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道是寻常》呦呦鹿鸣

1、归人

　　顾长宁喜欢在雨天的时候推开小楼西面的窗户，隔着半顷烟波浩渺的湖，远山苍翠得连相接的天幕都晕上一抹黛色。

　　她抬袖斟上一杯温好的清酒，细细思量自己是否读到过雨天当遇归人，只是她又确乎想起来，她每一次遇见莫黯都是在下雨。

　　那如泼墨写意的碧色山水间，一袭白衣渐行渐近，他并未撑伞脚步却依旧徐缓，宽大的旧斗笠遮住了大半脸，却遮不住那嗜着散漫笑意的上挑嘴角。

　　莫黯骨子里与生俱来散漫像极了寄情山水的自在游侠，顾长宁在心底说。

　　莫黯在湖边栈桥前止步，他撩开下摆弯下身，解下腰间的长剑，兀自掬起湖水自习地洗濯着剔透的长剑。绵密的春雨沾湿他的衣襟，可他却毫不介怀。

　　半晌，他终于放下他的剑。

　　他直起身来，抬手将斗笠抬起，隔着浩瀚的烟波他看向顾长宁，琥珀色的眸里带着依稀可见的笑意。顾长宁看不分明，可她大抵是可以想见那样的神情。

　　就好像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模一样，她也是那样在他身后看他细致地清洗他的长剑，直到那剔透的剑身映出她的青裙，那个洗剑的年轻人才有所察觉地转身。

　　“你可知晓这里是明台月阁的禁地。”她听到自己问，但不晓得为何语气里却没有她预想中的气势。

　　莫黯的笑意依旧不减，缓缓道：“阁中禁地太多，而能洗剑的地方却太少。见谅，见谅。”

　　他像模像样地抱拳作着歉然姿态，带着锐意的俊朗眉眼里却满是不在意。

　　顾长宁皱眉，静静望着他。而莫黯不闪不避，琥珀色的眸却依旧坦然干净，若山雨空疏后的天空。

　　然后顾长宁在他眼里看见自己禁不住上扬的唇角。

　　雨势未歇，窗前的杏花在雨幕里簌簌下落。

　　莫黯倚着栏杆，抬手接过顾长宁递来的清酒，一饮而尽。

　　他阖眼细细品着唇齿间的酒香，唇畔的笑意愈深：“可是你去年埋下的桂花酿？”

　　顾长宁点头，也不管莫黯是否看到，抬手又续上一杯摆在窗台上。

　　“我前日开坛时觉得酒味浅了些，于是掺了些玉斛饮，可是坏了味道？”

　　“你若哪日得了兴致下山，可千万为坊间酒肆留条活路。”莫黯轻车熟路顺走酒杯，恋恋不舍地咂着嘴道，“偏生你从不饮酒，可晓得酿酒的手艺却要让多少老饕赞绝了。”

　　“不过长日无聊便学着打发时间。”顾长宁也随他笑了，倒像是莫黯夸得极到心上。

　　“你可还记得我这趟走的时候从你这讨走了一壶年前的石酿春么。就为了那小半瓶，有个酒鬼愣是自涪陵城跟了我三天三夜到大漠里。”

　　“所以你给他了？”顾长宁轻轻蹙起眉头，倒酒的手势一顿。

　　“自然没有，”莫黯笑容有些自得，“我同他打了一架，好几个时辰直到夜上我们两都累瘫了才收手，于是我请他喝酒。”

　　“嗯？”

　　“请他喝了我在市集上打的烧刀子罢了。”

　　莫黯摆摆手，一阵风吹过，檐外的杏花沾着雨意悄然落在莫黯肩上，而他闭上眼小憩入梦。

　　“待我醒了我跟你讲讲塞外的风光，老是守着这片山水，小姑娘都沉静得老成了。”

　　醉意上涌，莫黯呢喃着。

　　顾长宁弯唇，那清浅的笑意缓缓攀上眉梢，仿佛春日纷繁的杏花。她放下酒壶，起身小心翼翼地放下竹帘。

　　漫天瓢泼山雨中，远山与烟波染着清寒，而帘外雨声潺潺淌过深深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