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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疗伤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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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悠刚刚走到会议室跟前,就被推门出来的人吓了一跳。
对方表情僵硬垂头丧气,斗败的公鸡一样满脸狼狈,一抬眼瞅见面前的少年,更是瞬间捶胸顿足悔不当初般哀嚎起来——
「啊啊啊真不逢时!早知道再晚个十分钟……不,二十分钟来见他就好了~——」
「呃……」啥?谁?
还未等自己回话,抱头跳脚的人便泪奔着擦肩而过一溜烟蹿下了楼梯绝尘而去,徒留祁悠在原地一头雾水不知所以。
于是收回目光,推开还虚掩着的门迈进会议室。再关上的时候随手落锁,自然得好似回到自己房间。
「子今,我回来了~」
略高的窗户洒下一片明光,沐浴在其之下埋头工作的执行总长闻声抬头。冰壳般厚重清冷没有一星半点温度的神情在祁悠的眼底停留了一霎那便消融殆尽,瞳中浮起的惊喜目光亮得耀眼,不知为何稍稍让少年心口一紧,然后泛开一阵酸涩。
「你回来了……」
青发的搭档低声答应,同时离开座位——在原地一动不动坐了有多久没人清楚,猛地站起时身形甚至有些摇晃不稳。祁悠连忙几步跑过去递上任务报告,视线从上到下打量几圈,登时心疼得皱起眉毛。
「怎么回事……你这两天肯定又没好好休息吧!?不是都和你说过——」
下半截话没顾上说完,手腕就被猛地捉住举过头顶,整个人扑通一声给压倒在铺着白色台布的桌面上。子今的气息裹挟着渴望侵袭过来,露骨得难以抗拒。
「嗯………」
几乎是习惯性地微微张口,任由子今的嘴唇焦急地凑上来堵住。
现在单独出任务回来与他重逢,都免不了被这样猛地按倒在桌上吻到神智不清。但每次唇齿相接时,犹如错觉一般地,祁悠都似乎能隐隐约约地闻到从子今那边传递过来的受伤的味道。
毫不从容,紧张失措,方寸大乱,孤注一掷的亲吻。与平时的温柔细腻泾渭分明,带着些许火辣辣的啃啮便是明证。
仿佛胸口某个器官的疼痛仍未平复,急需他用自己的存在再度抚慰。
……岂止那一处地方。围城战役给新任执行总长留下的,是五内俱摧的重创。
那绝不是在后山的树下在他面前重新登场亮相一次,就会回到未曾发生过的时点。
多少个医生也不可能根治,一旦与自己暂时分别就会立刻撕裂。
以这种形式无声地传达过来,尖锐、刺痛,脆弱得如临深渊。
「……子今……」
祁悠含糊地喊着搭档的名字,动了动胳膊示意他松开禁锢。子今顿了一下,也好像意识到自己太过冲动,连忙解放对方的双手。然而下一刻祁悠便扑到他身上,用尽全力抱住青发男子的肩背,送上更加热切激烈的亲吻,缠绵缱绻。
只要他能感觉安心一点,要多少都可以给他,希望自己怎样热情都愿意满足。
所以——
快好起来吧。
拜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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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全部工作完成已经日薄西山,一楼食堂传来隐隐饭菜香味,新人三五成群有说有笑有唉声叹气有苦不堪言,从大门鱼贯而入,后面跟着陪同他们折腾一天的导师们,同样满目疲惫。年轻的执行总长站在二层台阶将一切尽收眼底,不由得在心底轻轻叹息,转身回房。
原本只需要默默注视的光景,如今也必须担负起时时关注细细照顾,样样安排周全的责任。好在至少今日,结束了一切之后有人会在屋里等待。思绪及此连脚步都变得益发急促,他承认自己太需要马上看见那双晴空般湛蓝清透的眼睛。
「悠,在么?」
推开房门的瞬间便喊出了声,同时视线像搜捕猎物一般锐如闪电,迅速将室内扫了个遍;当落到正站在床边手持鸡毛掸子清理床头柜听闻自己呼唤刚反应过来并转向自己的红发少年时,才蓦地柔软下来。
「哦子今你工作结束啦~」
将手头的工具塞回柜子,扫除看来也刚好告一段落——祁悠走近自家搭档,盯着他端详一阵,忽然绽开笑容。
「对了……你晚上有空没?有空咱一起去桐夜吧?」
「晚上倒是没有什么工作……」
虽然实际上是因为某人回归,加班加点拼死爆肝地提前赶完。远没有口头上说得那般云淡风轻。
「那就现在赶快走吧!晚餐估计没法在食堂吃了,随便买点儿在车上垫巴垫巴,反正饭团你也挺爱吃……」
「有什么需要在桐夜办的事情么?」
「你傻啦。……今天是春庆啊!」
听到搭档愉悦欢欣的声音,子今一愣。才想起来最近都忙于处理越见活跃的魔灵,差点忘记了让它们浮出地表的原因是什么。
——春天已至。
总部里温度始终如一,几乎都要忘记四季的变迁流逝。
尽管对子今而言,这一个春天,总感觉像是过去极漫长的寒冬忍受了永无止境的清冷,才得以迎来。
「快点,难得赶上了。我记得上次刚好能看到春庆都是我没过考核前的事儿了……」
祁悠一把拖住他的手臂,连拉带拽把人往门外扯。被他带着走了两步的青年直到站在玄关才突然反应过来——
……这不就是约会吗?
于是。
相较其他新人更晚些离开训练场的花依,在归家的途中就看到了那样一幕。两位年轻前辈并肩沿着繁花绿草簇拥的小径走向总部大门,而子今哥哥的笑容,比之前什么时候见到的都要和煦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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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赶慢赶进入市区时天已黑沉,月黯星疏。然而桐夜市一派华灯初上车水马龙盛景非同往昔,人群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喜庆气息十足。大巴在距离主干道还有几个街区的站台停下,车门刚一张开便能隐约闻听到远处锣鼓喧闹沸反盈天。祁悠兴奋地一步跳出车外,身后跟着他青发的搭档正静静低头检查手机,确认来电短信的震动频率能让自己察觉,然后抬步追到少年身侧。
「看样子已经开始了啊。不知道现在走过去能看到哪个节目……」
「我也不太清楚。」
也许四季花车已经错过,好在子今向来对一切鲜花相关并无兴趣,不致遗憾。随其他路人一起步履匆匆赶往市庆地点,春寒料峭里这对年轻人略显单薄的衣着引来不少侧目,祁悠捏了捏子今的手,温度微凉。他悄悄将自己的手指塞进对方指缝之间,掌心相合。
下一刻对方便蜷起手指,紧密交握。子今只字未吐,表情却放松和缓许多。祁悠微笑着移开视线,看着流光溢彩的中心街区渐渐近在眼前。
「嗷————」
大象的嘶鸣声从一片极富节奏颇具热带风情的舞曲中拔地而起,划破长空。俩人不约而同一怔,融入水泄不通的观众后才发现时机不错,正赶上百兽舞渐入佳境。仿佛自得其乐的两头大象连颠带晃甩尾扬鼻,背披鲜红绒毯上绣四枚烫金大字——“欣欣象荣”,讨吉利之意一望即知。后跟一群同乡的食草动物,斑马在左苍羚在右,中间一头膘肥体壮的黑色水牛雄赳赳气昂昂高抬阔步,音乐似乎精心算过了快慢轻重,每一蹄子都踩出了舞踏感,高低合宜错落有致,和谐得不可思议。
「马到成功,壮志羚云,牛转乾坤……」
还没等祁悠念完它们身上那几句贺词,三剑客就已经潇洒远去只留了不知为何特别显眼的屁股在视线里。紧追上来的是灵长目的父老乡亲,这帮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猩猩狒狒猿猴大兄弟们相比之下就更显训练有素能歌善舞充分发挥直立动物的先天优势,桑巴扭得那叫一个风情万种摇曳生姿,围观群众集体笑崩腹筋,祁悠忍俊不禁地把子今后背当作自己的一通猛拍,拍得现任执行总长差点岔了下一口气。
「悠,你别太激动……」
「啊子今你说啥?太吵了听不见……我靠快看那狒狒在掀那猴子的裙子哈哈哈哈哈哈人家也是公的傻了吧这流氓哈哈哈哈哈——……」
「…………」
又是一顿狂拍。无语凝咽的青发男子于是干咳两声放弃对话,望着祁悠笑出眼泪的侧脸无奈莞尔。
「……算了。你高兴就好。」
语调低沉温柔,尽管也还是没被听见。
歌舞升平欢声笑语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直持续到鸣钟之前。在老少皆宜的生肖歌剧走一路唱一路地将近尾声时一排穿红戴绿脸谱遮面的童男童女怀抱装满糖果的金丝竹篮蹦蹦跳跳着填补了戏班子和跨年铜钟之间的空隙,然后便是天女散花似地满街洋洋洒洒下起糖雨。顿时四周骚乱不小,孩子忙着到处捡糖果家长忙着到处捞孩子,一时人潮汹涌拥挤不堪,祁悠被身旁几个人连推带撞踉跄半晌,好不容易才扶着身旁的男人站稳,定睛一看,对方竟不是熟悉的自家搭档。
「抱歉,认错人了。……子今?子今你在哪儿?」
连忙四下里左顾右盼,人头攒动密密麻麻,霓虹灯下大家连面孔都被映得五光十色,子今的青发一时间也不再容易寻及。祁悠正站在原地发愣,一颗东西啪地砸到后脑勺上。他下意识转身抬手一接,掌心便多了颗龙须糖。
揣进口袋,视线顺势沿糖果扔来的方向瞥去,蓦地凝滞。
击中自己的小姑娘正在过意不去地冲他合掌作揖。换作别人,大约也就到此作罢移开视线,或还以微笑表示没什么大不了。
但祁悠仍然死死地盯着她,脸色急速暗沉。
在女孩身后,没有任何普通人注意到的地方——即使注意到那地方大约也是不可能看见——
两只外表看去与布老虎无异的魔灵,裹挟着微弱的灵力气息,正亦步亦趋地向她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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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下时间是围城战役刚过不到一个月。别处城市的魔灵或许是在自由逍遥,赶天擦黑便出门遛达;唯独桐夜这地方,此时才最该群魔潜伏,噤若寒蝉。毕竟全总部刚在山里对它们大肆屠杀几近斩草除根,连自己身上没准都还带着灰毛魔灵和血绒魔灵的灵力残余;居然还敢在此等敏感时期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甚至打起春庆演员——还是个孩子——的主意,着实是目中无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并且撑得不想活。
「可恶,以为装成个老虎我就不知道你是Hello kitty了吗……」
眉梢一抽,祁悠咬牙切齿将电击弹悄无声息滑到指尖,稳稳捏住。
即便目前不是桐夜魔灵的活动期,但自打经历和洛昀先生的幻境惊魂游之后便再不敢对非活动期的魔灵掉以轻心。说一千道一万,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在距离总部这么近的位置,挂着Psalter金字招牌的文化研究院坐落之地,人山人海(花)车如流水(斑)马如龙的春庆盛典中,甚至是现任执行总长及其搭档的眼皮底下——
倘若真要出了什么岔子那他下次和子今的约会就要选在禁闭室了。
布老虎灵对祁悠瞬间浮起杀意的视线无动于衷,不知是未曾觉察还是刻意忽略,依旧保持着一小段距离,摇摇晃晃走在女童身后。祁悠在人群里顶着白眼和抱怨费劲穿行,紧紧追随,眼睛看久了只觉得一阵阵发花,连带着太阳穴都跟着酸疼起来——不敢眨眼,生怕睫毛忽闪一下目标便会丢失,……以往子今是如何能凌厉直视敌人目不转睛那么长时间?
想到子今此时又行迹不明,心下不由得也略微忐忑。但愿他只是被人群冲散,并非发生什么意外。
这趟跟踪没持续太久。千辛万苦挣出人群,已然挤得满头大汗——被盯梢者轻快地在十二步开外飘飘游游,移向主干道尽头往西南方向的桐夜学院小礼堂。
也难怪。表演队伍最方便临时更换服饰的场所非那里莫属。眼见着孩子们哗啦啦涌进礼堂合上大门,祁悠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抢在布老虎灵钻门缝之前就将入口堵了个严实。
「……想干啥,啊?给我趁早滚,否则——」
眼神一沉,蔚蓝眸子里冷光弥漫。有意无意散出一些灵力气息,威胁震慑兼具。
早有不耐烦等到零点的人们随处燃起鞭炮礼花,电击弹即使就地炸开也容易糊弄。言外之意,他不介意当场打硬仗。指尖摩挲着体积细小威力却十足厚重的子弹外壳,默默在心里估算出手力道。
魔灵蠢归蠢,总该有点求生本能。就算没到活动期,如果再不识相原地徘徊,可不能怪他先下手为强免除后患。
「——……」
两只布老虎果然蹭蹭蹭向后急退,转眼蹿出老远,简直像搞笑动画里的反派喽啰,速度之快姿态之怯懦,就差没在脑门贴上『英雄饶命』四个大字。然则吊诡的是,表面上明明恐惧如斯,可并没有立刻遁地而逃,好似仍在踟蹰犹豫。
「?!!」
意识到不寻常的霎那间,后颈飕地撇过一缕凉风,恶寒爬满脊梁。几乎是想都没想地猛转一百八十度,同时另一只手聚拢灵力眨眼间聚成雷电迸射的光团在旋身那一刻便反手挥出——眼前是方才背对着的本来严丝合缝的礼堂大门,此刻轰然敞开,有浓郁得看不清其中内含什么的黑色雾气扑面涌出,与回雳的灵力剧烈碰撞噼啪作响,而后像烧净一般渐渐淡化下去。
「什么啊这是………唔——!?」
专注应对着眼前不明雾气的少年忽然一个趔趄,肩膀后部传来一阵灼痛,撕心裂肺。他骇然回头,两只布老虎灵趴在后背,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利牙如鳄鱼一般锯齿丛生,嵌入皮肉;有种筋骨都被钳透的错觉。咧到耳根的笑,此刻鲜血淋漓。
还有那四只黑洞般幽幽深深看不见底的瞳孔。
直教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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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
大型彩车上载歌载舞的表演刚开了个头,属性洞悉的男青年便眼神一凛,瞳孔紧缩——鱼龙混杂间一点灵力光耀时隐时现,突然凝聚成团幻化成灵,遍体漆黑,其状难用语言描摹,绕着车轱辘转上三四圈,又爬到地面蜿蜒游窜,有如毒蛇奔行,目的地赫然是不远处撒糖正欢的萝莉正太队伍。
冷汗瞬间湿透衬衫,右手从袖口滑出鸽蛋大小的手雷攥入掌心,左手下意识去扯祁悠胳膊。没想到人群恰巧开始拥堵推撞,指尖还未来得及碰上衣角就被卷到一旁,再加上视线死守魔灵不敢偏移分毫,结果错失了警示搭档的机会。
耳边并未听到少年惊叫,想必这厮只有自己能够看见;那末当务之急便是在它没有伤人之前,至少也要将其强行隔离开来。
打定主意,子今保持监视状态向后撤离,抢糖的孩子们巴不得前方有地方腾出来,立刻钻上补缺,退出人群没费什么工夫。他沿着外围一路小跑追过去,只见少男少女们嘻嘻哈哈走向桐夜学院小礼堂,那团黑影弹球一样几个腾跃,竟抢先一步,从窗户钻了进去。明摆着守株待兔请君入瓮,就等小山羊们自投罗网。
……倒是要看看如果先进去的是抄着剪刀的猎人它会作何感想。
嘴角轻轻淡淡上浮一抹冷笑,青发男子轻巧地走近道闪到入口,悄无声息开门潜进。
室内昏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低头不见脚面,换作别人一准当场抓瞎满墙摸灯,但对于子今而言那只魔灵行动时留存的轨迹好似拖曳线香花火,反倒清晰易循。然而越往深处追踪就越发令人纳罕:魔灵并非打算盘踞起来伺机偷袭,倒更像是和自己动机相同,正在寻找什么。
心下微动,子今加快了步伐噔噔噔从楼梯直跑到三层。
最后一丝光芒在女性更衣间门口消失。他望着门上『男士止步』的牌子顿了一顿,接着低头作若无其事状推门而入。
绕过几排织锦叠绣的戏服,最内侧的立柜下方,黑影正在呼啸进出,掀起阵阵阴风,凄厉冷冽,还有变本加厉之势。金属架子嗡嗡作响,布料上下翻飞,摆在桌上的小道具四散摔落。走到近前,灵力膨胀得充满压迫感,仿佛随时都能将人直接吞噬。
子今闭目片刻,再次睁开双眼。孔雀石色的冷芒悄然泛起,表情蒙上一层寒霜。
若是先前那副姿态或许还可以认为不成气候,现下这模样分明是意欲化身成灵力场中心的前奏。至于为何能够做到——待到收拾了它再解释不迟。
双手将力量集中,明彻一切的瞳眸锁定要害;满月形状的瞄准镜笼罩其上,中心处倏然闪出光华,随即扩大,急速冲破边缘,轰然炸裂,余波却仍然保持标准漂亮的正圆形状,连放射的光斑都如同明珠般圆润璀璨——
洞悉属性攻击。基础式。光轮。
吃了一击的魔灵暴跳起来,怒气冲冲加以回击,却扑了个空。年轻的执行总长早就躲避到一边,右手一抬送出星光手雷,登时满屋尽洒黄金雨,弥漫黑暗味道的灵力被冲刷殆尽,连本体也发出哀鸣,脱力地瘫软下去。
「多谢你,帮我找到。」
子今沉着脸将手臂举起,再挥下。凛刃从四面八方包抄向已被完全破防的敌人。
利刃割断狂舞中的风暴,犹如强制给乐章划上终止符。随后尘归尘土归土,灵体归虚空。战事结束时更衣室徒留一片凌乱,邪气荡然无存。子今在立柜前单膝跪下,拉开最底层的抽屉,稀里哗啦翻箱倒柜一通后,拿起了一样东西。
一块不规则晶石默默躺在手中。清澈透明,质地坚硬,然而朴实无华,普通人肉眼一看大约都会直接将它和玻璃制品混淆。但Psalter的执行总长却如释重负般轻吁口气,将它小心翼翼揣到怀里。
接下来,便是替那管杀不管埋管搅不管收的魔灵清理善后,将满地狼藉的更衣室恢复原貌。话虽如此,当子今敷衍了事地将一件件肚兜挂回衣架上的时候,也不免心下暗叹这才是所有任务里最麻烦的部分。
「……快点、快点啦!待会儿要敲钟了,再不换衣服可赶不上~」
楼下传来人声笑语,隐约能够听到金丝雀一般悦耳的声音叽叽喳喳呼朋引伴地说着什么。好不容易把屋里恢复了七七八八的青发男子才意识到时间耽误太多,冲到门口时却发现走这边脱离已来不及——活力充沛的男孩女孩们正好迈上三楼,拐过弯就要直面走廊。
……从黑暗笼罩的女性(重音)更衣室里慌不择路跑出来的男人(重音),身上还带着从那里偷(重音)出来的且不管到底有没有价值的不明晶石——该是多么可疑可怕可怖乃至可以让未成年人们当场炸群四散惊飞的存在。狭小的更衣室里避无可避,仅剩的一条路是头顶某扇久未使用焊得死紧的天窗。
无奈仰头,子今将第二枚手雷夹在了指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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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开——!」
千诛乍起,雷殛鸣动。两只魔灵被震开老远,滚在地上呜咽数声后,化作红色迷雾消失。
「真狡猾。还会弄黑烟声东击西骗我分神……」
稍一不慎就着了道,一开始还以为会被撕下一块肉去。万幸这俩不成器的东西精神力意外地差——咬下去疼归疼,造成的伤势并不重。
按住肩膀站起,触感湿黏。祁悠从口袋里摸出止血锭,草草嚼碎吐出来敷在创处。
「……砰!」
头顶传来一声炸响,地面被鎏金光芒照亮。耳朵分辨出了这声爆炸与普通□□的微妙区别,竟和印象中某个听过不下数百上千次的声音重合。他愕然仰头看去,礼堂屋顶上有个熟悉的影子长身而立,正试图寻找安全着陆的通道。
「子今!?」
不假思索地喊出了搭档的名字,那人蓦地一怔,忙踩着墙沿匆匆赶往自己正上方,居高临下遥望过来。
「悠……你也跟来了?」
「是啊,我刚解决了俩……你刚才在礼堂里头吗?我见到有人进去了,里面都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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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关心那群孩子们的人身安全,这是自己一路追来的最主要目的。
「大家都没事,而且事情已经解决了。」
屋顶上子今点了点头表示不需再担心内部状况,接着绕到消防梯上快速走下来,祁悠也跟着来到礼堂背面。
两人刚一碰面青发男子就愣住了,视线一寸寸从祁悠脸上移到他捂着肩膀的手。
「……你受伤了?是它们弄的?」
几乎用眼睛就读出了下面隐藏的血腥气息,年轻的执行总长神态转瞬森冷,周遭气温随之往零度俯冲,声线沉郁,结冰一般凝重。
「啊?没事。被它们忽悠了一下,一不小心就……真没事,还不如给狗咬一口呢。」
「别说得这么轻描淡写……!我刚才该发短信让你在原地等着的……」
「…………」
觉察到氛围不对,祁悠蹙起眉毛。就在子今好似有点激动地向他跨近前的那一刻,想也不想地伸手一推,力道不大却撑在对方胸膛,就这样把自家恋人隔开一段无法拥抱的距离。
肩膀仍在隐隐作痛,但他庆幸有这点刺激才让自己反应够快。否则一旦给子今揉到怀里,八成又会因为温情上头而心软,无法冷静应对;最终像刚回到总部时那样什么也说不出来,任由单纯想要抚慰对方的心情支配自己,而忘记了真正想说的话。
——但是必须要传达给他。虽然现在严格来说不是最好的时机,他本来还想和子今享受约会时光直到春庆结束。说来周围明明都在火树银花普天同庆,可接下来要讲的话实在是煞透风景。该不会和子今在一起亲密接触久了,连这些小毛病都过继到自己身上?祁悠一面腹诽,一面故作夸张地深呼吸,对上那双情绪正起伏不定的深蓝瞳眸。
「子今,振作点儿。你又要钻牛角尖啦。」
「……」
子今双目圆睁,像是不知如何回答。陷入呆滞状的搭档让祁悠蓦然觉得有点可爱,撑着对方的手也稍稍放轻了些,改为温柔搭上肩膀的姿势。
「以前我还没过考核,你出去做任务的时候,还有咱俩一起做任务,你掩护我的时候,你都会受伤,还老受重伤。我那会儿也很难过,恨不得你那些伤都能移到我自己身上来。可是……就算那么难受,那么不想让你出事,我也从没想过不叫你去做任务。总部的任务……是咱们生存的一部分吧?」
「是的。」
敛目低喃,子今想起自己方才所做过的一切,也是那样自然而然地顺势完成,从什么时候进入了『任务模式』,连他自己都未曾觉察。
「要在总部活下去,咱们就必须得做任务。那就可能会受伤,也可能会……」
见子今面色越来越阴暗,祁悠连忙把更严重的下半截咽回去。「但是那都是不确定的事。你看,至少我现在就没啥大事嘛。为了以后也能好好的,我会更小心。……而现在,你已经没什么需要为我担心的。」
他曾经在十三月的幻境里被反复蛊惑,听那家伙诉说着未知的以后是何等令人生畏。恶魔的言辞没能牵绊住他,但是十三月却仍用杀戮自己的行径,留下了一份与那番话语意义近似的伤痛和恐惧,让他的搭档难以释怀。理解到这份上,即便是不爱说教的少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搜肠刮肚,试图以最简单的方式与无形的枷锁抗争到底。
「将来的事儿我不管,我只知道现在不往前走不行。害怕往前走更不行。子今,你不是说过会支持我么?不管我到哪儿你都在,这话还算不算数?」
手下按着的肩膀一阵瑟缩。子今盯着他,用力地点点头。
「当然算数。」
「那不就得了。」
祁悠认真地回视过去,与晴空一色的双眼在忽明忽暗的烟火辉映下,像海蓝宝石般光华流转。
「日子还得照常过,该干啥还得干啥。受伤吃亏什么的不可能完全没有,那就到时候再说。除此之外的时间要好好走我们自己的路,不要还没咋地先想那么多把自己吓得半死。你懂我意思吧?」
「……嗯。」
子今覆上祁悠放在肩头的手,缓缓握紧。仿佛还有好些不安与焦虑与挣扎与踟蹰,徘徊在脑海里;却在对方执着的注视下再也无法闯进心中。它们兜兜转转几个圈,终于悻悻然烟消云散。
「我会努力……不再这样。」
他的敌人有很多。其中更包括这个庸人自扰患得患失的自己。
好在只要决定去跨越和战胜,那么不管何时开始都还不算太晚。
「嗯,很好很好。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善莫大焉——」
「……这形容似乎不太对……」
「嗳呀管它呢反正你都懂的不是?没事了来抱一个~」
见子今已经复归如常,祁悠也不禁放松了嘴角,再次主动扑上去,笑嘻嘻地把自己埋进对方臂弯。青发男子拢住搭档的身体默不作声地低首,鼻尖轻轻磨蹭他的头顶,在发旋处印下亲吻。烟花爆竹的火药硝烟浓得呛人,他却仍是嗅到了搭档惯用的洗发水的味道——极浅淡的,柑橘的香气。
真是会让人上瘾。
子今闭上眼睛,耳畔恰到好处地传来了悠扬明朗的,迎春的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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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啥……?」
最终俩人并没有将春庆欣赏完毕的空闲,快马加鞭折返总部的原因就是现在横躺在桌上的那块晶石。
「前一阵子就已经派人到桐夜搜索,但始终没有线索。想不到误打误撞竟然找到……」
子今单手支颐,翻开面前厚度堪比砖头的文件夹,定位到中间某页。
「你和洛昀先生在桐夜遇到的意外……」
「咦!?」
突然成了事件主角的少年猛地瞠目结舌。
「我知道是久弥制作的幻境,但幻境里的魔灵不会凭空出现在桐夜。将它们『下放』进市里的媒介,你们并没带回来。」
「啊对诶!这么说来……」
祁悠想起击败黑审判灵时拿到的橙阳,但那只是具备结晶化特点的未来魔灵留下的残骸。之前电梯里碰上的黑翼灵一定也是像当初芍楠任务时突然出现在市里的郊区魔灵那样,被化作灵力储存入水晶或宝石再放出重组,那末自然会有先行放置在桐夜的传送介质。洛昀先生或许对十三月和久弥的输送手段还不熟悉,可有所经历的自己居然也疏漏了向子今汇报这件事。
「你连这些都自己想到了……」
应付突发事故本来就很难后顾其他,有多少遗落的零碎得需要他这样不动声色地替其他人拾掇起来。自己还远不够省心啊。
「刚放空灵力以后它不过是普通的水晶,要确定具体位置难度太大。但放置一段时间后,就会比其他宝石更容易重新积蓄灵力。春庆刚好是个契机,人们精神高涨,储存的灵力丰厚,所以吸引了那些尚未进入活动期的魔灵趋向它。」
「也就是说那些孩子们其实不是魔灵的目标咯?」祁悠想起自己开门时黑雾已经浸入礼堂内部。而完全不知状况的未成年人们并未受到侵袭。
「不是。」幸好不是。
执行总长静静抬笔,在纸面上快速写下几行批注,然后勾上代表事件完全解决的红色对号。祁悠乖乖地坐在一旁等他完成所有收尾工作,伸手拿起水晶打道回房,也跟着松了口气。
「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东西?」
「明天一早移送实验室,让他们分析研究。在报告出来之前,我们暂时不需要担心。」
「哦……」
「谢谢你,悠。」
「啊?」没来由地冒出这么一句,少年顿觉摸不着头脑。
「今天多亏你。」
右手推开房门,左手掂量着棱角分明的透亮晶石,子今侧目向他赞许微笑。
若不是踩着春庆时点进入桐夜,事态怕是第二天就会扩大得无法收拾。以天路水晶储存的能量为源,足以提前形成灵力场中心。能赶在一切发生之前掐灭问题根源,不得不归功于搭档(虽然似乎是心血来潮)提出的约会。
「……客气。不对——光谢谢可不成,因为这事儿没看成最后的福禄寿星,你可得补偿我啊~?」
「好的。过两天正好有个A级任务。」
「哈?」
「需要留在总部处理的工作那时候也都会做完。所以我们可以一起去。」
「…………」
「你不愿意?」
「没不愿意,只是……」
只是这算哪门子的补偿?严重怀疑自己提出要求的姿势不对的少年恨铁不成钢地大摇其头。干脆手下发力揪住衣服,将还没完全从执行总长角色里出戏的自家恋人一径拖往床边。
何谓真正的员工福利,还是身体力行地亲自教教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