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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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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下来就辟谷的缡川理论上是不应该知道“饿”的感觉的,可大概是人类天性的缘故,她就是知道了。不祥的预感随之而来。
……神君的预感果然靠谱。
她很快发现,自己陷入了从来不曾经历过的孱弱,内视一圈儿每块骨头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挫伤,在攻击下本能身体蜷曲,让她的脊椎遭难最严重,甚至有一节干脆粉末性骨折了。经脉简直烂成了浆浆。呼吸吐纳就想达到别人运功的效果?已经成了个碎得跟经脉一样的梦想。
而且,此地,或者说此界,对她来说灵气异常稀薄。在缡川稳重端庄的童年生活里,世界是由云絮般万顷荡漾的可见灵气铺陈托起的,大家亲切地称之为灵气云毯。灵气独有的清新芬芳让它在那样浓郁的情况下只显沁人心脾——不同于花香馥郁而太浓就会过犹不及,灵气浓度与对人的好处呈现出在自然界中独树一帜的、始终忠诚如一的正相关。
那么这里呢?缡川觉得连她的神君鼻都快要找不到灵气的味道了。
事实上,修真者们也的确从来不知道灵气还能有“味道”。缡川无比切身地体会到了当初阑岳和微明那句轻飘飘的,“下界的灵气比仙界稀很多”。
微明是她的二哥,一个已经记不清岁数的老妖怪。岁数这东西,一到了四位数就让人发自肺腑地懒得再记,君不见缡川把两位数的岁数都整错了么——何况记了也没用,一群神仙天长地久地活着,谁也不在乎自己多大了,反正又不会变老,那些看起来鸡皮白毛的老仙君都是成心把自己搞成那鬼样子的神经病,认为这样子比较能让人尊敬。
缡川悠悠地想着,不知道阑岳有多大年纪了。阑岳说过,修真的人因为寿元掐得紧,年龄什么的都是诚惶诚恐地扳指头数着的……却没告诉她自己的年龄。
她打了个哈欠,本想再配合着伸个懒腰,但考虑到如今特殊情况,思想斗争一番还是放弃了。感受着四肢百骸传来的痛感,她打算尝试着像阑岳讲的那样坐起来,打坐冥想,加速恢复灵力,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人声,一时好奇就没动,听起了树角。
兴许是距离实在可观,刚开始听不大清楚,但那些人却正好朝着她的方向走来,断断续续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终于不再断断续续。
一个稚嫩的童音听起来很暴躁:“和远那个混蛋!我要把他煮了!炸了!炖了!”
缡川隐约从中嗅到了一个吃货儿童有限的骂人能力。
然后是另一个同样幼/齿的声音:“以大欺小!臭不要脸!回去我一定要让爹去把赤金蛇抢回来!”
赤金蛇?缡川再一次体会到自己的孤陋寡闻。
暴躁的那孩子被猪队友气得跳脚:“和远那只猪刚刚才说过我们只会靠爹娘,你就不能争点气啊傻子!去找他们要符篆啊傻子!用符篆亲手打败他啊傻子!你都不会思考的吗,傻子!!”
每一个结尾的“傻子”都十分严谨地次第加重了语气,颇具艺术效果。
缡川听了个七七八八,特别想对这俩熊孩子叹一口气。心术不正得很早啊,并且脑子还一个赛一个的不灵光,真是愁人——她如是总结。
两个愁人的孩子还在继续着脑子有坑的高分贝密谋,缡川已经懒得听了,自顾自地作着“坐起来吧痛一痛一会就好了”的心理建设。
这时,两个人已经出现在了缡川的视线范围内,是两个小男孩子,一个长得颇漂亮可爱,另一个显得比较平凡。穿着同样的道袍,白底蓝纹,挺好看的。缡川看不出他们的年龄,因为仙界生育能力不咋地,缡川四十九年里就没见过孩子,她自己也是打出生就整个一成年人;也就顺理成章地对“孩子”这种新事物很感兴趣。于是坐了起来,企图当一把傻孩子们的灵魂导师——
“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两个心术不正的小男孩遭到了足以构成童年阴影的打击,惊恐万状地撒丫子一溜烟跑了。
不理解自己此时扮相可怖的缡川:“……”
缡川惆怅地目送着俩崽子一边逃一边嚎,摔了一跤爬起来继续跑,叫声凄厉,更惆怅了。
撇开糟心的熊孩子,坐起来的缡川有了新的视角,打量着“魔森”的内部构造——等等,两个脑子有问题的小屁孩,怎么可能在传说中“修真界凶险之最”的魔森里活蹦乱跳?她看着周边参天的古木,疑惑不解。
先前她在界河里已然耗尽了灵力,下来这么久又因为经脉太烂灵气太稀完全没能掌握吸收灵气的法门,全身上下没有丝毫灵气。不能进行神识探查的她只能依赖五感的敏锐。目所能及处看不到猛兽,只有远方传来几不可闻的兽吼。近处窸窸窣窣的声音显然是由森林里的小虫子发出的……小虫子!?
她知道,魔森长年被瘴气笼罩,瘴气可以消灭其内所有实力弱小的生物,小虫子的实力无疑弱逼,除非是成群出动的虫子——阑岳说,那样的群居虫子,可以看成是一个整体,一个实力强大的生物。缡川清楚地知道她听见的窸窣声铁定是单个的虫子造成的。而且瘴气有颜色,紫灰紫灰的,到了外围就是灰白灰白的,而这里分明没有雾霾……为什么她先前就一根筋地认定这里是魔森了呢?缡川对自己最近频繁地脑子短路十分懊恼。
然后她听见另一种、由更大的生物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猛兽吗?她警觉地转过头,心里盘算着不知道如今这脆弱的身体还能不能防撕咬,以防万一只能主动攻击;不巧现已透支了灵力,只能拼着痛用身体攻击了。眼里的凶光都透出去了,却发现是刚刚那俩熊孩子,还跟了个大人。
片刻前,两个小兔崽子咋咋呼呼地抱头鼠窜,正巧碰到了同门师祖月允。月允对他们跌份的行为深恶痛绝,拦住他们问清了事情经过,知道自家弟子得罪了人——哪有什么浑身是血的人形妖物,俩小孩分明是看到了一个身残志坚的苦逼道友。月允赶忙拽着倒霉孩子来向道友赔罪。
月允穿的也是跟小孩的道袍一脉相承的白底蓝纹,显然是同一门派出身,但蓝纹密度显然更大。月允中年面相——托仙界一群老不正经的福,缡川大概分得清青年中年和老年——这让他看起来比较靠谱。他被刚刚缡川眼里的凶光慑住,呆愣了一会,才如梦初醒般地向缡川作了个揖道:“庆徽宗月允,为方才本宗弟子和培、和瑞的失礼向道友赔礼了。”
缡川不大习惯这样略有些文绉绉的腔调。她知道好多飞升的修士说话都是这个调调,还把一些本土仙君也带成了这样。但真正到达一定高度以后,这些狗屁都是虚的,除了繁冗复杂可提升逼格没别的作用;就连草草根阑岳晋成神君后,也都从善入流地摒弃了那一套礼节。她于是格格不入地纯白话回复道:“缡川,一介散修。刚才是我一时没想到自己现在的模样有点吓人,不用赔礼。”
月允如今已是初入金丹,却探查不出眼前血人的修为。也就是说,对方要么不是修士,要么比自己修为高;若不是修士,是不可能浑身是血还在满是凶兽的森林里安然活着的。因此,尽管缡川言语粗俗(……),他却丝毫不敢轻慢:“我观道友伤势颇重,灵力也已经耗尽,既然没有门派,不如至我庆徽宗好生休养,总归是好过孤身深林之中。”
简直是想睡觉了就有人送枕头。缡川欢欣鼓舞地说:“好啊好啊!”
月允、和培、和瑞:“……”原则上,这个时候对方是应该要假意推拒的,凡间《礼记》白纸黑字地写着要三辞三请呢——她怎么能这样不通礼节?
礼节这货,也和入侵仙界一样,是随着凡俗界中人被修真门派选拔上去时为修真界带来的舶来品。一些贵族出身的小豆丁自幼习四书五经、传统礼仪,上了修真界依然是那副让人蛋痛的做派。但大家一看,这厮真有范儿啊——于是争相模仿;更有进阶无望的人打起了在修真界经商的主意,下到凡俗界中去把那些四书五经搬了上来贩卖——凡俗界与修真界间界河并不凶险——于是这些儒家思想就慢慢占领了修真界。
缡川正愁着,这里灵气稀薄,自己又狼狈成这般模样,还得想办法找东西吃,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恢复得跟原来一样。她必须恢复到原来的水平。天地孕育神君,就是让他们在可能的灾难面前充当己方最强大的有生力量,即便这灾难看起来是个没影的屁,她也不能因为自己的疏忽间接推卸掉应当背负的责任。
有个门派可以依靠,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缡川浑身都疼,动起来更是生命不可承受之痛。月允一干人袖手旁观地看着她嘎吱嘎吱地站起来,听见这瘆人的声音才后知后觉地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本来这片森林离庆徽宗并不远,也没有设置传送阵,大家普遍步行进出——练气期的修士还不会腾云。月允知道缡川没了灵力,体贴地腾起一片云,带上缡川、扔下俩孩子,飞向了宗派。
缡川躺在柔软的飞行云上,远远地看见前方的建筑群,失望地想,看来整个修真界都没有灵气云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