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风》风溯锦

1、我从远方赶来

　　一、
　　宽敞明亮的候车大厅，我带着不多的行李坐在人群中，盯着屏幕上的列车出发时间表，对远行的期待愈发强烈。这次的目的地是上海，那个被称为“东方之珠”的城市，亦是所有喧嚣繁华的汇集之地。但真正令我向往的，却是位于它周边的苏杭，因秀丽雅致，气韵天成而为世代文人所钟爱。数百年来，几乎占去了诗词的半边江山。
　　终于，耳边响起了提醒乘客准备上车的机械女音，我跟随众人走向检票口。不得不感叹这个时代所拥有的方便和迅捷，不过几分钟的时间，我便已经处在即将开往上海的火车中了。整个车厢以白色为主，显得十分干净，座位柔软舒适，即使坐上十几个小时，也不会感觉疲累。可我对白色有一种莫名的排斥，总觉得太过生硬冰冷，少了些人气。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旧时代里的绿皮火车，每次开动，都伴随着震耳的轰鸣声，气势万钧，像是要开往战场。我对它最初的印象应该是在琼瑶经典小说《情深深雨蒙蒙》里，它的每次出场都伴随着催人泪下的离别与难舍难分的千里相送，好像几个主角都追着火车跑过。当时太小，看过之后并无太多感慨，如今却觉得那列车分明是爱的载体，每次呼啸而过，如同勇士一般劈开时间和空间的阻隔，给人分别，也给人相聚。可现在呢，我看着窗外并排的列车，流线型的车身漂亮利落，开动时悄无声息，几个小时便可以带你去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为了生存辗转于各个城市已然成了家常便饭。于是，这里没有了站台，也没有了追车的人，有的只是旅者对于未知的迷茫畏惧，抑或幻想憧憬。
　　但这也是一定的不是么，每个时代都有其存在的必然性，钢铁水泥筑起了摩天大厦，就势必会碾碎一些并不坚固的美好。不过真爱依旧是真爱，我们留不住岁月，但可以守得住自己的心，任沧桑变迁，亦不悔不改。我暗笑自己的善感，急忙抛下那些叹息，全心等待着这次旅程的到来。
　　二、
　　很多人跟我探讨过有关现实与梦想的问题，我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差距究竟有多大，但我必须告诉你，可能会超乎你的预期。这是我从上海坐车来到杭州后的第一个想法。在我一直以来的认知里，杭州又可以被叫做江南，永远带着小雨浸润后的清冷，空气中弥漫着胭脂与泥土混合的香味，打着油伞的姑娘袅袅而过，鬓间的花瓣清丽而脱俗。可事实是，毒辣的太阳令我这个生长于北方的人难以承受。人山人海在那里不再是夸张的形容词，拥挤与吵闹破坏了所有的美感。我随着旅游团乘舟泛西湖，还没等好好享受过寄情山水的乐趣，看过断桥和雷峰塔，就被迫返回了岸上。无奈之下，我改变了计划，决定晚些时候独自来观赏一次。
　　傍晚时的西湖像是一位披着金色纱丽的少女，带有几分羞涩的安静，将温柔婉约诠释到了极致。走上断桥，霎时光阴流转，我仿佛回到了古时的话本传奇之中，看潇洒儿郎打马而过，看娇娇女儿目蕴秋波。
　　忽然之间，似有白光闪过，我下意识地回头，果然见到有人在拿着相机拍照。我一向厌恶此等行径，可被偷拍的愤怒却在看清那人之时如云烟消散，眉间的冷厉也变成了恍惚。杨柳树下的男子穿一件藏蓝色的衬衫，配了一条亚麻色长裤，黑发随意却不凌乱，嘴角挂着闲闲的笑，慵懒性感中难掩睿智与稳重。夕光下的他，宛如从破碎的梦境中走来，带着恍然的不真实。可就在那一瞬间，我产生了近乎荒唐的错觉，仿佛跋涉千里，山长水远，却只为这一次相遇。
　　或许，人世间真的有一见如故这回事，不然，我怎么会与一个初见的陌生人同坐在餐馆里吃晚饭。我相信了有些事的命中注定，就像方才我发现了他偷拍的举动，可那人没有慌乱，也没有解释，只是有礼地回以微笑，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他的目光疏朗平和，似有天地之广。一向多疑的我竟即刻心生笃定，这个人，值得我的信任。
　　简短的交谈过后，我们对彼此有了粗浅的了解。他名为叶风，是一名摄影师。我告诉他，我叫郁沉烟。
　　“你更像民国时的女子。”他如是说。
　　我低头瞥了眼身上玫红色的旗袍，没有反驳。他继续说：“知道我为什么拍你吗，你的身上有一种模糊了年代的美感，能令人忘却今夕何年。”他的语调自然平缓，一如倾谈的对象是多年的老友。我无端地就信了他这话是出于真心，而并非刻意赞美。于是我冲他笑道：“你很有眼光哦，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他的眼神流露出几抹诧异，随即化在了爽朗的笑声里。
　　“你是来这里旅游的么？”
　　我点头，然后答道：“过几日还要去附近的古城转转。”
　　“你打算跟旅游团吗？”
　　一提这个我就郁闷，不由抱怨道：“本来是这样想的，可旅游团的行进速度太快，不过走马观花，再好的风景也看不出意境来。”
　　“这倒也是。”他对此表示赞同，然后提议：“正好我也要到苏州等地拍摄，不如你跟着我走好了，我当你的导游。”
　　我不确信叶风是否真的愿意与我同行，可我还是没有深究他话中深意，爽快地答应。这不像我一贯所为，但人生总会有那么几次疯狂的决定，说不出原因。
　　晚上我回到旅社，和闺蜜落落通话，说了有关叶风的事。落落大叫不可思议，毫不客气的数落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警惕性，小心被骗到什么山沟里回不来了。”我打断她的无限联想，然后说：“叶风是很少有的令我感到舒服的人，他绝对是一个优秀的男子，我体会得到他广阔的心境与豁达的处世态度。”那端沉默了片刻，之后，落落用她极少见的认真的语气对我说：“若真如此，你更要小心。那样的男人只能仰望，不适合相处。免得到时你深陷其中，难以自拔。”我愣住，机械地挂了电话，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