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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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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非没有按照约好的时间回来。
叶玲珑站在人群里不时抬头回望,眉间一缕怅然若失始终挥之不去。一张张陌生的脸或欢笑或沉静地掠过眼底,那个人的身影还是杳然无迹。这三年来心里的不安,每次都随着他的离开不由自主的放大,就像禁锢不住的猛兽,将整个心脏完全吞噬。
她想,其实……她还是喜欢他在身边的。
只是……
“玲珑?玲珑?”
身边有人叫她,唐沁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叶玲珑连忙回过神来,有些勉强地朝她笑了笑:“沁姐姐怎么了?”
“这么失魂落魄……”唐沁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想了想,终是问出口来,“是不是,觉得阿非又食言了?”
一句话,让身边的一切声音忽然都消失了。
唐沁询问的目光变得更加认真和复杂,是分明在向她要个真实的答案,原本并不适合谈论这个话题的气氛不知怎么也倏地沉寂下来,微风拂面,和阳光一样落在脸上有些暖。
叶玲珑微微一笑:“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叶玲珑低声诉说,声音里有些疲倦和难过,在心底汇成巨大河流的情绪终于找到了释放的支流,只是那样细微而缓慢,半晌,她高扬地目光看向不知名的远方,在嘴角化出一丝疑惑的笑,“沁姐姐,你说……他是不是不喜欢我?”
“又或者……那件事后,他就不喜欢我了?”
声音轻浅,就像梦里一支随时都会碎掉的歌谣。
唐沁连忙拉了拉她的手,似乎她所说的全是在胡思乱想:“不会的,怎么会呢?”
“那天,他来找我,问我明年年初嫁给他好不好,”叶玲珑淡淡地回答,脸上的神色好像云一样遥远和缥缈,天朗气清,那样静寂又被风卷得澎湃,“然后他说,大家都等不及了。”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在嘴角的笑容渐渐不见了。
唐沁有些怔愣,似乎还在推敲这句话的含义,叶玲珑转头看着她,认真的求证道:“所以你说,他是不是其实并不喜欢我,只是因为其他原因,才这么坚定的要娶我?”
听到这样自暴自弃的话,唐沁再反应不过来也赶紧摇头否定。
“别胡思乱想,阿非怎么会是那种人。”
闻言,叶玲珑轻轻点了点头,只报以微微一笑。
可那一瞬间,唐沁却觉得自己看不出她究竟是赞同,还是仍旧另有他想。
是啊,他不是那种人,可他又是哪种人呢?
叶玲珑低头轻笑,不再说话,情绪的河流就这样随之干涸起来,又一度变得无风无浪。
远处的密林里,以退为进诱敌深入时埋下的机关千机齐发。
孤注一掷,让对方防不胜防。唐无夜站在原地看着林语濯身陷囹圄的模样,面无表情,冷漠到仿佛血液都是凉的,他只是那样看着,甚至不是在欣赏,也没有一丝复仇的快感,若一定要形容那样的神色,大约就是……快点吧,再快一点下地狱吧。
可树林间猛地传来了一声蟾啸。
有紫色的光扑入眼里,像一张巨大弥天的网覆住了整个视线,再看清时,只见到一地化作无物的再无用处的机关,曲微寒站在那里,将虫笛恣意地靠在手臂上。
“你……”唐无夜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不能杀他。”
而这是曲微寒的第一句话。
他神色漠然,看不出除了毫无商量以外的其他情绪。
唐无夜看着他手中的虫笛,忽然感到了悲哀的可笑。只要踏入中原,为隐藏身份曲微寒几乎从来不亮自己的武器,一路上遇到的所有纷争,作为雇主自然是交由唐无夜解决。他不是不知道唐无夜所负的血海深仇,也不是不知道他当初为了成全他和唐沁的安危,放弃了大好的复仇机会,受尽了三年良心的折磨和煎熬,替补唐沁的位置,出生入死,不辞刀山火海。
可就算是这样,此刻他还是亮出了武器,兵刃相向。
唐无夜忽然想起姐姐曾有过的绝望:“在他眼里,没有谁不可以牺牲。”
那时候他无法设身处地,现在却好像一下明白了姐姐的心情。
拿着千机匣的手在颤抖,眼眸里的恨怒多了几分被背叛的悲愤,胸中的火烧得热烈,几乎要让他毁灭在那些火舌之中,机械地抬起手,用有些颤抖地声音道:
“那,你也一起去死吧。”
深黑的瞳孔就像永无止境的长夜,笼罩着压抑到让人窒息的恐怖和毒咒。
曲微寒的手微微一凛,低头对身后的人嘱咐道:“你先走。”
林语濯气喘吁吁地捡了剑从地上站起来,愤恨地看了一眼唐无夜,一个飞身跃入丛林不见了踪迹。唐无夜就这样看着他逃走,没有追,知道已经追不上了。
然后,他移回目光看着曲微寒。
“难怪……你一直让我不要冲动。”
“我不能让他死。”沉吟片刻,曲微寒只是这样说道。
没有其他解释,他仿佛只是在通知,只是在给自己的属下下达命令。但也用不着解释,很多事情一旦发生,无论什么理由都只能苍白无力。
唐无夜讥讽地笑了一下:“与我何干?”
“不要忘了,我们的雇佣关系还没有解除。”曲微寒眉目微沉,好似凛然风雪,看得人心都凉了一层,他上前一步,一字一顿毫不留情地提醒道,“你,还得听我的指示。”
话音刚落,一串刺耳的笑声高声回荡在了整个树林里。
然后唐无夜压低了声音,却仍旧有不屑地笑声止不住地溢出喉咙,他若有所思地抚了抚千机匣,眼神尖利如匕首寒光一样投向对方:“那么,你就当我造反吧。”
千钧一发,曲微寒手中虫笛轻旋,紫色的光和离弦的箭就这样冲撞开来。
叶时卿站在离武场不远处的树下,目光轻轻看着站在台上的女儿。
他忽然轻嗤一声,身旁的人闻声看了他一眼,他却始终没有移开目光:“我跟你到底有什么仇?怎么我的妻子被你害死了,我的女儿还要跟你的徒弟抢男人?”
他说的嘲讽,目光扫了一眼站在叶玲珑对面的方如墨。
“感情之事,本就是你情我愿。”凌冉冷冷地回答。
“那你还强求什么?”他匪夷所思地轻哼,眼眸里的情绪怪异复杂。
“我强求?我怎么还强求了?”凌冉不可思议地笑出了声,有些酸楚和无奈,“你喜欢白容雪,我破坏你们了么?我缠着你不放了么?阮凄入谷晚,医术却远远在我之上,师父对她偏爱至极,我看着她拿走了所有最好的东西,我害她了吗?我又强求什么了?”
说到最后,声音里竟有几分委屈,好像还是当初那个心高气傲的少女。
叶时卿终于转头看着她,嘴角勾出一丝柔和如三月春风的笑:“那你告诉我,当年你心有不甘,为和阮凄比医术高下拿容雪试药的时候没有一点私心?你再告诉我,现在你疯了一样想找回那本医典,难道不是因为你知道了那本医典里,阮凄用最后半年时间找到了解你异药的方法并记入了医典?你告诉我,不是吗?”
“我……”
“说不出口吗?”叶时卿轻声一笑,眉目间的锋芒依然胜过强烈的日光,他低声叹息,看着凌冉的眼神有些怀念又有些遗憾,“你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我认识的小冉了。”
一句话震得凌冉瞪大了双眼,不知所措。
“那年我初初认识的小冉,虽然医术不高也很怕血,但是她会用最大的努力救我的命,知道我伤口疼却没有麻沸散的时候会一边忍着眼泪一边唱歌给我听,就算几天不睡觉也一定要把伤药制出来……那时候的那个你,早就不见了。”
叶时卿说着,眼里终于有些温柔的味道。
凌冉呆愣在原地,从来没有听过他说这些话,仿佛置身梦境。
“说真的,这么多年后我才从那本医典里阮凄隐藏的字句中查到真相,想到容雪因你而死,我不是没有想过要杀了你。”顷刻间,叶时卿的话语又变了,他移开目光看向远方,再度变得捉摸不定,“只是,每次这样想的时候,也会想起另一个你。”
“……”
“我这次用医典作诱饵,一是为了玲珑的事,二是想看看你的反应,来证实究竟是不是你。其实这么多年过去,就算你死了,容雪也不会回来了,我并不想再节外生枝。玲珑就快要嫁给唐非,我也不希望她知道她夫家的长辈是她母亲去世的原因,我只想她以后都能快快乐乐的,原谅我这当爹的没有尽到保护她的责任。”他淡淡地继续说道,眸中露出不知对谁的歉意,“所以,这件事到此为止。说到底,你毕竟救过我的命。就当我们两清了。”
“只是,永远不要再让我看见你了。”
叶时卿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像一声与风相和的悲鸣。
凌冉尚未来得及回答,就看到叶时卿举步走向了武场擂台的人群,一身明黄在人群里那么显眼,她总是能比任何人都轻易找到他的身影,只是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将一切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凌冉两行清泪倏地夺眶而出,恍恍惚惚,忆起了当年的心情,却再也不可能抓住了。
武场的比试很快就轮到了叶玲珑和方如墨。
前者看着那把弓虽也是一把好弓,但与唐非的其他收藏相比却也不能出彩几分,原本是想听唐非的话乖乖待着不逞强的,直到发现了方如墨的心思,便劝也劝不住的走上了擂台。
纵然推开唐非的是她自己,但不该让的,就不能让。
至少,现在还不能。
这样想着,叶玲珑看着方如墨的眼神就又冷了几分。
其实她甚少用剑。身边环绕之人众多,个个护她于掌心,从小到大真正用剑的机会少之又少,还未等她拔剑,身边的唐非或是唐沁或是叶时卿就已经帮她解决了一切,她活的顺遂,有些人天生就是会被人宠的,因此也引来藏剑山庄许多人的艳羡和嫉妒。
但,这不代表她不会用剑。
许多人都忘了,她是叶时卿和白容雪的女儿。
叶玲珑微微一笑,轻轻挑起擂台上备好的剑挽了一个剑花,身影灵动轻柔,在阳光下如姣花照水,弱柳扶风,那姿态生生多出几分七秀坊的绝美翩跹。
擂台下登时就响起了一片鼓掌声。
方如墨神色微微一动,握紧了手中的笔,沉着应战。
两人你来我往,尽管重剑不在身边,尽得叶时卿真传的轻剑招式也舞得似水游龙,疾如电的闪避间像一只翩跹的蝶,一身金衣在阳光下闪动的张扬又刺眼,让人在视觉上不由得产生连续的幻影,不知她究竟身在何方。
乱花渐欲迷人眼,大约就是这样的形容。
于是很快,方如墨换了战术,不断拉开攻击的距离,只守不攻。然后她脚下轻点施展轻功离开擂台,落在不远处的湖面上,持笔而立,身影优雅而纤长。
叶玲珑看着她,心中思虑了片刻,一个绚丽的闪身另一只空着的手中又拿起一把剑,而后她势在必得的轻快一笑,朝着方如墨的方向,稳稳落在了岸边。
围观众人暗道她轻功略输一筹,怕是要因此败下阵来。
却不想她那是故意顿了片刻,而后,一步一步,走在了水面之上。
她脚步轻灵,面容沉静,身影于阳光下盈盈行于碧蓝的湖面。那样从容不迫,呼吸之间甚至没有运功运气的痕迹,仿佛脚下所踩之处与平日并无两样。
方如墨脸上闪过不可置信的惊讶,而叶玲珑的嘴角已是高下立见的微笑。
叶时卿在人群里看过去,嘴角也勾起骄傲的笑容。
而凌冉,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白容雪的影子。
此刻叶玲珑手中已经变为了双剑,借助早年娘亲所教,本作强身健体之用的冰心一脉的粗浅心法,让方如墨之前所占据的距离优势荡然无存。平静的湖面随着她们交手而波动,时而是轻柔的涟漪,时而是磅礴的漩涡。叶玲珑在水上似乎更加如鱼得水,借助水流的力量更加轻巧地避开了方如墨的攻击,娘亲以前教她这水上行时的话语还不时盘旋在耳边。
又是一个擦肩而过的交锋,叶玲珑和方如墨各自避开,遥遥落在了彼端。
还未来得及再度出手,忽觉湖面上狂风大作,浓重的压迫的气息没顶而来。空中不远处很快出现另外的厮杀,黑白两个身影你追我赶,打斗之间皆是狠烈至极的招式。
那两个身影落入眼里,唐沁的瞳孔猛地放大了。
然后听到一声激烈的撞击,黑与白纷纷从空中落下,紧接一个缓冲各自立于湖面。
遥遥相对,正如叶玲珑和方如墨。
而黑色的身影就落在叶玲珑身边不远的地方,彼此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对方。
湖光水色之间,对面的人看着她很快的愣了一下: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