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gical Psalter番外集》天圣

15、回家路上

　　「面包、火腿肠、方便面、矿泉水嘞～——」
　　喧闹嘈杂的火车上推着铁皮小车的列车员从卧铺旁摇摇晃晃走过，穆泽抬手示意她停下，直起身探看可以临时充当晚饭的食物。脑后冷不防一痛，他皱着眉扭头才发现贴身坐着的黑发少年手里一直捏着他的辫尾发呆，竟然连老师要走开都未曾觉察。
　　「绛天，快松开。」
　　口气不顶严厉地轻斥一声，穆泽拽了拽被握得紧紧的头发，让绛天如梦方醒般回神。意识到自己揪疼了老师，他慌忙张开手往床头方向躲了躲，挠挠脑袋满脸窘迫，却并不开口道歉。
　　「唉……」
　　心情复杂地叹息，穆泽不再理会少年反常的失礼和混乱。付了钱买下两碗泡面，端着去车厢尽头接了开水泡好，再拿回来的这一会儿工夫，绛天已经悄无声息爬到了中铺，背对外侧往里面一蜷再无一丝动静。
　　「先下来吃饭，吃过了再睡，好不好？」
　　「……不饿。」
　　「不饿也得吃，晚上要走路上山，会没劲的。」
　　「我跟得上您，我走得快。」
　　「那也得吃。」
　　「我不吃……！」
　　毫无意义的拉锯对话持续了两个回合，穆泽摇头放弃。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少年的声线已经有点潮湿。
　　没哭出来，但也差不离。如同吸饱了水的海绵，经不起继续挤压逼迫。
　　这时候怎么劝劝什么都是火上浇油，多说无益。
　　而且怎么说呢，嚎啕大哭的绛天——光想象都雷得他汗毛倒竖。如果可能真不愿意误捅马蜂窝。
　　于是乎对自家学生的状态了然于心的资深导师采取放任自流政策，随他自行面壁疏压去。白皙细长的手掌按在纸碗的盖子上，掌心被从下方隐隐约约透出的热气一点点烘暖，他垂下眼睛，再次轻不可闻地叹息。
　　多少年前某人轻飘飘的一道命令，如今偏偏由这孩子本人来承担做出选择的苦痛。
　　——洛昀，看你造的孽。

　　×××××××××

　　「穆泽先生——」
　　在那之后大约过去了20分钟。正当保父病发作的灰发男人站在铺前替只给他个背影的少年抖开被子搭上去时，绛天一骨碌坐起来，喊他的名字。上铺阴影笼罩住那张年轻锐利的脸，看不清表情，甚至感觉不出情绪波动。
　　「您心里咋想的？」
　　绛天定定地看着他，好似一个绞尽脑汁想出考卷上最后一道难题的结果，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思跟老师对答案的学生。
　　「我？」
　　问话其实既突兀又模棱两可，换作别人一定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然而穆泽却像早就料到有此一问，他沉吟片刻后，展颜微笑。
　　「我当然是希望你和我回总部去啊。辛辛苦苦把你培养到这么大，你又这么争气，能打能掐的，以后铁定会是Psalter的骨干战士。如果真要走了，老师多心疼呀。」
　　一边思索措辞一边不急不徐娓娓道来，毫不掩饰他对自家得意门生的惜才之心，语调里满是热切鼓舞。看到少年眼里慢慢浮起光芒，穆泽保持着温柔笑意又补上了最后几句：
　　「而且，我们也很喜欢你，不希望你把我们都给忘了。我、里昂、你唐姐姐……还有未明。」
　　「……」
　　未明。
　　提及这个名字的时候，绛天顿了一顿，随即仿佛情不自禁地，抿起嘴笑了起来。
　　有点庆幸，有点愉快，有点欣悦，甚至有点沾沾自喜。
　　——那是在说着『我答对了』的表情。
　　穆泽望着他暗暗松了口气，又不由得有些诧异。他并未料到绛天可以释怀得这么迅速，简直如同一开始就没真正纠结进去。
　　「老师，我这人其实可贪了。啥都想要。」
　　绛天盘腿撑腮，歪着头看向穆泽。
　　「我要我爸爸妈妈和我妹，也要你们。那时候我没答应留下来，因为就算我不答应也没事，以后只要有机会就还可以去找他们。」
　　他们在芍楠额外呆了三天。管家为处理总部事务提前离开，走前把最后决定权交给这对师生。穆泽在招待所度过三个夜晚之后，第四天敲开绛家大门，看到父母依依不舍地扯着他们的宝贝儿子坐在沙发上。绛天那时的表情，和刚上火车没多久闷声不响坐在床铺上抓着穆泽头发时如出一辙，悲戚黯淡，凝重压抑。
　　然而现在，少年如是说——
　　「可我要是答应留下来，那就……那就永远都不能见到你们了，连记都记不住了。那可不行啊。你们……和爸妈还有妹妹……我都不能没有！」
　　他的声线还带着变声期独特的些许嘶哑低沉。却在这一刻显得格外坚定。
　　血浓于水，同时亦有些东西，与血缘同等重要。哪怕依然会让失而复得的亲人遗憾痛切——他仍然不再后悔。
　　「……你真是个自私的孩子。」
　　穆泽无可奈何地笑出了声，用全无责备意味的口吻责备他，同时伸手在绛天的额头上敲了一记。
　　「以后如果接到芍楠的任务，我会叫里昂让给你。有空多给家里打打电话吧。」
　　「知道！」
　　捂着额头嘟囔一声，恢复活力也恢复食欲的少年从中铺一个撑跃跳了出来，轻巧落地。
　　「穆泽先生，面条都闷了——」
　　「谁叫你刚才不吃，现在傻了吧？」
　　「这特么咋吃啊我靠……」
　　「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
　　瞬间出了一脑门冷汗，绛天猛地咽下后半句更加奔放豪迈的粗口，抱起冷透的面碗埋头开饭。
　　好险，心情一放松嘴就没了把门。亏得穆泽先生大人大量有听当没到，否则少说也得千字检查伺候。
　　而且不知为何，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起了某句早就听得耳朵长茧，此时却格外怀念，忍不住想再听一次的，那家伙的唠叨。
　　——『小黑，注意措辞。』

　　×××××××××

　　穿过树梢的风细细吹起了绛天的刘海，他的脚步急促匆忙，归心似箭。穆泽已经被甩开了不少距离，他抬头望去，看到在结界笼罩下若隐若现的总部大门，高大而斑驳。
　　踏着高低不平坑坑洼洼的台阶一路向上，还没走完最后两格，踩在石阶上的脚步便忽地停住。
　　伫立在大门正下方，翘首以盼的身影，纤细瘦削金发及背，熟稔得入眼便知是谁。
　　「未明……」
　　他喃喃地念出那少年的名字，想起穆泽先前说过的话，心下一片温暖。
　　目睹此刻此情此景，由不得他不信，这朝夕相处多年的室友是在乎他的。
　　「诶——？」
　　注意到有人回归，未明赶忙向外奔来，却在撞见黑发少年的一瞬放慢，最终愣愣地停在十几米开外，紫水晶一般清透的眸子睁得溜圆。那神态实在是少有地滑稽，绛天勾起嘴角低下头，将差点笑喷的冲动憋了回去。
　　这个呆子。
　　「小黑……？」
　　对方难以置信的声音轻飘飘地传了过来。
　　蓦地纳闷，明明是早已习惯的称呼，分开不过几天光景，怎么听起来如此久违。
　　——或许……或许是因为，这是差一点就再也听不到，乃至完全忘记的呼唤。
　　自己的选择果然没有错。
　　「嗯。叫老子干嘛？」
　　昂起头笑得一脸意气飞扬，绛天迈过最后一阶，朝着未明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