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坐愁红颜老 ...
-
大家商量完市集之事便向皇帝辞了,三三两两地出宫去了。
江千流折腾了一上午早就对出宫翘首以待,却不成想刚迈出一步就被楚慕成的贴身太监唤住了。
“晋王殿下与江世子请留步,皇上特恩准两位留下来用了午膳再走。”夏公公截下一道走出门的楚翊成和江千流。
江千流又是一阵背脊透凉,看来今日与皇帝的正面对质是决计躲不开了。
楚翊成驾轻就熟地领着她进了一旁的偏厅。
这里的布局与方才的正殿又是别一样景致了。若说正殿形容作一位凤冠高坠锦袍加身的正宫娘娘,这用膳的偏厅就只能是一位寻常富裕人家的小姐了。只是这小姐也不一般,必是青丝婉约眉目含笑的江南作派。
只见这厅里倒不甚是金贵,却饰以软帷锦帘,还是那淡色的。那设计者连穿堂风也划弄进其中,让那风吹着帷幔飘飘荡荡,荡得江千流连方才无比紧迫之感也暂时跑了踪影。
正是这走神之际,令她紧迫的源泉倒是唤起她的名来了。
楚慕成仍那副似笑非笑教人看不出情绪的神情,“江世子,朕今日特留与你用膳,倒是有好些话想与你说。”
江千流顶不住他无形中施加的压力,自己先是败下阵来,“皇上,臣下在宫外之时不识皇上,多有冒犯,还请皇上莫要怪罪。”
楚慕成听了笑起来,没有回她的话,却同楚翊成说起话来,“老七,今日世子初遇你时,可是也对你说的这些话?”
“是啊,皇兄,当时我便同世子说过,宫外我们身不由己,又有谁会向几个陌生人吐露些真姓名呢?这有何可怪罪之处。”楚翊成也是一面笑一面说着。
“世子,你可听到了?”楚慕成对着她,“莫说不会怪罪,朕倒是很欣慰能遇到世子呢!”
江千流一向摸不准他的脾性,踟躇着不知作甚。不过转念又想,君无戏言,既然你做皇帝的都这么说了,我还如此拘泥着,不是自找罪受吗?这么想着,她就缓缓抬起头,执起桌上的酒杯看了看皇帝和晋王。
“谢过皇上和晋王,臣下能在宫外遇到,便是臣下的福气了。”说着便一饮而尽。
楚慕成未对她的话做何表示,只是赶忙抢下她的酒杯,“朕知道你不会喝酒,如此就别勉强了。用膳吧。”
一顿和和气气的午膳开始了。
楚慕成动了几筷,觉得不是很有胃口就放下了,示意其他两位继续,不要拘谨。
他抬头端详正小心翼翼吃饭的江千流。
老实说,长得好看的男子他见得多,像他这种生活在皇宫之中的人,自个儿的兄弟叔伯们长得都是极好的。这倒不是凑巧,只是帝王们在自己的后代中引入了来自母系的优良基因,传至他这一代时,长相自然很好了。
所以,见惯了如此多的美男子,为何还会在作诗会上见到江千流时不免心惊了一下。莫不是因为…他长得与那日访翠楼花魁夜的菡萏如此相似?
忽然想起菡萏,楚慕成的心不自觉乱了一下。虽是惊鸿一瞥,可是,那样的女子,那样的才情…他一向知道自己不是会沉溺美色之人,再说了,后宫之中那么些绝色女子,也不是浪得虚名的。只是不知为何,那日,她轻纱坠地,已被她琴技折服的自己陡然怔愣了。心头噼噼啪啪地燃出一些火花来。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
对了。
相见如故。
那张脸,分明未曾瞧上过一眼,却在见到的一刹,如相识了许多许多年一般。
或许不仅是相识吧。
总之,那一瞬,他认定她了。
偏偏自己心神不宁之时,她就下台了。当时便决定,无论如何,要与她变成相见如故的那个“故”字。
只是,再也找不到她了。
楚慕成思绪辗转,最后凝结到江千流的脸上。看着那张脸,他仿佛克制不住地问出了口。
“江…世子,朕问你,你可曾学过…抚琴?”他断续着问她。
听他这么问,她内心警铃大作,还是稳住心神面色如常地回答他,“回皇上,臣下自小天赋不够,不曾习得抚琴之道。”
楚慕成略有失望,可也知道这是意料之中的,淡笑着示意他继续用膳。
**
经过漫长的小心翼翼,她这会儿终于遂愿地出宫了,虽然现在夜幕已沉。
本以为吃完饭,她就能溜之大吉。可用完午膳,楚慕成非留着她不让走,说是有要事相商。
商了半天也就一件事儿。他告诉江千流,他命司天监择了个好日子,到时候让她受了爵位;他还告诉他,他命尚衣司为她按照祖制做了套迦陵王爷的朝服。听完这些,她忙想谢了恩出宫来,他却提点她,迦陵王的授印和玉笏还在她那里,这是受爵时由皇帝赐予她的,须得让她从别院送过来。
得了这个借口,江千流感激涕零,却没想到他又说,来回舟车劳顿,遂派个太监去别院告知,让她府中管制这些物什的奴仆和前去的太监一道入宫,待他们将玉笏等物送到,江千流再随着府里前来的人一同回去就是。
江千流心里听着有异议,却不敢明言。明明让那太监跟着自己去别院取回送至皇宫就行了,何须她等在宫中这么长时间。
也不知是那太监教程太慢还是自家奴才不快,愣是去了许久都不见回来。若按寻常时间算来,两三趟起码也走得了。
她实在等得百无聊赖,楚慕成又是自顾自在批阅奏折,她得了他的允许,在御书房架子上翻看了些书,可这些书不是教人如何为政就是如何为德。她觉得自个儿实在与这些书不相符,便随意翻了翻,倒是不负她所望地寻到一本戏本子。怎么看都比那些正经书好看,于是在一旁翻阅,不知不觉就津津有味起来,读了片刻也就钻了进去。
连楚慕成阅完奏章走至她身侧端详了好久都不知道。
“你也喜欢看这些个书?”他问她。
江千流这才从书里出了神,忙不迭站起身回他话,“皇上见笑了。”
他微微浮出笑意,“这怎么是见笑,你年纪小,虽担着大任,爱看这些也是正常。朕的妹妹筠竹…也就是端阳公主,年纪与你相仿,就是爱成日看这些。你手里的便是她落下的。”
江千流听完有些犹疑,“公主是千金之身,臣下却是男子,读这些自然不恰当的。”
楚慕成心情本是大好的,听了这些,不知是哪句话让他不舒服了,俊脸突地沉下来,令江千流好生摸不着头脑,只好呆呆站着不作任何声响,唯怕又说了哪句话让他不开心了。
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我欺啊,她内心思忖着。
小太监这会儿倒来的是时候。
她长吁一口气,以为终得脱身,可他们却只是将一盘黑白子的棋搬了上来。
“世子,既然他们还未到,你不妨与朕对弈一局。”此时,楚慕成已恢复了笑脸。
江千流心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利用它消磨些时间也好。
“先贤云:‘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我与皇上倒是为‘贤’了。”她道来。
他也笑,“世子先落子吧。”
她未推辞,先下一子。
江千流的棋艺向来是在人上的,不过输过花离眛一人而已。可近日,她倒是棋逢对手了,且这对手应当略胜于她。而楚慕成也是很少遇到如此难对付的,二人怀着打发时间的想法,下着下着就较真了。
杀了半晌,棋局之上仍是平分秋色之态。
“世子,隐在棋局之中的利害,不是自个儿觉得隐蔽了便是隐蔽了,只要有迹可循,朕还是洞察得了。”楚慕成忽然开口,说完即落下一子。
她陡然听到他这么说,不知为何身心一震,总是觉得他的话意有所指。恍惚间看向棋局,他方才落的那一子竟然让她无可退处了。
“皇上棋艺卓绝,乃常人不能匹与,臣下拜服。”她恭恭敬敬地拱手说道。
他笑起来,“世子何必过谦,我不过赢了半子罢了。不算大胜。”
“是皇上过谦了,即使半子,也是胜负的差距了。”她回答他。
“哦?是吗?”楚慕成反问,“朕倒是觉得,对弈这一桩事,最令人开怀不是赢了几子,在对弈之中若能窥得对手竭力想隐藏的战术才是正道。世子你说,是与不是?”
江千流又看到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虽然没有疾言厉色,却比疾言厉色更让人心颤。但凡楚慕成这么一笑,她就会有那种教别人将自己所有秘密看穿一般的不安全感。
她恍了恍,对他回以一笑,“皇上说的是。”她停顿,良久,“只是,这秘密若藏得有难言之隐,只怕揭穿就是不慈悲了。”
楚慕成一愣,挑眉道,“朕只是说对弈之法,世子想到哪里了?”
回神才惊觉自己失言了,她补救,“皇上恕罪,臣下多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