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想一想》丸子君

9、理智与情感

　　年初五早晨，此起彼伏的迎财神鞭炮声衬得姜家越发宁静祥和。

　　餐桌上放着浓稠滚烫的美龄粥，佐以酱瓜榨菜，玫瑰腐乳与凉拌鸡丝，看着就清爽落胃。

　　只可惜陆子扬却没有这番心思。他头疼欲裂，却又心虚。原本他就因为何晓曼不辞而别，远赴澳洲追梦的行为而生着闷气，此时此刻居然对姜想想的一宿一饭之恩毫无感谢之意，只觉得羞恼，更暗暗责怪姜想想多管闲事。

　　“小陆啊，等会吃好饭就早点回去吧。大过年的别让家里人担心。”姜海军绞尽脑汁想了这么一句，打破了饭桌上的尴尬。可说出口又觉得这仿佛在赶人走，是不符合待客之道的，进退两难，于是觉得舌头被胶住了一般，说不出话了。

　　姜想想看出父亲却不好多说什么，只对陆子扬轻轻点点头，“快吃吧。”

　　陆子扬吃了一口粥，又夹一口鸡丝，顿时觉得通体舒泰，连坐在一旁，穿着居家服的姜想想也有些布衣荆钗不掩国色的味道。

　　“谢谢。”他艰难地开口，喉咙还带着一些沙哑，“叔叔，想想，昨天的事情，谢谢你们了。”

　　姜海军在心里默默地松了一口气。但是一想到这个男人可能和女儿的关系，他又不得不面色凝重起来，“嗯。喝酒喝成那个样子，终究是伤身的。小伙子虽然年轻，但也要注意身体。”

　　这话陆子扬的母亲总是翻来覆去喋喋不休，所以他也只是敷衍地点点头，并不放在心上。

　　早饭就这样沉默地撸过。之后姜想想颇有几分眼色地提出要送陆子扬出门。

　　两人走进电梯，然后走出大楼。眼神游弋，沉默似金，仿佛不久以前那些喋喋不休的默契是发生在平行宇宙之中。

　　走到地铁口，姜想想不得不把装着杂物的纸袋交给陆子扬，硬着头皮说：“不好意思，昨天你回来就吐了一身，只能勉强让你穿我爸的衣服。”

　　“没关系，是我不好。在你家又吃又睡还吐了，结果不洗床单就跑了。”陆子扬开了个僵硬的玩笑，试着活跃气氛。

　　“嗯，你的东西我都帮你装在袋子里了。虽然洗干净还是有点潮气所以回去记得晾一下。还有瓶子里装了可以缓解宿醉的甜汤，额，如果你需要的话。”

　　姜想想低着头，背书一样地把嘱咐说完，然后转身就要走。摆着手又慌里慌张的背影看上去仿佛一只小企鹅，陆子扬看在眼里，却仿佛看见何晓曼那毅然决然离开的样子，情不自禁地叫住她：“姜想想！”

　　“啊？”她转身，一脸不可置信的稚气，仔细看的话，眉宇之间还带着浅淡的失落，站在满地红色鞭炮屑的马路上，对比强烈，有一种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遗世独立的美。

　　陆子扬的心弦在那瞬间被打动，姜想想也在那瞬间，唯一一次，彻底覆盖了何晓曼的存在。

　　他冲动地开口：“姜想想，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哈？”姜想想的表情瞬间凝固，仿佛不是很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又好似被吓到了，“那个，什么？”偏偏她这样迷茫而不自知的样子是最好看的。

　　“做我女朋友吧。”陆子扬走到姜想想面前，自然而然地将她揽在怀里。

　　“啊好的，虽然有点突然，可是我很高兴。”姜想想的声音从陆子扬胸口闷闷地穿出，有点颤抖，惊慌失措的。

　　这个男人穿着属于她爸爸的旧衣服，有温暖柔软的触感以及熟悉的洗衣粉气味。让姜想想回忆起来，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和父亲拥抱过。

　　在她小时候时候，父亲总是在远方，不知归途与来时，是一个飘渺而抽象的符号。当她开始和父亲一起生活以后，已经是少女的姜想想同姜海军之间，总有交流不够而导致隔阂。并不深刻，可是有些尴尬地存在着，阻碍彼此的亲密。

　　事实上，在姜想想的心中，一直有一个隐秘的黑洞，她始终对父母的离婚带着巨大的歉疚与惶恐，固执地认定是因为自己不够好，太麻烦的缘故才导致了他们分开。为了抵抗这样的情绪，姜想想潜意识里扮演着母亲的角色，徒劳地想要弥补出一个完整的家。

　　而此刻，陆子扬猝不及防的告白却仿佛填补了这个空洞。即使知道惊喜来的有些蹊跷，可姜想想却愿意去相信。

　　又或者她根本不是相信陆子扬，而是相信爱情的伟大，能够真的使彼此成为更好的人。

　　睡梦中的小柚子突然转了个身，双脚“啪”地一下搁在了姜想想的腿上，也让她草草结束了回忆。

　　她有些奇怪，因为事到如今，回想起上一段婚姻，居然都是一些细碎的甜蜜的东西。让她对陆子扬已经绝望，但却不会有多少怨恨。这样的心态多少有些异类，而且总在一个非常微妙的区间里保持着脆弱的平衡。所以长久以来，姜想想都把这种心思埋在心里，连自己都刻意去忘记。

　　我有小柚子，她很乖也很漂亮，这样就足够了。姜想想总是这样鼓励自己。

　　第二天吃过午饭，姜想想送小柚子去参加兴趣绘画班。那地方有点偏，坐公交或者地铁都不是很方便，天又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于是姜想想打算自己开车。

　　车是想想结婚的时候，姜海军坚持要买的。为此不惜惊动到潘丽韫。但因为用车成本高，平日里姜想想都把车放在姜海军大楼配套的地下车库里。

　　车位当初就买下了不是很贵，停车年费却不便宜。除了姜想想坚持帮补一部分，她也知道父亲在工作日会偷偷地去保安室帮忙上晚班，以换取物业在收费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把小柚子送到绘画班以后，很不巧车位已经满了。姜想想老了几个圈，都没找到适合停车的地方，没办法，只能一咬牙，在沿马路凑合一下。

　　那是一条比较幽静的三岔路口。行道两侧高大的梧桐叶子半绿半黄，斑斓如宝石。

　　马路的一侧是古董花园茶室，姜想想原本想进去里面坐一会儿，既能消磨时间，也能看顾车子以免被贴罚单。但大众点评了一下人均价格，她还是硬生生地把迈进去的半个脚拔了出来，又略过另一侧的星巴克，转而走到马路对面的全家便利。

　　这里的自助咖啡只要六元一杯，而且可以在靠落地玻璃的座位上坐很久，也不会觉得如芒刺在背。

　　最终将想想选择了特价四元的奶茶，用积分卡里的积分抵扣以后，抿了一口，放在手边，拿出pad继续修改图书策划案。

　　在看了吃货直播以后，姜想想对于卓然的新书有了一些新的想法。但她不确定这些是不是有可操作性，所以只能尽力地抓住这些飞絮一样的创意，一点一滴把它们落到实处。

　　正当她为了一个细节而反复推敲的时候，眼前突然罩出一片阴影，肩膀也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姜想想抬头，然后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许嘉影？”他她些出乎意料，这就是夜有所思的结果吗？

　　“嗨？想想，好久不见啦。”昔日的阳光男孩的脸上添了些许沧桑，是而少了些轻浮，多了点稳重。只是他面对姜想想的笑容里有掩饰不住的尴尬。

　　“刚才路过，看见里面的人很像你，没想到果然是你啊！”

　　“是啊，我女儿在这附近上课，没地方去，所以随便找个地方消磨一点时间。”

　　姜想想实事求是，原来只是无心之语，可听在许嘉影耳中却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简直叫人坐立不安。

　　“嗯，带着女儿呢。其实有时候也应该让陆子扬来帮帮忙的。嘿嘿。”他故作开朗地说到。其实陆子扬上一本漫画完结以后，他就已经不再担任他的责编了。为了自身更好的发展前景去了分公司的销售部。

　　这些年许嘉影相亲成功结了婚，妻子也已经怀了孕待产。而越是这样，他便越发对当年的事情有愧疚。

　　当时自己为了陆子扬保持创作状态顺利交稿，对他与何晓曼旧情复燃，藕断丝连的事情采取了默认的态度，甚至有些羡慕，然后多多少少帮助那两人隐瞒了姜想想。而当陆子扬的出轨已成事实的时候，他居然因为“兄弟情义”和好面子，反过来劝说姜想想要么隐忍接受，要么就离婚放弃一切。

　　甚至言之凿凿：“如果你离婚的话就会失去现在有的一切。为什么不试着包容子扬呢？他还年轻，总有一天会改的。”

　　如今想来这理由实在是荒唐可笑！爱情也许只讲求感觉而非先来后到，可婚姻的基础却是名为忠诚的道德。

　　“对不起。”其实许嘉影早就发现了姜想想，也是在反复思索以后，才鼓足勇气走进店里。

　　当年的他和陆子扬都低估了这个女人的韧性与坚持。

　　“没事的。”时隔多年，此时此刻，茫茫人海之中的偶然重逢，姜想想不曾料到自己会从故人口中听到一句清晰的道歉。一时间，纷纷扰扰的回忆涌上心来，叫人手足无措百感交集，唏嘘但却没有落泪的感觉。

　　人们总爱把婚姻和感情联系在一起对待，认定了一对男女不是因为有了感情就结婚，那就是结婚以后会磨合出感情。曾经，姜想想也是这样以为的，也正是如此，当她怀着决绝的心离婚，并且要求女儿抚养权的时候，身边人都言辞闪烁地表示，即使男方出轨，那也不代表女方没有问题啊，姜想想那么美，说不定有什么内幕呢？所以这事儿啊，谁对谁错还真不好说。重复的次数太多了，就连当事人自己都开始动摇。

　　这几年来，姜想想因为忙于照顾小柚子而不自觉，但她的确是背负着这样的心理包袱，沉重缓慢地前行。

　　如今许嘉影迟来的道歉，却宛如一束光，稍微照亮了昏暗的前路。

　　“其实可能从一开始，我和陆子扬就不太合适吧。”

　　陆悠然坐在后座的安全座椅上，摆弄着名为“家”的绘画作品。

　　她把自己所有喜欢的元素都画了下来—深蓝色的天空里，有着许许多多的小星星和一弯新月。地上积着厚厚的雪，在黑梭梭的群山掩映下，可以看到一间冒着炊烟的小木屋，透过窗子，可以看到妈妈和孩子倚偎着熊熊燃烧的壁炉，妈妈在给孩子念故事书，孩子则微笑着同一只白色的小狗玩耍。

　　虽然因为年纪小的原因，小柚子的画作主题呈现初野兽派的风格，细节处颇有几分抽象艺术的神韵，但因为设色鲜艳，画作还是显出特殊的，稚拙青涩的美。

　　“老师说我画的比大伟伟好呢，让他向我学习！”小柚子挺起小胸脯，骄傲地表示。

　　“哪是，柚子这可是虎父无犬女啊。”看女儿心情不错，姜想想决定告诉她，陆子扬不能来幼儿园活动的消息。

　　“什么呀，小柚子听不懂。”陆悠然困惑地抓了抓耳朵，“和爸爸有什么关系？”

　　“妈妈是说，爸爸也是画画的，所以小柚子继承了爸爸的本领，画画也非常棒！”

　　车子在一个变换时间较长的红绿灯前停下，姜想想没有转过身，装着自言自语，“啊呀，之前爸爸和我说，不好意思啊妈妈，我这星期要交给老师的图画还没来得做完呢。能不能和我们聪明可爱的小柚子说，幼儿园的活动，我很想去，但是去不了了呀。”

　　“不好！”姜想想看着后视镜里的女儿摇了摇头，干脆利落地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