香气毕竟不是一张屏风就能遮挡住的,便那么轻轻巧巧地落满的一屋。
      雕木圆桌,上面摆放的事物仅有几样,看来简单,却并不是平日里所用的那些。一盆粥,既不是加了其他的杂粮,也没有什么蔬菜同煮,香气异常勾人。两只碟子,一只上面是炸得金黄的几个圆球,余下的一只碟子上面放置一块淡黄色的糕点,并非精致至极的事物,可是饿了大半个早晨,它们也变得十分诱人。
      高长恭对着几样糕点早餐,也瞄见了一旁竺梵音得意的笑颜,起身先取了她的碗,替她盛了一碗粥,这才举了筷子,要去夹糕点尝尝。
      竺梵音埋头喝了口粥,这粥虽然是不比粥馆里熬的,但毕竟是她第一次作皮蛋粥,质量也算是合格的。方才进厨房,一眼便瞟见了灶上的蛋筐,从里面取了几枚皮蛋,熬了这粥,又取了几枚鸡蛋,打至全发后加了面粉,本来是想要烤做蛋糕的,却忘了这个时代是没有烤箱的,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理,硬着头皮放入锅中蒸熟,却没想到竟然能膨起,便造就了那碟子里面淡黄色的“四不像”!而余下的那碟金黄色小球,是她碰巧看见了案上的糯米糍,随意找了些馅料,入锅炸至金黄,材料少,做法简单,而做出来的东西却很好看。
      现在想起来,刚才作饭的过程倒是很顺利,只是还没有品尝它们的滋味,看长恭动了筷子,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心中忐忑,只好又埋下头,继续喝粥。
      翠竹筷子轻放到桌上,叩出一声轻响,高长恭半开玩笑道:“你倒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听得他的话,梵音心中一松,不禁一喜,自己果然是冰雪聪明,第一次做这些东西,居然就怎么成功,如果多加锻炼,就算哪天出言不逊被赶出兰陵王府,她也可以靠着这天分,自己谋生了!
      一双筷子递过来。
      “夸你一句就能那么开心。”
      梵音对他吐吐舌头,有人表扬自己当然开心啦!
      整个初一,除了早上的两件事外,府中只有梵音与长恭两个人。实在是清闲自在,用过早点,也不急着收拾,便对坐在餐厅屏风后面,两个人有一没一地闲聊起来。
      却不知道为何,长恭竟然和梵音一介女流扯起了方才与延宗谈过的话题,对她说起高演篡位的事情。
      他究竟是无意还是有意的?梵音摸不透,只是在一边听他讲,不到不得已,终不轻易多插一句话。
      而长恭也觉察大她的言语不多,停下谈话。
      餐厅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①公元560年八月,太皇太后废仅即位不到一年的高殷为济南王,享一郡的俸禄,让大丞相常山王高演登基,即孝昭皇帝。高演于晋阳宣德殿宣布继位,大赦改元,高殷移居别宫。)
      (②北齐文宣帝高洋命令邢邵给高殷起名时,听见取的字是“正道”,高洋忧愁而叹道:“‘正’字由一和止组成,我死后这个孩子将不得大统啊。”邢邵吓得慌忙要求更改,高洋却不同意,说这是天意,还因此而对高演说——你若要夺取高殷的皇位,只管去夺。但是希望你不要杀害高殷。)
      (③延宗为定州刺史,于楼上大便,使人在下张口承之。以蒸猪糁和人粪以饲左右,有难色者鞭之。孝昭帝闻之,使赵道德就州杖之一百。道德以延宗受杖不谨,又加三十。又以囚试刀,验其利钝。骄纵多不法。武成使挞之,杀其昵近九人,从是深自改悔。(选自《北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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