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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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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战争。
屏住呼吸,感受着指尖紧握着的长剑的每一寸温度,手指与刀柄紧密相连,状态很好,触感与力度都完美无瑕。无数次修罗场上的征战让我熟悉它如同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每一丝纹路和凹陷都深印于心。泛着寒光的尖端是手臂的延展,带着与生俱来的骄傲指向对面同样跃跃欲试正在喉咙里嘶吼的敌人。
来吧!
从三天前就着手为这场决斗做准备。东奔西走,向世外高人询问获胜方法,养精蓄锐,将自己保持在草原上野生动物般敏锐紧绷的攻击状态。现在的我是个鼓胀到极致的河豚,不管谁向我伸出不怀好意的触手都会毫不留情的予以狠狠还击。我环顾四周,对手有六个人,彼此之间用眼神相互试探,强烈的敌意弥漫在空气中让每一根汗毛都享受着兴奋的颤栗感。胜与负,生与死,皆在一念之间。能活下来的,唯有抱着不灭信念的强者。
位于我对面的最强对手,冲田总悟,这个久经沙场无数次从鬼门关回来的最强男人,用极其不屑一顾的眼神扫了我们每个人一眼。他把手中的武器以恰到好处的力道横于胸前做了个攻击的姿势,缓缓开口。
“那么,真选组一番队,庆功牛肉火锅宴,正式开始。”
冲田一边说着一边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将长筷反复伸向煮沸的火锅里,当他说完“正式开始”这几个字以后,半碗牛肉都已经成了冲田的俘虏。
“队长你这个卑鄙小人!”
“我再给你们上一课,在战场上唯有把灵魂和节操卖给魔鬼才能赢得最终的胜利。既然已经加入了真选族难道你们还抱着荒诞不知所谓的自尊吗?”
此刻开口即是中了敌人的圈套,冲田试图引发我们斗嘴从而削弱攻击力的算盘我从一开始便了熟于心,多么卑鄙的男人。从很久以前真选组里就流传着这样的传说:冲田队长的眼睛原本是清澈的蓝色和他可爱的脸蛋相得益彰,之所以会变成上古邪神一般的红色是由于那些在火锅战争中没吃上肉食最终营养不良死去的凄惨队士们临终前的诅咒,提醒后继之人不要被他单纯的外表所骗。我对此始终深信不疑。
强忍着蒸汽熏燎眼睛的痛楚,用野兽的直觉在火锅里从魔芋丝姜片甘薯年糕的掩护中寻找牛肉微妙的触感。在搜索的过程中时常遇到敌方武器的阻拦,经过一阵汁液四溅的刀光剑影,我的长筷总是能精准的偏离到牛肉以外的地方。
冲田队长吃牛肉放浪不羁的声音和肠胃对于肉食渴望的哀嚎使我在一瞬间意识到用长筷争夺动物尸体是一种多么野蛮的行为。我们的所作所为与披着毛皮过日子的原始人毫无两样。人类文明的标志难道不是心态平和的用餐和摒弃茹毛饮血享用健康的素食吗?这种醍醐灌顶般的顿悟毫无疑问让我的精神境界远远超出在座的众人,我尝试着用一种悲悯众生的心态重新审视围绕在火锅旁,你争我抢丑态尽露的人类。哈,可悲的凡人!
绅士如我,是断不可与他们为伍的。
我不再执着于牛肉,优雅的将长筷伸向魔芋。蔬菜,就由情操高尚的我来赐予你们和牛肉同样的平等。
“这次越野也输得一败涂地啊,要成为火锅将军你还需要修行。”一滩狼藉的餐桌上,冲田满足的打了个饱嗝,满嘴的肉食气味让人怀疑他的前身是不是一头猎豹。
“我不屑于这种野蛮的用餐方式,绅士应该优雅平和抱着轻松愉快的心情享用火锅。”努力平复肠胃中过分服用蔬菜的空虚感,思忖着上哪去弄点动物蛋白,这并不是没有吃到肉类的寂寞,而是为了自身的营养均衡的考虑,毕竟在对冲田队长的诅咒怨念中死去实在过于凄惨。
“什么绅士,不过是个没有实力的变态罢了。只是既然你还坐在桌边,那就表示对于火锅还有留念吧。”
说完队长变戏法一样从锅里夹起几块牛肉放进我的碗里。
“变态,期待你下次的挑战。”
啊,动物蛋白赛高!
“刚才那几块肉是掉在地上的,我看浪费了很可惜就又扔回去煮了一下,大家都吃完了只剩你一个应该没关系。”
果然是混蛋。
冲田队长最近经常叫我变态,为了自身名誉着想我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
事情追溯到一年前。
那时的我还是个对剑术抱有敬畏之心的纯情少年,怀着一腔热血想要为江户的和平京都的蓝天献上自己的一份努力。我抱着父母给的那柄短刀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闲晃希望有个人能看出我的惊世才华,正在那时,一个身穿黑底金边制服的男人痛叫着摔倒在我脚边。
“局中法度第七条,无故私斗者,以违反武士道之名切腹谢罪。山崎,你做好觉悟了吗?”
追杀他的是个看上去年岁不大的小个子,嘴里叼着根草随性咀嚼着,酒红色的双眸和严肃的脸庞带着无可违抗的气场,长刀在手丝毫不显得笨重。周围的队士们都用敬畏的眼神看着他,周身散发着威严的模样仿佛他就是武士道的化身。
江户武装警察真选组,我看见了新世界的大门向我敞开。我意识到只要加入他们,就可以变得和眼前的男人一样受人敬仰,将灵魂琢磨的如同手中的短刀一般锋利坚强。
现在看来这样想的我还真是图样图森破。
一和门卫说希望加入真选组,就感受到了类似于面对传销组织的恐惧感。并没有想象中展示肌□□格或者和组内最强队士真刀一拼一那样少年漫画中常有的残酷热血桥段,接待的队士给我倒了一杯茶,带着让人极其不安的笑容说“您能来真的是太好了,现在经济不景气,招工真的是很不容易啊。恭喜您被录取了,请问您想去哪一个队上?”
五分钟以后我穿着队服去一番队报道,因为对真选组没有任何了解,所以接待的队士让我抽签决定。
江户的和平原来是握在这样一群人手上的吗?
随后我见到了一番队队长,我吃了一惊,他就是门廊上那位武士道化身男子的孪生弟弟。除了气质以外长相根本一模一样,他听说新来的队士报道仍然头也不抬的摆弄着手上的诅咒稻草人。是的诅咒稻草人,我多希望自己是看错了。
“队长您好,我是新加入的越野。”
“哦是叫平田啊,欢迎加入。”
“谢谢队长,我叫越野。”
“每周都会有队内的剑术训练,时间叫其他的队士告诉你吧,别迟到啊平太。”
“了解了,我叫越野。”
“既然加入了真选组就要遵守局中法度,不过一番队作为最出色的队伍要更为严格,除了遵守局中法度外还要以杀死副长为终身目标,希望你能牢牢记住平助。”
“哈?哦。我知道了。那个,我叫越野。”
“恩,没什么事就下次再说吧。你的房间叫其他人带你去平野。”
“……”
“哦,你说的那个人就是冲田队长,那是队长愿赌服输的惩罚游戏,主题是模仿副长。”
我向带路的队士询问自己一直追寻的武士道的化身,但他的回答将我最后一点希望毫不留情的打进了马里亚纳海沟。
天真是要付出代价。现如今出逃已晚,我越发怀疑自己是加入了诡异的传销组织,从来没听说过武装警察还要签劳动合同付违约金这回事。
“既然已经是真选组的一员,以后就好好相处吧,我是这里的监察,山崎退。”
“山崎,这名字好熟悉,好像见过你,你是,啊,那时候被踹出去的那位….”
山崎给了我一个已经是看开了的惨淡笑容。
接下来的日子一天天刷新着我对世界的认知。
每天早上八点的屯所院内总会在角落里发现类似队长头戴眼罩的生物,一面摇摇晃晃的挥剑做着貌合神离的晨练一面毫不介意众人眼光的轻声打鼾。似乎除了我以外的队士早就对此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喂,那是冲田队长吧。不叫醒他没问题吗?”“那不是冲田队长那是守护着真选组的座敷童子。”“哈?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冲田队长吧。”“那不是冲田队长,作为真选组的队士不认真晨练是要以违反武士道之名切腹谢罪的,所以那不是队长那只是看起来很像队长的座敷童子。是一直守护着真选组的迷之妖精。”
再比如冲田队长对土方副长的追杀行动和土方副长的防守反击每天都会在京都的大街小巷上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几乎成了京都的一项旅游资源。一番队的队训:以杀死副长为终身奋斗目标的另一种解读其实就是“你是想死在副长手上还是队长手上?”而队内似乎早已默认拥有甜美长相的一番队长才是真选组内名副其实的魔王,只得一边在心里对着蛋黄酱默默道歉一边将自己的房间改造成五寸钉和稻草人炸弹的生产工厂。入队时间尚浅的我内心仍保留着珍贵的良知,在两股势力间踌躇不定如刚出生的小鹿般瑟瑟发抖。冲田队长说:“我的队伍里不需要叛徒,每个月都会进行肃清。”于是我心惊胆战的倒数着所剩无几的和平日子。后来我还听别队议论说一番队队士其实一直在密谋叛变,六叠半的和室下藏着的是钢铁铸成的武装谋反基地:真选族帝国。老实说,如果有一天在队长房间内发现通往宇宙飞船的秘密入口,我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
每周都会进行的剑术指导也完全不符合“指导”其意,从来都只是冲田队长的单方面施虐。“不是有一句话叫做,虽然嘴上说着不要但是身体还是很诚实的,这说明用身体来记忆是最快的方法,你们打着打着就学会了。”冲田队长一边说着一边举着木刀横劈了过来,他从来都不是个会在动手前打招呼的正人君子。尽管早早的意识到这点身体却迟钝的跟不上反应,我只能抱头鼠窜四下奔逃一面拿着木刀毫无章法的格挡。
剑之道不仅在于挥剑之理更在执剑之心,而一番队训练剑心的场所从来都是在饭桌上。“在战场上挥剑要像在火锅里抢肉一般勇猛凶悍,来去自如犹如探囊取物。”冲田队长一边说着一边不停的挥舞长筷,不管是在刀剑战场上还是火锅战场冲田毫无疑问都能抢到最多的人头。“总之在战场上的时候你们只要想着火锅就好了。不停地挥剑,挥剑,就当是为火锅战争的演戏,下战场就有火锅吃。”长期渴求动物蛋白的我顶着蜡黄的脸色,面部皮肤状况糟糕像月球表面的环形山一样凹凸不平。
除了训练以外的工作大概就是处理内衣贼和乱扔垃圾的银发天然卷之类的小事,实在不值一提。
通过上述描述你们应该也能看出来,我所加入的奇异组织和警察、剑术、江户的和平、武士道以及修身养性沾不上半点关系。误入歧途的我只能含泪看着自己的灵魂在荒诞不经的生活中一点点滑向不可挽回的深渊,束手无策。
我开始努力维护自己高贵的灵魂。
我像漫画主人公那样抱着剑和衣而睡试图体会人剑合一的无上境界,却在清晨醒来时发现割破了自己的睡衣;我像幻想中的修行者那样三缄其口,保持沉默以求心态平和,却在屯所里漫天横飞的火箭炮中忍不住骂脏;我像那些知名的剑术家学习遍访好刀,逐一勘察试图探寻不同性格的凛冽之气,却被随刀附带的随身听重低音音箱和远远高于自己战刀的价格标签打击的长跪不起。
我一次次的努力在现实和队长的毒舌下溃不成军。
“平太又在胡闹了。”
“你是抱着剑睡还是抱着洋娃娃睡在我眼里没有任何区别,会把自己的灵魂束缚在一块铁片上的只有土方先生那种蠢货,人和刀都是半斤八两的废柴。”
“无法开口交流的悲惨人种在战场上可是会被队友遗弃的。”
“你挨个看刀有什么用?我用根筷子都能杀了你。”
我无法成为更为优秀的人,无论怎么想都是你们的错!
在我预感到接下来的人生都将被阴云笼罩因而陷入深深的绝望时,一位浅黄发色带着眼镜的靠谱男子出现了,无论是长相还是行事作风抑或言谈举止他似乎都比真选组的其他人更为接近武士道这个词。
“如何,要与我一同寻道吗?”
男子穿着深蓝色略显老旧的条纹浴衣,极具质感的布料下掩映着健壮的体格,修长手指上既有习武之人的刀茧也有书生谋士握笔的凹痕。他态度恭敬谦卑,狭长的眼睛在镜片背后带着询问的意思望着我。
我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一口答应下来,跟着这样儒雅律己之人求书问道,我一定会变得更为优秀,将武士道恪守于心,得到智慧之神的祝福,习得一手好剑法,沐浴他人尊敬的目光,最终拥有玫瑰色的前途,漂亮的黑发美女,和全世界。
男子的名字是伊东鸭太郎。
我坚信自己遇到了知音,已修改日渐偏移的轨道将灿烂的未来握于掌中,尽管冲田队长说我看人不准已不是一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