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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警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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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冕的手又停了下来,很谨慎地朝四周望了望,思索一会,干脆放下了金创药,问:“大哥为何问这个问题?”
选择进京时,不就断了这个念想吗?
楚今朝自己拿着金创药慢慢地抹着伤口,也轻声慢慢地把如今天下局势大概给他讲了一下。杨冕不能完全明白,却懂了他的结论。
“大中朝内乱一起,北江就会有机会。到时候,大哥有办法让小冕振臂高呼,把北江的掌控权拿回来。”
杨冕只静静地坐在一边,默不作声。楚今朝有些紧张。尽管才十岁大,但进京仅仅三个月,杨冕就已经不再“一切都听大哥的”了。他是既欣慰,又担忧。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杨冕到底有想过多少次复国的事?
“大哥怎么看?”杨冕想了许久后,把这个问题抛回给了楚今朝。
楚今朝望着他年幼稚嫩的脸庞,却全然无童稚的神情,认真地道:“当初选择进京,只是权衡优劣对比,所以大哥能做决定。但这一次不同。小冕,这次不是择优选择,是决定你的未来。”
杨冕又沉默半晌,最后道:“我……我仔细想想。”
楚今朝望着他走进后厅去,捏出了满手的汗。面前的诱惑太大,他的判断力已经无法公正了,那么,交给杨冕吧,把未来就交给他来决定吧,就当是偷一会儿懒,他真的觉得有些累了。
第二天早朝,工部没有再提工程之事,段君铭也没有问起,这事就算暂时压下了,楚今朝也稍微松了一口气。下朝之后,他正准备离开,忽然有内侍叫住他,传话皇上在御书房等他。
楚今朝有些纳闷。段君铭一向都会主动去藏书阁,真有什么事,也会在那时候说,极少在早朝之后召见他。这会儿召见,不知道会是什么事。
跟着内侍一路到御书房,段君铭又在擦剑。
他喜爱武艺,喜爱通俗小说,甚至有一次叫他发现,他的奏折外壳底下是一本《浪游快记》。他是皇帝,真想看小说也没人能管他,但偏偏这自欺欺人的行径,他却干得不亦乐乎。徐太后对他苦口婆心,或强硬或软磨,他斗气归斗气,却在气走太后之后又自个儿生闷气,一生气起来就喜欢往藏书阁里跑。
他这三不五时地往藏书阁里跑,众人都以为他真是对他有心,但其实,他根本不是为他而来。有时是来找那些闲书看,有时是来还书,更有时候,是诡异地躺在地上睡大觉。他好几次清点书阁时,都曾不小心踢到他,甚至有一次还一脚踩伤了他。
他从没为这种事情生过气。
他想不通段君铭这个人,但对于这个皇帝,却十分清楚,绝对不合格。
“微臣叩见陛下。”即使这个再不合格,他也得尊他为上。
段君铭听到他的声音,把剑收了起来,居高临下睨着跪在地上的人。他没有出声免礼,只淡淡地道了一声:“楚卿这条命,还稳当吧?”
楚今朝不懂他的意思,有些困惑地抬头。
段君铭看着他茫然无知的表情,忽然怒道:“你是不是以为你这条命很稳当?”
楚今朝眨眨眼,更加不懂了,只能妄自揣测道:“微臣不敢,微臣这条命是给了陛下。君要臣死,不敢不死。君要臣活,臣就好好活着。”
段君铭“哼”了一声,道:“朕看来,是朕要你死时,你死活也不肯死。朕没要你死,你找死找的比谁都快。”
楚今朝低头不敢说话了。最近些日子段君铭的怒气着实有些不着边际,他索性也不答话了,听他继续发火。
段君铭滔滔不绝地数落道:“拉拢霍颖光,讨好乔少光,投靠二皇叔。自作聪明,拉帮结派,朕料你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虽是恼怒,但语气里的恨铁不成钢,叫人相当意外。
顿了一顿,他又道:“还是楚卿觉得朕没资格当这个皇上,要另觅高枝儿了?”
“微臣不敢!”这可不能认,即使是事实也不能认,即使已经被人知道了也不能认。
“不敢?你会不敢?朕的皇位能坐多久?后宫有太后,朝堂有二皇叔,军中有段怀瑾,朕不过是个不理政事、不务正业、处处受人管制的挂名皇帝,跟着朕毫无前途可言。你不就是这么想的么?”
楚今朝有些惊讶。他只是说过段君铭作为皇帝不合格,可从没透露过要投靠大臣。自以为隐藏得够好,且根本都还没付诸行动,怎么就被段君铭猜了个神准?但这些事能想却决不可说出口,一说出口罪可就大了!
“微臣惶恐!绝不敢有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
其实,更让他惊讶的,是段君铭那带着一丝莫名幽怨的语气。好像他真只是一个处处受人管制的挂名皇帝,有多么身不由己似的。
若是几个月前,他说不定会相信他,会同情他,但如今,他早已看得分明,如今的形势分明就是他一手造成!他原本要的就是不理政事、不务正业。
“满口谎言!”段君铭忽然一抬脚将他踹到在地,道,“前日为了穆玄景,金銮殿上胆大妄为顶撞于朕,今日就唯唯诺诺。你暗地里耍的什么花枪,真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么?”
楚今朝被他踹得狼狈地翻到在地。既然人家嫌他的礼貌是“唯唯诺诺”,他索性也不跪了,拍拍衣袖直接站了起来,淡淡地道:“陛下既然什么都知道,问微臣做何?陛下的皇位能坐多久,又岂是微臣能猜度预料的?段丞相德高望重,乔侍郎才干过人,霍将军……霍将军刚正不阿,有此臣子,是大中朝之福,是皇上之福。微臣有幸与他们同朝为官,自然见贤思齐。若见贤思齐也是寻死,微臣死而无憾!”
段君铭“哼”了一声,瞪了他半晌,最后道:“好个‘死而无憾’,那你就等着去死吧!到时候别说朕没提醒你。”
他这番说完,就把楚今朝轰了出去。楚今朝满心疑问,不明白他特地召见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仅仅是恐吓他,别投靠段启慧?但段君铭自己都“投靠”着,为何忌讳他也跟着投靠?
百思不得其解,对于段君铭的行径,他是越来越不明白了。
三天转瞬而过,但原本被派往北江的霍颖光却没有走成。在临行前一天,段君铭又一道圣旨,以太后受惊为由,让霍颖光进宫担任宫廷禁军总管,保护太后安全。
众人皆以为段君铭一片孝心,楚今朝却是清清楚楚。这道圣旨,根本不是段君铭所发。徐太后知道段君铭要把霍颖光调离京师后,立刻叫段君铭收回成命。段君铭不肯,徐太后强硬地拟了圣旨,自己盖了玉玺。
徐太后比段君铭清楚,霍颖光走不得。霍颖光一走,段君铭即使还在皇位,也是个空位置了。
他把皇权兵权都放弃得如此彻底,徐太后终于也意识到了什么,再也坐不住了。就算这个皇帝再荒唐糊涂,也是她的儿子。儿子犯傻保不住江山了,她必须得站出来帮忙。
大中朝的局势在段君铭的有意无意之下,已呈山雨欲来之势。段启慧不动声色地接受着侄儿放过来的权利,徐太后则强硬地守儿子最后的权利坚决不准放。段君铭故作不知,袖手旁观,任他们明争暗斗。如今态势,只需要等着北江的战况,天平最后向谁倾斜,一战即见分晓。
这恰恰也是楚今朝最为关心的。他已通过霍颖光,主动去向段怀璧请和。虽然段怀璧对他厌恶得不得了,但有霍颖光调解,一次两次下来,却也渐渐有了些缓和,至少不再动不动就想杀他了。再从霍颖光调至宫中当值后,段怀璧进宫来的次数竟也多了。但霍颖光有公务在身,她也不便多打扰,是以无聊之下,有一次居然也走进了藏书阁。
总从进了藏书阁,见识到楚今朝修整书籍后,段怀璧对他的态度就开始明显不同了。虽然她说话还是不客气,鄙视读书人都和她丈夫南浦云一般,一副花花肠子不实诚,但言语中已不自觉地有所改观。再往后,她来藏书阁的次数就渐渐多了。
楚今朝本来还替她顾念男女之防,结果反而被她很不厚道地耻笑了一顿:“与你在一起有什么男女之防?整个大中朝谁不知道楚今朝喜爱的是男人?”
这……楚今朝实在是没有想到,他的“喜好”还能带来这种好处。段怀璧性情豪爽,不喜欢扭捏女子,又因为身份不能与男子多交谈,因此,他这个“不是男人”的男人,反倒成了她最好的往来对象了。
有些许无奈,却也暗喜。段怀璧是南浦云的妻子,又是段怀瑾的妹妹,想要不露声色地了解北江局势,没人比她更适合了。
但了解到的局势却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原以为段怀瑾与南浦云搭档指挥的大军还会势如破竹,一举攻过北江,消灭大兴残余,结果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北江并不好打。两军隔江对峙,即使是有南浦云前去增援的几个月,也未能攻过北江分毫。
怎么回事?
楚今朝在纸上写了又画,画了又写,最后拿出棋盘来推演一翻,还是不懂为什么北江会出现这样的结局。
只有五万人马的晋王穆玄鸣,是怎么抵挡住段怀瑾的二十万铁蹄?
“大哥,怎么还不睡?”杨冕的声音在夜里响起。三更半夜,他都醒了一觉了。
楚今朝听到他的声音,更觉自责。因为自己当初的自以为是,所以让杨冕也陷入到如今进退两难的境地了。北江立于不败,段君铭扶不上墙,他完完全全站错了边啊!
抬头望着揉着睡眼的杨冕,他无言以对。
杨冕好奇地看着桌上黑白子堆出来的阵仗,观看良久,轻声问了一句:“这是北江?”
楚今朝点点头,一点儿也不惊讶他轻易就能从混乱的棋盘上得出结论。杨冕绝非池中之物,若能加以培养,前途必无可限量。
“小冕能看出来为什么吗?”
杨冕又看了半晌,试探着问:“以一敌十?”
楚今朝沮丧地摇摇头,无奈地道:“我也不知道。”以一敌十以少胜多并不是什么稀罕,稀罕的是,北江大兴明明没有以一敌十的能力,也没有以少胜多的实力,怎么就成了如今以一敌十的局面。
杨冕在桌边坐了下来,惺忪的睡眼早就被不合年纪的锐利目光所取代,他望着棋盘上一堆黑一堆白,缓缓伸手去,捡起一粒起来,再松手让他掉下去,敲出清脆的声音。
“大哥若想知道,何不找机会去看看?”
楚今朝猛地抬头望着他,眼中满是惊讶。“小冕,你是说……”
要去北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