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苏落尽云深处》云端流年

2、他生莫作有情痴

　　十年前宁阳

　　尚未完全入夜，城内却已是家家户户亮起了灯，夜市也早已开市。宁阳城内人群拥挤，道路两旁的小商小贩们都满脸笑容地推荐着自家的商品。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节日的喜庆。
　　可苏芷却没有被这浓厚的节日气氛所感染。
　　宫中规矩，女子只能等到及笄之后方能出宫，可此时年仅七岁的苏芷却被父皇允准出了宫。
　　也并非什么特殊原因，只是皇兄苏荀请求父皇,说趁着过节带她出宫散散心,结果父皇还真的应允了。
　　其实小小的苏芷早就对宫外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也听母后和皇兄说了不少外面世界的新鲜事儿，但如今真正出了宫却没了玩的心思。
　　那个爱她，宠她，每天给她讲各种有趣故事的母后在一周之前因病离她而去。
　　苏芷当时与皇兄守在床榻前，亲眼看着母后咽气。
　　母后到死都没等来她那个心心念念，却整日公务繁忙的男人——宁国的君主宁昭帝苏城。
　　苏芷的小手握着母后逐渐冰冷的手，一天不进食不进水，死活不离母后半步。不论苏荀如何劝，她依旧是无动于衷，甚至没有掉落一滴眼泪。
　　直至听见外面的宫人高声通报:“陛下驾到！”苏芷这才放开母后的手，站起来转过身，眼神正对上风尘仆仆赶来的宁昭帝，清澈的眼睛里所射出的是两道清冷的目光。饶是历经世事的宁昭帝，看到年仅七岁的女儿眼中射出的怨恨和悲痛，身形也不由得为之一颤。
　　苏芷未言一语，也未行礼，小小的身子径直从宁昭帝身旁离开，留下满脸愧色的宁昭帝和有些尴尬的苏荀。
　　自那日起，苏芷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她母后下葬的那天，甚至倔强地连一滴泪都未曾掉过。任谁都看得出，她对宁昭帝的不满，但却没一人敢大肆谈论。
　　苏芷恨。她恨父皇连母后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她恨父皇连母后的最后一个愿望都满足不了。
　　她知道，父皇并不爱母后，他所爱的是他的结发妻子惠佳皇后，皇姐苏落的生母。然而惠佳皇后所出只有苏落一女。
　　国不可后继无人，因而父皇娶了母后。
　　母后说她并非书香门第，只是一个流落他乡的女子。因一身卓绝的琴艺被临宣楼的老板收留，卖艺为生。只是因为一个机缘巧合，她才与微服私巡的父皇相识并成为了知己。
　　时光荏苒，她爱上了他，他却仅将她当作知己。
　　他迫于群臣逼迫，无奈问她：子悠，你愿为宁国之母吗？
　　此时，她已知晓他是宁国的王。
　　她轻笑：“我愿为苏城之妻，白首不相离。”
　　于是年轻的宁昭帝力排众议，立市井之女秦子悠为后。
　　他有他的目的。秦子悠为人聪慧，相处起来很顺心，且为孤儿，背后并没有庞大的家族因她的荣华来发展壮大从而威胁皇权。
　　她却没有任何目的。若说有，怕也只是为了留在他身边，陪伴他，支持他。
　　她本是一只居无定所的鸟，只想努力地扑闪着翅膀，追求自己的自由，平淡的度过一生。然而遇上他后，她却甘愿沦为一只养在深宫的金丝雀，忍受孤独与寂寞。
　　入宫第一年，她诞下了宁国的第一位皇子，后随即被立为太子的苏荀。
　　入宫第三年，她诞下了宁国的第二位公主，后封号为宁安公主的苏芷。
　　从此，再无所出。
　　一儿一女，加之惠佳皇后所出之女苏落，足矣。
　　好在，他只娶了她一人，并未再立妃。也许他会爱上她的，她这么宽慰自己。
　　可他却越来越忙，她难以再见他一面。
　　她为他舍弃了自由，而他终究沉湎于回忆之中，未能爱上她。
　　正如他所言：只怨你我未先遇见。
　　秦子悠将这些事讲给苏芷听时，眼中并无多大的波澜。
　　但苏芷是继承了她的聪慧的，加之生活在复杂的宫廷之中，从小就比同龄人更为了解人情世故。苏芷能感到母后背后的辛酸与落寞。
　　但苏芷并不明白母后为何将这些事都讲与她听。她只记得在某个月色如水的夜晚，母后望着天上皎洁的月亮微微出神，良久才转头，似是对自己，又似是对着她道：“他生莫作有情痴。”
　　直到多年后，苏芷才恍然明白，母后那时兴许只是想告诫她：千万不要轻易爱上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注：它生莫作有情痴，天地无处着相思。出自清朝诗人况周颐的《减字浣溪沙-听歌有感》，意思是下辈子不要做多情的人，在人世间相思之苦时难以承受的。此处诗人分明在相思，这是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