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她他》叶珩

8、曾几何时

　　曾几何时
　　“紫千吗？怎么样？”
　　“还好，已经到了。”
　　“那好，保持联系啊！”
　　“好的。再见！”她断了给去慧汶的电话，又拨了一个一个号码。
　　“何经理吗？我已经到深圳了。”
　　“嗯，好的，我明天早晨会去的。”
　　“…嗯…谢谢，好的，没问题。麻烦你了。明天见！”
　　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坐在宾馆的床上发呆。
　　她顺手摸了摸柔软的毯子，眉头微微蹙着。
　　她猛地抬起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很久没有这么仔细地端详过自己了，甚至，忘了自己长得是什么样子。
　　以至于，几天前不小心翻出几年前的照片，有种很陌生的感觉，就好像，再看另一个女子的照片。
　　几个月前，她改变了留了很久的长发，剪成了乖巧的短发，只是颜色还是不变的，仍然是紫色的。
　　照镜子的时候，上妆的时候，似乎已经成了惯例，只是一个形式罢了。她不禁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笑了笑。
　　她突然不再感到陌生了，这笑容，也许是一件陪伴了她十年的事物吧？
　　十年，她发现，不管自己说什么，想什么，总是会跟十年联系上。也许是因为，是因为，十年前……
　　她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很不习惯这屋子里的冷清。她一向是一个爱安静的人，但是有的时候，那种萧索的冷意，会莫名其妙地触到她的灵魂，会突然有种很忧郁的感觉。虽然是她欣赏的悲伤，但是心却会不知不觉地抽搐。控制不了的泪水。
　　于是，她推开门走了出去。外面的灯光有些刺眼。

　　Smile&Charm的牌子很抢眼，她走了进去。
　　一层很冷清，大理石的地板，她踩上去响起清脆的脚步声，回荡在大厅中。
　　上了电梯，来到了何经理的办公室。
　　她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与此同时，慧汶正在Smile&Charm的总店与Alex急得焦头烂额。
　　“Alex，我想现在必须让紫千回来了。”
　　“嗯。”Alex拿起了电话。
　　“先等等！”慧汶按下了已经拨了几个号码的电话，“你不能现在就对她说。”
　　“为什么？”
　　“我很了解紫千，我知道，那是她最受不了的事情……所以，你只能先让紫千回来再告诉她。深圳那边的事情，再说吧。”慧汶几乎是以一种命令的口气说的。
　　Alex还是点了点头，拨通了电话。

　　“何经理，你好！”她见到干练的何经理，说道。
　　“你看，是现在方便呢，还是一会儿再去？”何经理将深圳几家分店的数据递了过来，询问着。
　　“我没问题。看你们的安排。如果可以，现在就能走了。”她边看边说。
　　“那么……”
　　“不必福音/罪与罚都给我/不必福音”
　　“抱歉，接下电话。”她说着向何经理打了个招呼，背过身去。
　　“紫千吗？你在哪里？”
　　“在深圳——呃，Smile&Charm的分店。怎么？”她清楚地听出Alex的声音有些焦急。
　　“有急事，你现在赶快回来。”
　　“什么事情这么急？”她的心砰砰地跳着，有种很不祥的预感。
　　“……你把电话给何经理，我跟她解释一下。”
　　她很疑惑地将手机递了过去，何经理指了指自己，她点了点头。
　　“何经理吗？我是Alex。”
　　“总经理……您好！”
　　“是这样的，紫千临时有急事，要赶回这边。你们送她去机场吧，分店的事情再说。”
　　“哦…是。”
　　“好的，尽快吧。挂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
　　“总经理没有说。”何经理的表情也是一样疑惑。
　　“慧汶！”她刚刚下飞机，就看到了来机场结她的慧汶。
　　慧汶朝她招了招手，于是她走了过去。
　　“紫千……”
　　“慧汶，到底怎么了？”她感到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紫千，你先别急……先跟我去一个地方。”慧汶心中很矛盾，但慧汶决定瞒到最后一刻。
　　“什么意思？嗯？”她拉住慧汶，渐渐地意识到了什么。
　　“……到了再解释吧。……你总会知道的。”慧汶说着已经上了车。
　　她想了想，也拉开车门坐在了慧汶旁边。
　　她很信任慧汶，但是今天的慧汶说不出的奇怪，她不禁紧紧地盯着慧汶，好像看着那张脸，就能够看出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
　　慧汶的脸色很不好，或者说，似乎是在害怕什么。
　　难道公司出事了？可是，也没有必要这么着急地叫我回来。
　　那么……是关于我的事情吧？
　　她不安地猜测着。

　　“嗯？这条路……好像是……好像是去医院的？”她说着看了看慧汶。
　　慧汶握方向盘的手突然很严重地颤抖了一下，还是没有说话。
　　她好像突然间明白了什么，右手紧张地扶住了车门。
　　“紫千你……”慧汶扭过头来惊讶地看着她。
　　她低下了头，好像在默念着什么，没有答话。
　　看到她这样，慧汶也显得十分不安。两人没有什么语言的交流，但却好像深深地知道对方的心理，但又好像都一无所知。
　　突然的一下，车停下了，刹车刹得很急。
　　“下车吧。”慧汶下了车，神色很凝重地对她说。
　　她沉默了一会儿，极其不情愿地抬起头。
　　她看到医院的标志，有种要崩溃的感觉。
　　她什么也没有说，跟着慧汶走了进去。医院浓重的药水气味刺激着她的嗅觉，她从没有觉得这味道是如此可怕，或者说，是如此强烈。
　　她的手插在大衣兜里，紧紧攥住了里面的一串钥匙，仿佛要抓住什么。
　　“到了。”慧汶说得很轻很轻。
　　她愣了愣，推开门想要进去，但却被慧汶拦住了。
　　“紫千，你先听我说。”
　　她缩回了手，抬头看着慧汶。
　　慧汶一直在躲避她的目光，似乎不敢直视她。
　　“叔叔……今天突然病倒在家里，阿姨送他到医院后，医院因为……因为用错了药导致……导致叔叔他…突然病重……医生说…很可能有生命危险……”说到后面几个字，慧汶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小，但她还是听见了。
　　她几乎站不住了，一下子靠在锁住的门上。
　　其实这些，她早就知道了，或者说，是料到了，但是亲自听到这个本就是事实的事实，还是好像晴天里的一个霹雳。
　　慧汶还要再说什么，但是她已经推开门冲了进去。
　　她看到父亲躺在病床上，有很多很熟悉的医学用具放在床边。
　　她几乎绝望了，单单看到这些药物，就知道父亲的处境是怎样的。
　　也许慧汶很清楚吧，不论怎么说，也骗不了医学专业的她。
　　她几乎一下子瘫倒在椅子上，眼神很乱，一会儿看向父亲，一会儿又盯着氧气瓶。
　　慧汶走了进来，脚步声很轻，就像不想让她注意到自己的进入似的。
　　慧汶在怕什么？怕她突然暴跳如雷吗？
　　完全没有必要。
　　她已经站不起来了，就好像在独木桥上找不到可以扶住的东西，又好像在黑暗中找不到了可以支撑的东西。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一下子站起来，问道：“妈妈呢？她怎么没有在？”
　　慧汶下了一跳，仿佛还没有反应过来她怎么想起了这个问题。慧汶的神色变得很担心，但她还是叹了一口气说：“阿姨……阿姨一时着急，也在医院。……不过，阿姨没有事的，只是暂时昏迷……你别担心了……”
　　她用不敢相信的眼神看着慧汶，看了很久很久。
　　慧汶避开她的目光，犹豫了一下，说：“我们去看看阿姨吗？”
　　她渐渐收回了那种目光，摇了摇头。
　　慧汶好像一个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孩子，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看着她。
　　过了半晌，慧汶才走到她的面前，说：“紫千，别太难过了……”
　　她抬头看了看慧汶，好像在证实这句话的真实性。
　　“都是医院的错，我们可以起诉的。我认识一个很好的律师，到时，医院会给予适当的赔偿的。而且，这个大夫很有名的。其实，一切都会过去的。”慧汶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她默默地点了点头，她知道，慧汶是一个很了解她的人。慧汶知道，她不喜欢听假话。可是，现在，她让慧汶说些什么呢？难道要说，“叔叔的病，真的很难治好，你节哀吧”吗？“对不起，让你们……让你们为我担心了。”
　　慧汶惊讶地看着她，不相信她在这个时候竟然说出这种话。
　　“不必福音/罪与罚都给我/不必福音……”
　　“紫千吗？Daniel。”
　　她有些吃惊竟然在这个地方听到这个声音。
　　“我是。”
　　“你不要太难过了……我认识一个很可靠的朋友，法律界的。可以帮助你打官司……”
　　“你……你都知道了……”
　　他怔了怔：“是。其实不要紧的……”
　　“谢谢……我…我还好。”她很勉强的说。
　　他沉默了一阵，只是说：“这些事情你不要担心了，我会帮你联系的。”
　　她叹了口气，说：“谢谢……不好意思麻烦你了。这些事情，明天我找时间一起商量吧。谢谢……”
　　“……好吧……你注意些身体。”
　　她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她毫无目的地在屋里渡了几步，慧汶很急地走上来，拉住她：“紫千，我知道你心里很不舒服……我知道……”
　　她紧紧握住慧汶的手，皱着眉说：“慧汶，对不起，我……”她顿了顿，又说：“我回家收拾一下东西再回来。”
　　“我送你。”慧汶说，与她一起走了出去。

　　“紫千，今天怎么样？”慧汶几乎每天都来到医院，回去后又会打电话来。
　　“还是那样……”她的语气很悲哀，在慧汶面前更加不带掩饰。
　　“紫千，实在很抱歉，明天出庭，不能陪你了……因为公司也有一个很重要的官司要打，我本来想推掉的，可是袖纨在外地，Alex又有重要客户要接待，所以…真的很抱歉……”
　　“没事，碰巧嘛。”
　　“哦，我叫了Daniel，他会陪你的。还有，律师是他的朋友，所以会有帮助的。那…祝你们好运！”
　　“谢谢！你也一样。”
　　话音刚落，他推开门走了进来。
　　“你来了。”她站了起来。
　　“嗯。”他在床头摆了一束花，房间内显得多了一份生气。
　　“谢谢！”她笑了笑。
　　“昨天律师已经说了，把握很大。我想，这个律师是我朋友推荐的，应该没有多大问题。你放心吧。”
　　“我知道，只是太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晚上一起出去吧，好好休息一下。”
　　“嗯……”她看了看病床上的父亲，犹豫着。
　　“都闷了好几天了，护士会照顾的。你别太担心了，嗯？”
　　“好吧。”
　　次日清晨，阳光明媚之中带一丝阴霾。
　　她支颐在父亲的病床前，沉思着。
　　“小姐，又守了一晚上？”护士走了进来，看到她数不清是第几个晚上的守在旁边。
　　她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你真是孝顺啊。只是……我只有说，我们会尽力的。那个医院……肯定会收到应有的惩罚的。你也不必太担心了。这几天都没有去上班吧？”
　　她愣了愣，点了点头。
　　那天打电话向Alex请假时，Alex只是叫她不要着急，公司的事情都不要管了。
　　“听说你们今天去法庭？”
　　“嗯。”她说着心里疼得很厉害。即使赔偿，又能够怎么样呢？上班？没有了亲人，事业还有什么价值呢？
　　护士显然观察到了她的心情，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紫千！”
　　“慧汶，你怎么来了？”她看到了走进来的慧汶，有些奇怪。
　　“我马上要走了，所以再来看看。”
　　“……”她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又觉得说不出来什么。
　　“今天什么时候？”慧汶问道。
　　“下午，四点。”
　　“呵，和我们的时间差不多呢！”慧汶刚刚坐下又站了起来，“我要走了，祝你们好运！”
　　“谢谢……”在悲痛与焦急中的她这几天说得最多的一个词竟然是“谢谢”。
　　“我会在第一时间和你联系的。”慧汶说着摆了摆手，“再见！”
　　“再见！”

　　开庭。
　　法官查问原告被告身份。
　　当事人分述事实。
　　法官查问事实。
　　出示证据并验证。
　　律师，辩论……辩论……
　　他听到她的声音有着说不出的疲倦。
　　他看到她一直心不在焉。
　　难道她不在乎这个结果吗？他猜测着，于是也开始心不在焉起来。
　　她一直咬着唇，似乎漠不关心法庭上的动态。那么多争论声好像没有什么可以钻进她的耳朵似的。
　　他移开了目光，看到朋友推荐的律师。
　　对于法律这一行，他并不是很懂。但是他总是听到原告的律师突出一些很荒谬的词，他皱起了眉头，不再去想，也许是自己听错了吧。
　　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他听到了“休庭”两个字，他也看到了她缓缓地站了起来，朝门外走去。
　　于是，他也从观审席走出了大门，向律师寒暄了几句后，追上了她。
　　“紫千！”
　　“哦…对不起。“她停下脚步，回头说道。“今天…真的谢谢你！”她抬起头，用真挚的眼神说道。
　　“没什么。几号出审判结果？”
　　“12号。”
　　“我们……”他本想说“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但在这是她的电话响了。
　　“紫千吗？我是Alex。晚上有时间出来吗？有一些事情想和你说。”
　　“嗯…”她说着看了看他，“好的。”
　　“你现在在哪里？”
　　“在……刚刚从法院出来。”
　　“那好，我马上过去，十分钟。”
　　“呃……好吧。”
　　“就这样，再见！”
　　“再见！”
　　“晚上有约会？”
　　“嗯。”
　　“那好，12号见吧！”
　　“好的。谢谢！”
　　“没事的。”

　　西餐厅，优雅的大提琴演奏出的音乐。
　　“总经理，我知道……这几天因为家里的事情，耽误了很多的工作……实在很抱歉……但是我…”
　　“今天来不是谈这些事情。”Alex打断了她的话。
　　“其实……我一直…不是，其实是…最近……”
　　她并没有注意到Alex的吞吐，只是听着。
　　“紫千，我是真的很喜欢你。”Alex突然说。
　　她将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抬起头，看到了Alex的眼神。
　　“你说什么？”
　　Alex有些难以置信，但是还是重复说：“我说，我是真的很喜欢你。”说着，他从后面捧出一大束玫瑰。
　　“你开什么玩笑？”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我想你是知道的，我这几天状态很不好，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耍我？我的亲人都在医院里，你怎么还在这里说这些？为什么要拿我开玩笑？你今天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个？为什么？如果你一定要说，那我告诉你，我不想听。你不如去找袖纨说好了。”她提起包走了出去，几乎是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紫千，我知道你最近……”Alex追了几步，但是只看到她紫色的背影。

　　2月12日晚上，风刮的很厉害。
　　慧汶又没有来，因为公司的官司也在今天宣判结果。
　　她坐到了原告席上，眼神望着正前方。
　　他在想着她的心思，但她却没有想着他。
　　两人都是漫不经心的。
　　两人的心里想着不同的事情。
　　但是，两人也同样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听到了这几个字：
　　原告败诉。
　　他和她同时抬起头，不同的是，她只是愣在那里，而他迅速地走到了她的身边。
　　“紫千！”他叫了一声。
　　她慢慢地看着法官走出了审判厅，进到了别的地方，眼神有些迷离。
　　“紫千，你别着急……其实都是我的错……这个律师那天在法庭上说的话，其实都是胡言乱语，只是…我现在才意识到……还有机会，还可以再诉，我们再想办法……”
　　她转过头来，神情很默然很默然。“我知道，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她顿了顿，“我们走吧。”
　　她说着向门外走去，他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我送你。”她上了车。
　　她只有这么平淡的几句话，平淡得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坐在她旁边。
　　她默默地开车。
　　天黑得向夜里，路灯照在车里，有些不应该的寂静。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不必福音/罪与罚都给我/不必福音……”
　　“杨小姐？请你快来医院一趟……令尊…在一个小时前突发病况，抢救无效…去世了。”
　　她猛地一个刹车，车子停在了路边，车身强烈地震动着。
　　“你说什么？”她很大声地问。
　　“很抱歉，令尊去世了。”护士的声音好像是从远方传来的，又好像，是来自地狱地。她听得很清楚，他也听得很清楚。
　　对方挂断了电话，耳机里传来嘟嘟的声音。
　　耳机无力地滑落在她的肩上。
　　一阵风从窗户吹进了车子，在那一刹那间，她的双眼一下子含满了泪水。
　　“紫千，你……”
　　她背过脸去，泪水滑落在衣服上，握方向盘的手不知不觉紧紧抓住了大衣的布料。
　　“紫千，你别这样！”他捉住她的手，发觉她的手是冰凉的。
　　她没有说话，泪水却如泉涌。
　　“…难受就哭出来吧……别这样，我知道你心里很难受……”
　　“我要……我要去医院……”
　　“你这个样子怎么去？”他的心乱极了，紧紧握住她的手，“你别这样……你的心情我理解，我真的很理解……你别这样……哭出来吧，你这样我很难受……”他突然有一种去保护她的冲动，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
　　她也许是顾不了太多，又或者是没有顾虑太多，她扑在他的肩上，啜泣得很厉害，泪水瞬间打湿了他的衣服。他怔了一下，轻轻地揽住她。
　　他听到她哽咽着说，虽然很小声，但还是听得很清楚。
　　“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是我没想到……我一直在瞒着自己，瞒着自己这一天不会来，可它还是来了……”
　　“爸爸他……一直对我很严厉……但是我知道他总是为我好……我从来没有想过，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会有这么一天他离开我，而且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几天在医院，一闭上眼，总会出现……小时候的事情……想到爸爸对我的好……我都不敢合眼……我真的很害怕……”
　　他听着，心跳得很厉害 。从来没有见过她哭得这么厉害，起码，是在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