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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流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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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身在車廂中，四肢發麻，掌心冒汗，腦袋好像被人宰割般，把我與傲意過去一樁一樁的往事抽了出來，活生生的擺放在我跟前，強迫著我去欣賞。所有的片段彷彿是昨天，記憶的傷口還在淌血。
路途太遙遠了，由商場到西貢，有如步行上北京，心愈急，路愈遠，人愈迷惘。
實在有太多空間讓我去猜再見了這留言的可能性。我不敢再想，我害怕。全身的毛管不自覺地張開，人在車廂，心郤在西貢。
她真的在西貢嗎她仍在香港嗎她準備到什麼地方呢固執地相信她會在西貢家中等我。我願望相信，唯有相信，只想相信。內心閃過一絲恐懼，我害怕她從此消失!
放在腿上的一雙手不停顫抖，窗外的冷月正在歎息，但願人長久。
車子慢慢地駛進一條熟悉的小路，孤獨的海水味，滿天寒星，通通不陌生，傲意可會在此地天曉得!
怔怔地離開車廂，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身子被心跳聲弄得不安，搖搖晃晃地向前行。愈是接近，愈想逃避。既來之，則安之。我告訴自己。
隱約地看到屋內有一絲光線，我沒有剛才般緊張。
大門沒有關上，只輕輕的掩住。屋內的傢俬穿了一件白袍，只餘下一個藍色本櫃仍是赤條條的。
忽爾傳來一陣清脆的砰砰聲響，見到了傲意。我的心咚的一跳，差點沒跳出來。傲意跌坐在浴室的地上，手握著一瓶烈酒，眼神有點恍惚。
浴室被大塊玻璃圍繞住，好像一個金魚缸般，我清楚看見浴室的地上佈滿一些空啤酒瓶，我被她嚇得連舌頭也幾乎吐了出來，渾身的汗毛紛紛豎起。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穿著淺藍的襯衣，手握著酒瓶的她用手向我打招呼，動作詭異，眼光迷惘，似笑非笑...
她蜷縮在浴室的一角，緩緩地乾掉手中的烈酒，我連忙上前企圖制止她一連串不可理喻的任性，我忘記了鐵閘上了鎖。
我唯有衝動地大喝。「開門，快點開門!」
她沒有反應，只躺在地上，浪漫地傷懷，彷似不想回到現實受苦。
「傲意，不要再喝酒了，求妳開門吧!」我苦苦哀求。
「我今天只乾了半瓶酒，其他的是... 是我前幾天乾掉的。」她吃力地站了起來，身體左搖右擺地緩緩走到鐵閘前。
我再也忍不住，渾身顫抖起來。「傲意，對不起，我令妳太失望了。」我淚如泉湧。「我只是不想傷害母親，所以才... 請妳不要再逼我了!」
「我明白的，我從來也不捨得強迫妳，我...」她停了一會。「我... 我只不過想妳陪我走最後... 最後一段路吧!」她哭得聲音沙啞，我聽得心如刀割。
「妳說什麼 不要亂說話好嗎」我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此際，她忽然把雙手伸了出來，隔著鐵閘，輕輕撫著我的臉。「可以給我最後一吻嗎」她雙眼通紅，雙手有如冰塊一樣。
我用力地緊捉著她的手，企圖把她扯出來一樣。
四片唇緊貼在一起，我哭得幾乎天昏地暗，一直吻著吻著，儘是苦澀味，我倆的汗與淚融在一起，希望這一吻永遠不會停止，直至地老天荒。
「再見了，旖旋，無論我身在何地，我永遠愛妳。」說罷，她已經流了一腮眼淚。
我拚命的用力抓住她雙手，她手背上的皮膚也被我抓破了，一行一行的傷口正流著血，我不顧一切地伸手捉住她，我的手腕也被鐵閘撞得一片藍一片紫，可是她最後也無情地掙脫，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把手鬆脫。
我的心痛得如被萬箭貫穿。我呆呆地看著她把一顆一顆的東西放進口裡。電光火石之間，我明白了，這些東西是安眠藥! 我震驚，是死亡吧，一切將不再存在，傲意將永遠離開我。
人在極度驚慌下，連一句簡單的說話也說不清，我連忙用手電撥了一通電話報警求救，足足用了十分鐘才向警方交代清楚容，結結巴巴的，思想一片混亂!
眼巴巴看見深愛自己的人正在摧殘生命，我愛莫能助，只懂用力搖拍著那道冷冰冰的鐵閘，高聲地嚎哭，呼喊著她的名字，雙手也弄得發紅髮腫。
她呆呆地沒焦點的望著前方苦笑，一口一口繼續吞掉餘下的安眠藥，一邊用酒送下。她痛苦地爬到那個藍色的櫃子前，仰頭大笑大哭，再把一條鑰匙拋至空中，再跌在地上，她一直倚著那個櫃，沒有離開。
「求求妳吧，傲意，不要離開我，我答應跟妳結婚，傲意... 鳴鳴，求求妳...」我哭得失去重心地跌倒在地上，只懂瘋狂地拚命呼喊，雙手仍不斷地拚命搖拍著那道可惡的鐵閘。
她的面色緋紅，完全不正常，眼神己經渙散。我崩潰了，正當我以為事情不可能弄得更壞時，它偏偏會變為黑色。傲意已經不由自主地停止動作，閉上眼睛，嘴角牽起了一絲微笑。
我失去理智地企圖把身體穿過鐵閘的縫隙，可是一次一次的失敗，我再用頭顱和腳來踢撞著那鐵閘，無力也無助的看著傲意無聲無息地躺著，她還生存嗎
「傲意，求妳不要死... 求求妳... 求...」
最應該出現的人終於來了。救護人員小心翼翼地把她搬進救護車內，我一直緊隨在後。車頂閃著的刺眼光線加上刺耳的鳴響，場面顯得格外淒涼!
車廂中，我一直緊緊握著她的手，冷冰冰的，沒有人氣，我心涼了一截! 忽然，她的手指微微顫動，我不明所以，正想問她，但她的眼神已經渙散。她氣若游絲，我郤無法幫她。
我把整個身子伏在她身上，雙臂環抱，嚎啕大哭起來。
她安靜地閉上眼睛，我把臉貼緊她的臉頰，她握住我手緊一緊，然後便鬆脫了，我輕輕的替她撥開掛在臉上的呼吸器，她吁出一絲長長的氣，走了。
我失控地狂哭，身體一直沒有離開過她。我渾身也是傷痕，聲音哭得沙啞再也說不出話。昨日，她的胸膛是暖洋洋的，是軟綿綿的，如今郤...
我哭得眼腫起，心裡的血郤還在涔涔淌下，我巴不得跟著她共赴黃泉，一了百了。
沒有她，我生無可戀，連守護天使也已經不在世上，活著還有什麼意義無限苦楚，失去她，我像孤獨的大海，不知何去何從。
「傲意，睜開眼睛吧! 不要掉下我...」車廂中，儘是我的叫喊聲。
今夜的月亮不是那個月亮。沒有了徐傲意，一切不再像樣。是一種懲罰，她竟然安排我親眼目睹她踏足死亡!
獨自回到西貢的家，一處曾是暖洋洋，甜蜜蜜的地方。如今一半淒酸，一半悲涼! 屋內流動著一股孤清的冷空氣，過去的一切也被這股冷空凝固著，溶不掉，磨不了，化不開。
一直蹲在地板上，還可以清楚嗅到一陣酒的氣味，直到膝頭發麻，直到雙腳失去知覺。
我倆當天在病房邂逅，今天郤在救護車廂中永別，注定是悲劇。一瞬間思潮紛湧而至，嚇得我連忙合上眼睛，想把記憶拒諸門外。
我頹然倒在地上，雙手掩面哭了起來，痛不欲生，我選擇放棄傲意，她郤選擇徹底的離開我，她總是比我更有決心。
過去她牽住我的手，也會捉得緊緊的，剛才在車廂中臨別的一剎，她竟主動把手鬆脫了，或許對於她是一種解脫。
我沉緬在回憶中，不能自拔。人類的記憶能力，為什麼會這樣殘忍的存在著味覺一向是留在記憶最深刻的位置，舌尖隱約嘗到梳乎厘和合桃糊的味道，少了甜，多了點苦。
我努力地合上雙眼，但熱淚奪眶而出。
原來，世上有很多事情需要獨力承擔的，可惜我沒有這個本領。一個人，一個身影，十分孤寂淒涼! 不知道我能否撐到天亮，我害怕面對明白，明天再有明天，我還有多少眼淚
腦海忽然閃過一個畫面。對了，傲意剛才把一把小小的鑰匙拋跌在地上，我忽然想起了，是那個藍色的櫃子。
我幽幽的爬到那個藍子的櫃子跟前，這是傲意一直守口如瓶的秘密，裡面究竟藏了些什麼東西呢我怔怔把它開啟，眼前所見全是我的作品，我全身發麻，仰天叫了一聲。
傲意一直小心保管著的秘密，原來是我的作品，她珍而重之地收藏著，我終於再也忍不住抱著那堆衣服，哭得死去活來。
世界雖大，但今天開始，彷彿沒有我容身之地。我有點暈眩，不住抽泣，她站在死亡邊緣，仍然依戀著這個櫃子，我禁不住地發抖，渾身肌肉痛苦得不聽使喚，四肢僵硬，把臉貼進那堆衣服中，不停哭泣...
不知過了多久，我發現櫃子裡頭，放著一封信。
我最親愛的旖旋
對不起! 我要離開了。
但是，無論如何我也要讓妳知道，往後的日子，不論妳快樂或失落，也請妳到沙灘散步吧，而妳留下來的一行足印將會是我的。但請妳不要害怕，因為從今以後，不論任何時候，我也會揹著妳走，所以妳會發現沙灘上只會有我的足印，我會默默替妳承受一切樂與苦。
我明白，抉擇是痛苦的。要妳在母親與我之間作抉擇，也太難為妳了!
我不想逼妳做決定，我只怪我自己不能好好地處理整件事。當妳交回那張來回冰島的機票給我的時候，我淪陷了! 真叫人心神俱毀。
心靈上的傷痕是不會痊癒的，只會隨著日子一天一天的重重疊疊，午夜夢迴，總是關於妳的一切，我真的受不了!
一直只懂向前跑，要愛得全情投入，得拚命付出。從第一天決定愛上妳，沒有半點猶豫，沒試過半秒郤步。
我相信我可以照顧妳的喜怒哀樂，可是，原來我不曾照顧妳的處境，令我十分慚愧。
當妳母親發現後，我鼓起勇氣向妳求婚，我害怕失去妳。可悲的是，我最害怕的事情偏偏發生了! 冰島的夢成泡影，我將會一輩子失去妳。
自我第一眼見到妳，我已經很希望可以永遠保護妳，可是，現在我連這個權利也沒有!
自小父母離異，才十歲已被家人送往英國寄宿，獨自在陌生環境生活。一直也渴望被愛，更加渴望去愛。可悲的是，親生父母不大需要我去愛他們，因為他倆各自組織家庭，各自有他們的孩子，我對於他們只是可有可無，更遑論要他們愛我，在他們生命中，我只扮演著朋友的角色，他們從沒有多餘時間關心我，亦不需要我的愛! 所以我告訴自己，若遇到一個值得去愛的人，我一定好好的抓緊她。
我要讓她百分百感受到我的愛，同樣地，我也渴望得到對方的愛，這個人我找到了，我努力地表達內心的愛，一份濃濃的愛，可惜反而逼走她! 我徹底地失敗，罪無可恕。
也許，這輩子妳也不會明白我的心情，因為妳從沒有被家人遺棄和忽略的經驗。不要緊，妳只需要明白我愛妳已經很足夠。
失去妳，我再沒有生存的勇氣，我知道自行結束生命是不值得原諒的，可是我痛得已經不能向前行，唯有離開，逃避!
最後，我想告訴妳一個妳曾經渴望知道的秘密，這個藍櫃子。
其實我真的很欣賞妳在設計方面的才華，每次妳有新作品面世，我也會精心挑選一件買下來，作為收藏品。
再見了! 親愛的，請妳原諒我任性的決定! 永別!
傲意
我的視線己經模糊，兩行眼淚沾濕了信紙，傲意的筆跡也被淚水弄得化開了。她沒有錯，我沒有錯，母親也沒有錯，誰錯
今夜比任何日子要冷，比任何日子要倦。
我痛心地擁著櫃裡的衣服，痛哭至肝腸寸斷，今生今世，被真愛過，夫復何求! 心緒亂成一片，一手撐在地上，一手抱著那堆衣服，身體很沉重!
我使勁地爬到窗邊，夜風冷冷地拂向面上，鼻端嗅到鹽花香，海浪打上來，再退回去，沙沙聲響，看不透的夜。
刺眼的陽光射進屋內，我勉強地睜開眼睛，一陣酸酸麻麻的痛。
昨晚，我一直蜷縮於那個藍櫃子的旁邊，昏昏呆呆熬過一夜。
掙扎爬起來，拖著沉重的身子走到浴室，用手掬一把冰水潑向面。
傲意的一切不曾離開過我的思想。她像黑夜的流星一樣，只為實現我的夢想而生存，在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離開了西貢這個家，我獨自走到海邊散步，試著找尋傲意的足印，當我一步一步的走，我一邊輕呼她的名字，無限欷歑，兩行眼淚只管一直流。
我再乘車到滿記，叫了一客合桃糊，熱烘烘的吃進口裡也只得一片冷，我慢慢把它咀嚼回味，尋不回當天的暖，尋不回當天的甜，尋不回所失去的一切。
傲意的心死了，身體也跟著死了，女人的身體是否會跟著心行走的呢
嘴裡的合桃糊跟淚水混在一起，視線漸漸模糊。生命並不是彭地結束，而是鳴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