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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   鬼都森森,幽冥惶惶。

      远处巨楼如昆虫尸茧,从灰色天空垂下,又宛似破损斑驳利剑,悬而欲坠。
      与洛阳城中拔地而起的神域高楼镜面相映。

      鬼都没有太阳,朦朦光亮,似乎是月光,冷的。
      地面河流缓滞,黑灰尘土盖住草木。
      路面有一个一个地坑下陷,深达数丈。

      鬼都并不是炼狱。

      鬼都是被复刻的人间,是人间的黑灰色映射。
      这里同洛阳神都的道路分布都几乎类似,只是缺了热闹的人气。
      因为鬼都没有色彩,只有大片的灰。

      空街,荒城。
      空气稀薄,灰意蒙蒙,死气沉沉。

      尉迟收回目光,抬手放在胸口,心跳平稳。
      沙陀就在这里。

      虽然微弱。
      但是他知道。知道的再清楚不过。

      尉迟凭着记忆将鬼都与脑中洛阳地图一一重合。
      眼前这建筑,应该就是对应神都的警局。
      斑驳的,破旧的,布满灰尘,却没有青苔蛛网。
      此处非人间。

      那建筑物早就没了门扉,像只黑洞洞的张着嘴的兽。
      尉迟站在门口。
      他站的很直,整个人绷紧,锋锐似一把出鞘利剑。带一点宁折不弯的味道。
      提刀,没有犹豫的抬脚进门。

      沙陀所在,哪怕是刀山火海,他也定会赤足走过。

      空荡荡。
      建筑内只有横七八竖的砖石和木头,不知是什么年头的建筑,和神都警局的明亮坚固截然相反。木质结构已经腐化,长长夹道是灰色的,压抑。
      而夹道的尽头,有一间房。

      尉迟知道,房里有沙陀。
      呼吸急促起来。

      尉迟小心走近,只轻轻推了一下虚掩房门,门扉便悄无声息的自动打开了。
      那房间极大。房内高且空旷,微小声响都被放大出回声。
      房里有血管一样密密麻麻的高大木柱笔直抵住房顶,沙陀是重重叠叠柱子后若隐若现一点,他正靠在屋子中间的一根柱子上。

      屋子高处一口圆窗,一束冷光斜照,正正笼罩在他身上。
      一圈鹅黄色光晕。

      他是这个灰色世界里唯一的色彩。
      温暖。柔和。

      尉迟抓住衣服前襟,心跳猛烈而莫名不安。
      数根柱子遮挡住视线,他绕开。视线却丝毫不敢离开那一团光亮半秒,一步一步逐渐靠近。

      沙陀正闭着眼睛,鸦黑的睫毛投下淡淡阴影,脸色白的像纸,唇是淡色,而白衬衫上却全是触目惊心的斑斑血迹。
      鲜红到刺目。

      尉迟努力呼吸,加快脚步走了几步才看清,沙陀并不是靠在柱子上。

      早应失去的左手不知何时竟恢复,腕洁白,指细长。
      双臂打开,寒光凛凛的钢钉自双手掌心碎骨刺穿,死死钉牢在两旁的木柱上,血蜿蜒渗透进木头的纹理,泛出暗暗的红。
      还不够,一根最长的钢钉自他右边肩骨下,错开骨骼穿刺皮肉而过,直直钉入,入木三分。

      像一只将被制作成标本而钉住翅膀的濒死蝴蝶,满地鲜血,轻微颤抖。
      又宛如钉上十字的殉道者,以一己之身赎举世之罪,无心挣扎。

      尉迟看着眼前景象,顿在原地。胸口仿佛被钝器狠狠击中,逐渐不能呼吸。
      过了很久才一点一点觉出痛来。
      心底最柔软处被硬生生按在粗砺石块上,一下下磨。
      血肉模糊。

      尉迟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
      他停在沙陀面前远一些的地方,颤抖着抬手又收回,不敢碰他。
      最终动一动嘴唇,声音嘶哑:“沙陀。”

      沙陀睫毛颤一下,缓慢睁眼。
      眼睛是暗绿色,幽暗岛屿浮出海面,爬满海底十数年不见光的青苔。
      看到尉迟,先是吃惊,然后慢慢皱眉,有气无力开口:“尉迟……你怎么会来。”
      含糊的吐字混着鼻音,听来竟像是往常的撒娇。
      才说这一句,忽然痛感袭来,沙陀脸都皱起来,闭紧眼,睫毛沾湿。
      他扭过头把脸藏进阴影里,努力克制自己声音里的情绪。
      留恋,开心,痛苦,统统掩盖在阴影里。

      他不看他,声音很轻,“你走。”

      尉迟注视着他。不动,不开口。
      心里有不可遏制的悲伤蔓延开来,漫出全身的每一个毛孔,慢慢流淌了一地。
      那悲伤又苦又咸。

      尉迟开口,他每说一句就走近一小步。

      "沙陀。我说过会守护你。"
      守着你不让任何人靠近,护着你不让你受到伤害。

      "你要推开我也好,赶我走也好,你离开一百次,我就会一百次的来找到你。你离开一千次,我就一千次的来找到你。"
      我不会再让你从我身边离开。

      "沙陀,别再叫我离开你。"

      尉迟迈最后一小步,已经贴在他面前。

      沙陀慢慢转过头,不敢抬眼看他。
      他怕只要看尉迟一眼,自己伪装的坚硬外壳就会一道道裂开,分崩离析,溃不成军。
      沙陀合眼,摇摇头,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痛苦:"我不想你因为我而死。"

      "那你就为我活着。"

      沙陀听到这话身体几乎一震。
      他终于抬眼看住尉迟,尉迟真金灰蓝色的眼睛里有不容分说的坚定。

      尉迟命令他:"沙陀,不许留我独活。"

      沙陀看他,看了很久很久。那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满满的快要溢出来,尉迟几乎以为他在流泪。
      可是没有。
      沙陀没有流过泪,阿修罗不会哭。

      他哑着声说:"好。"

      好。
      此后,生死契阔,不离不弃。

      尉迟伸手搀扶住沙陀,另一手摸到那刺进血肉之躯的长钉。
      那钢钉,触手冰寒冷硬,可以把人冻伤。

      沙陀伤口愈合快于常人,刺入的伤口已经长出新肉,将利器粘连包覆住。
      尉迟看着沙陀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脸,一颗心被揉捏的不像样。他低声说:“沙陀,忍一忍。”

      咬牙缓慢抽出长钉,重新撕开长好的伤口。
      每一寸金属扯离躯体时都带出排山倒海一般的鲜红血液,翻涌而下。

      伤口新鲜,露出柔红的肉,莹白的骨。
      血是滚烫的,可以把人灼伤。

      沙陀始终死死咬住嘴唇,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金属一根一根掉落在地上,砸出刺耳而巨大的回声。
      沙陀终于失去支撑,向前倒在尉迟怀里,冷汗沾湿额发,眉紧紧皱在一起,唇上毫无血色,痛得几乎昏死过去。
      尉迟扶住他,让他靠坐下来。

      沙陀像溺水上岸的人一般,急促喘着气,唇下牙印渗出血珠来。
      尉迟不敢碰他,也不敢抱他,只能眼睁睁看着。
      除此之外,竟无能为力。

      沙陀也是血肉之驱,会流血,会受伤,会难过,会痛。
      尉迟不明白,他拼了命守护了二十年的这个少年,为什么有人会忍心这样伤害他。

      沙陀明明什么罪都没有。
      这偌大世间竟容不下一个无罪之人。
      如此无知且残忍,这等愚昧浊世还要来何用。

      沙陀似乎感受到他担心的目光,抬手用手指头无力地揉在尉迟皱紧的眉心,牵扯到伤口痛的发抖,却仍勉强的笑:“我没事。”
      指尖有血,印在尉迟眉间一点。
      仿若灼伤。

      沙陀的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血渐渐止住。
      脸色仍是苍白,呼吸却渐趋平稳。

      尉迟略松一口气。

      一放松才分了注意力给周围,耳边已听到门外动静。
      窸窣轻响围拢,是众多刻意压低的脚步声。
      回头,看到门外莹莹,一双双眼睛蛰伏在黑暗里,狼一样。

      尉迟慢慢起身,似乎早有准备,面上坦然毫无惧色。
      他挡在沙陀身前。一手捏住刀锋慢慢抹过,朱雀之血涂满刀身。

      尉迟将血刀横在身前,眼里全是煞气。
      鬼众聚集,却似被震住,不敢靠近。

      尉迟眼睛湛蓝,他笑一笑,似佛亦似魔。
      烈火忽从四面八方燃起。

      沙陀所受的苦,他必将千百倍的讨回来。

      大开杀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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