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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回 前途不遮来人笑 素颜暖靥温柔乡 / 一 ...

  •   1

      他对我说,蓦然,若有一日我们在尘缘中失散,我也会想起我单薄的生命里,曾倾我所有,去爱护过一个灿烂的女子。
      ——那年他十九岁,一个温煦的、至高无上的帝王,有极尽善意的笑靥,却染在酽酽如怆的夕阳下叫喊“所有爱都是自私你不知我多寂寞”。

      而今我总想,若他不是生在帝王家——但若如是,我们亦势必不会遭遇。

      经年多崎岖,年华辗转而深,触手生凉。若他仍作着他讳世的皇子,他有他的京畿七哲1,他们承醉言欢,他们禀赋热烈。而我是倚闾捱日的乡里姑娘。岁月赤贫于我是韶华逝水,会寂寂终老,惆怅亦阒静。

      但命运注定此等穷奢的安平我不会有,他亦不会。

      (1:是乃允晟、允澈、稽桓卿、百里孤容、邵涯、萧何、祈徇。)

      2

      我叫沈蓦然。

      宜一儿女情长之名,喻之以“蓦然旧事心上来,无言敛皱眉山翠2”之意。一如我幼年生存的岌岌困窘,双亲突兀而去,撒手人寰——我年幼的回忆不很真切,彼时我与哥哥遗世相依,落魄求生。而今一去多少年,平素他替人抄书,我做些女红。生活总算是无澜之渊,落得自在。
      但,是若如此在命脉爬一辈子也很好,本分即好。可岁月穷形极相,是恶煞。动辄注上狗血,严苛地要命,是定要杀你个措手不及。

      那午后日光正醉人,我翻阅哥哥的书卷,恹恹时浅睡过去。就陲就睡间却被身上跅弛的触感惊醒,张眼但见一张指节粗大的手轻佻褪捻我衣物,我心下一急,失色叫喊出来,一惊一乍之间,那痞子落荒逃逸。
      苦命吗?似乎也是。哥哥上京赶考的盘缠就被洗劫了去,一下断了出路。哥哥赶来,气极恨极,发狂捣砸了所有触手可及之物什,又抱住我瓮声瓮气地垂了泪。他唤我,蓦然。我真是不想活了,若非哥哥委实放不下你……
      是夜我泅泪走了好久好久,及至最近的洛阳城里。怯怯入了绸銮坊。

      至今我仍未忘彼夜秋雨落寂,一麻子事挤破头撞过来,拈弄似凑巧,中又挑不出错来。绸銮坊的妈妈见着我极尽喜爱,予我了百两白银,我木然签契画押,又与人假借车马,回返家。与哥哥嚼完蜡也似的一顿饭,说好多好多匪夷其思的胡乱浑话,奈何不堪久留地。不着痕放下钱,又不着痕回去了坊。
      下等人的悲剧总是肖似,家破人亡莫过如此。是夜我□□,用生命舞就一曲霓裳。何其美,何其脆弱又坚硬,直白陨落下来——微微瞬息,冰火重天。他在身下接住我。
      跌在他怀里,我末的舞姿定格。他说,别怕。

      是年,我十五。

      (2:出于欧阳修之词《踏莎行》。)

      3

      我与他今生之瓜葛始于是夜,开始得狼狈而羞耻。是夜却无情肆翻滚,无暧昧态度。他待我礼同君子,耽在烛下听我讲着一桩不甚长的,下等人的暗殇。
      次第困极了,倦极了。我不晓得几时沉落入梦。但觉翌晨醒转我身陷床褥之间,近窗烛火如豆,桌前有他,手扶着额,眉深锁。有熹光从窗纸刺探来,拥上他的侧脸,轮廓线条生动柔软。眼睫就夜幕一般垂落阴暗,暗处卖弄风骚……撩我迅时面灼心跳。
      今生的第一笔心动竟这样猝不及防。

      未久。未久他也便醒了,神色稍可回复,却不沓于言表。但只淡淡笑意,执心询我可否睡好?可未及我答对,他便直了身稍事仪容,遂言要同我回乡去。
      依稀记忆那日跟捎的那男子,有俊颜如琢。目光豁亮,气质却好料峭。他唤他卿。

      他们的马如风迅疾,我与他一匹,风就太烈,我将头抵上他的肩,形同汲取,是以粉饰我羞怯——是烂俗了英雄救美之桥段,一切于理于情尽无差。家门迫在眼睫,我跌撞下马,大步推门而入,果真无差。鼓笑喊,哥——床上之人蓬头垢面,有狠狠充血的眼睛!我甚未戢落面目挂笑,何以……只惊得一阵眩晕,有危泪烫着眼眶几欲扑出。堕入惊人的静默。

      邻人的女儿近前扯我衣袖,我方才目遇至侧旁照看之人。她告之我:昨日我迟迟未归,急煞了哥哥彻夜寻我未果,后来发起疯就跑,一头栽在田垄里昏了过去,还是他父亲给背回的……
      何时有温厚手掌伸来我已不知,好伤怀好伤怀时。他反手握紧我攥拳的手,煞烫煞有力。然复一阵悸动,这心驰这悲切这悔恨骤地好齐整共处。纵使双目已泫然,我竟唯唯诺诺地不懂心该居住何种态度……耳闻他说,一切都会好的……

      哥哥看着我,不说话。
      或许无法说话。或许无话可说。

      我的哥哥叫沈亦翎,才学异秉惜无用处(即是我历来有恋父之情,所谓异秉亦或我所不大清白之辞)。那照看我哥哥的女子叫许嫣儿,是我情分非比的自小玩伴。还有那总清隽清隽的,五官寒俊的男子叫稽桓卿。是他莫逆的知己。
      而那风流韵致、徇徇温雅的他,叫允晟。是当今天子。说着爱我爱我爱我。
      我是沈蓦然。

      我自是年少,二八年华,年少,无知亦即无惧,不知何以谓情。只答谢回忆之理造化之下恩赐如许姻缘,可是神之巧牵福祉。又,可笑往事前尘空自在呐,不过过指流砂,多匆匆。彼时我不悉业已逝去之年我回首行将经处,方才略感命运顾盼我们之时,又背衬何等深沉的命定。我亦不悉之于一位帝王,若泯灭其倾其所有的爱,我。一无所有!
      每一张笑都不具备正比的怡悦,容华谢后,人事淡灭。比及至千帆过尽我试以挽回,方知被自己讳莫如深的疪纇早都无可挽回。

      ——当然那时,我仍年少。

      我与他们温柔共赴几多日闲云野鹤的酣畅生活,赏星觅月,走马观花。其乐哉甚比我前生之共和。时常,我与允晟一同坐望日光坠落,在瞻蓝天光优柔的吞噬下,坐听他熨着心的娓娓道述。那个甘心视我以一身创伤与骄傲的帝王。听他说,他从未信任一见钟情,只是在见至我哥哥后,乍然有种,要爱护我一生的冲动。以生命。

      ……这使我怯、好怯啊!他哪知我的掂掇,无外乎他救了我,还对我好,且我不厌憎他,我哥哥需要他,肌理流畅,年少的踌躇聊复尔耳。是而未几日,微服的允晟摆架归京,随从里便多出我与哥哥,与嫣儿。哥哥阒如处子,有着深深、深深的静默。而我与嫣儿,我与她俏皮兴致地目视人群攒动,一路声势如雷地揭过去。轰轰荡荡,难掩新奇。

      我与嫣儿就难掩地新奇着,新奇地欢喜着,欢喜地跳往火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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