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立世立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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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十九
重新醒来时，我正蜷缩在榻榻米上，身上盖着蓝色的制服。
晚上同善条先生坐在道场外谈天，说起父亲和母亲的事情，再后来，我好像是坐在那里睡着了。
这可真是太失礼了。
“抱歉，善条先生，我可能是太疲惫了——”
掀开制服坐起来，透过绿竹围杆的缝隙，我远远看见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
“宗像礼司？！”
“喔呀，你醒了。”他从小山一样的文件中抬眼看了我，复又埋下头。
“这是？”
我一时无法理解当下的情况，为什么会躺在他办公室里？现在的我已经不会能力失控了啊。
“你在道场外睡着了。给人添麻烦前，多少也要考虑下状况吧。让独臂的人怎么办呢，既无法抱，也无法背，大冬天放任你躺在那里又会冻到。”一边批改文件，他像是抱怨似地啰嗦着，“虽然有我在，但男性不能进入女子宿舍，只好把你抱到办公室来，刚好茶室的榻榻米很适合躺着。”
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但是——
“这样的话，喊醒我就行了吧。”我将那件盖在身上的制服展开来，细细抚平被我压皱的地方。与普通队员款式有着明显的区别，这是属于王的制服。
“喔，不是很适合喊醒你的场合呢。”
抛出这句意味不明的话，他低着头没再说话。
按了按太阳穴，我仔细地搜索着记忆。在朦朦胧胧的睡梦中，似乎隐约听到过争执声。
“你该不是和善条先生吵架了吧。”
“怎么会那么想呢？”他看了我一眼，推了推眼镜，认真地说，“是我单方面被讨厌了而已。”
所以，确实是吵架了吧。看着这个男人固执的脸，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几点了，还在加班？”
“十点。”他头也不抬地报出时间。
“还真是忙，今天可是周末。”
“权外者不会因为周末就乖乖的不生事端，倒不如说，越是周末越有空闲闹事呢。”他再度推了推眼镜，“喝茶？还是帮我整理文件？”
“都不要。”
他勾起唇角，“喔呀，没有上当呢。”
我忍不住横了他一眼。
泰然地收下我的眼刀，他在报告上龙飞凤舞地签上字，拿起了下一份报告。
“scepter4完全是现行政府架构的一部分呢。”我拖过一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下。
“嗯？”
“没什么，只是审核了一大堆账簿之后的感想。”
“的确，与其他政府机构一样，我们要处理大量的文书，档案，单据。还有协调各方，对接司法系统的重重任务，比起处置权外者的战斗，反而是这些更加繁琐复杂呢。”
他笑着拍了拍厚厚的文件，“啊啊，这么多文件真是头疼啊。真的不帮我整理吗？”
真是毫无诚意的撒娇。
“非常遗憾，恐怕我想帮也帮不了。”我撇了撇嘴，“scepter4的决策者只有你一人，这些文件也只有你才能审阅批准。”
手肘支在桌面，我歪过脑袋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上面，“说起来，这个社会上普通政府机构也好，公司也好，所有决策权都是层层分散的，即使是资质不够者坐上主位，也有足够的调节机制来防止犯下大错。”
“的确，这就是组织的意义。没想到你会考虑这些呢。”
“啊，我可是个会想很多的人。”
若是可以像普通人那样昏昏噩噩过着平静的生活，我倒是想做个无忧无虑的天真少女。然而被命运强行卷入，勉强存活至今的我，为了找到自己的路，不得不仔细观察着每一缕风的动向。
“或许放松一些，反而能够看清周围。”
真是，这个人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啊。
我几乎笑出声。
“在劝告他人之前，先看看自己吧。”我接着说下去，“与其他组织不同，贵机构真正的决策权系于你一人之身。这样一来，你没有任何失误的余地，踏错一步也许就会是深渊。”
“哦。”宗像礼司将脑袋歪成和我一样的角度，眼中带笑，“在怀疑我的能力吗？我可是王啊。”
叹了口气，我敲着堆在桌上的文件山，“我只是想说，比起这些有形之物，最辛苦的是‘为王’本身吧。青王阁下，背负着无人分担的千钧重任劝我放松，可是毫无说服力啊。”
“哎呀，原来是在关心我。”宗像礼司笑得更开心了，“那么，能不能请善良的天女小姐，好心为辛苦的我煮杯茶呢？”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见刚刚躺过的那片榻榻米。绿竹掩映下，那分明是个器具齐备的茶室。
他还真是一如当年，不分场合地热爱着茶道。连办公室里都修起了茶室。
“这是以办公室为家，以工作为休闲的决心吗？”在炭火上烧起一壶开水，我做着冲茶的准备工作，“将俳句诗人的理想坚持到底了啊。”
“啊，是说石川啄木先生的俳句吗？”他停下手上的工作，抑扬顿挫地吟起了曾在校园广播里读过的诗句，“但愿我有／愉快的工作／等做完就死——”
“宗像礼司。”我立刻打断他。
“嗯？不好听吗，不是喜欢过我的声音吗？”
他的脸皮真是厚得超出想象。
我再次叹了口气，总觉得面对这个人，要把一年份的福气都叹掉了。
“安心吧，您的声音悦耳一如当年，但是呢，从以前我就很想抱怨，你改诗了吧。”
“喔呀？”他居然很茫然。
“石川先生的原句是‘等做完再死吧’，可不是‘做完就去死’。多少尊重一下作者和国文老师吧？”
“啊，原来如此。”他竟满脸顿悟，“受教了。”
还真是不知道？我难以置信地瞥了他一眼。
“啊，再多说一句，尽管念错了诗句，我可没打算做完工作就死。”他微笑着，“请安心。”
谁管你啦。
我低下头，拿起柄杓舀开水。
待到我开始冲茶时，宗像礼司已然摘下眼镜置于身侧，毕恭毕敬地跪坐在软垫上。
“手法很娴熟呢。”
被他这么死死盯着，我不禁有些心烦意乱。
“喔呀，茶色有些乱了。”
“再啰嗦就拿柄杓敲你了。”我恶狠狠地开口威胁。
他立刻闭口不言，直到一杯热茶捧在手心，方再度开口，“你以前不会茶道吧。”
“嗯，母亲是喝红茶的。”
“那么，是教你做日式早餐的男人教的？”
我敏感地睨向他。
他平稳地端坐，双目藏于升腾的蒸汽之后，好像方才只是随口一问。
“你去过御柱塔里的茶室吗？”我转换了话题。
“没有。”
“真可惜，那里藏有许多名茶呢。”
“喔，那可真是遗憾。”
“是啊，看来你和那位大人的关系不够亲密呢。”扶着榻榻米，我正要起身，手腕却被不轻不重地扣住，“答案呢？”
哈？
我莫名其妙地瞪着他。
“上一个问题的答案。”
他坦荡荡地追问，“是御前，还是别的什么人？”
纠结于这种看似无关紧要的事情，这个人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不同于春心萌动的少女，我决不会将这种问题当作是什么男人的醋意。宗像礼司的每个问题几乎都大有深意，轻易作出回答，便会踩入陷阱。
“青之王想要刺探那位大人的家事吗？”我板起脸，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非时院可不会对此坐视不理。”
尽管被扣下一顶大帽子，宗像礼司依然没有退却的意思。
“关心自己的朋友不对吗？”他嘴角带着笑意，唇间吐出的却是毫不客气的质疑，“在身边养大的孙女离家出走也丝毫不在意的老人，突然间对毫无血缘的曾孙女关怀备至，不是非常不自然吗？”
这个人知道母亲的事情？
或许是察觉到我眼中的警惕，他笑了笑，“只要向国常院家稍作打听，就能知道胧月这个人的存在，毕竟是曾经的本家大小姐。”
“你和黄金之王交换了什么条件？说出来的话，也许我可以帮你。”
的确，黄金之王对我的关注过于古怪，那位大人究竟在我身上盘算着什么，这种事情我也曾揣测过。然而，至今为止，那位大人尚未表现出任何期望。
只是——
我怔怔地看着宗像礼司面上毫无掩饰的关切。
这是在担心我被黄金之王束缚？
“不知道哦。”我垂下眼睛苦笑一声，“谢谢你的好意，然而我也不清楚那位大人有何打算。”
捧起自己那杯茶，我微微眯起眼睛，鼻尖凑近杯边轻嗅，“天下自然不会有免费的午餐，也许总有一天，会要我付出代价。”
“喔，到了那个时候——”单手按在榻榻米上，他身体前倾向我靠近，“就向我求援吧。毕竟王能制御王。”
说着这样帅气的话，他极力伸展着后背探向我的模样却有些滑稽。凑在我眼前的头顶心几根发丝飞翘着，失去眼镜遮挡的双目被蒸汽洇得湿漉漉的，简直好像什么小动物似的。
“噗。”我忍不住笑了起来，“那还是算了。”
顺手在那毛茸茸的头顶挠了一把，我笑眯眯地吐槽，“你和那位大人，究竟哪位更危险，我可还没看清楚呢。”
在他反驳之前，我快速起身，从水屋里拖出一盒包装精美的和果子，“我就知道，这里肯定藏有和果子。”
“那个——”他话音未落，我已发现手中是个空盒。
宗像礼司的茶室居然没有和果子？
我诧异地盯着他。
“你来之前刚好吃完了。”他遗憾地摇着头，“今天稍微多吃了一点。”
晃着手中的空盒，我的目光落在办公桌上那峰峦叠嶂的文件上。
“你该不会——”我的眉毛拧了起来，“晚饭就吃的这个吧。”
“啊，稍微错过了饭点呢。”仿佛作弊被抓的小学生，他勉强地笑了笑。
这么轻易承认必定有诈。
我继续逼问，“午饭呢？该不会也是这个？”
他的双腿虽然保持着正坐的姿势，身体却开始后倾，大有一副随时落跑的架势。
“啊，不小心睡过了午饭时间呢。”
这个人，不，不对，这个单位究竟怎么回事啊！
“你闯上我家门吃晚餐的时间哪里去了？”我几乎要生气了。
“那是提前做好的计划。”
“那这个呢。”我指着榻榻米上齐全的茶具，“有空在这里煎茶，已经够叫个外卖来吃了吧！”
“茶道是不可或缺的人生乐趣。”
真是个随时找得出借口贯彻自我主张的王啊。
“我说你啊，身为王，既不休息也不好好吃饭，才会让属下的未成年人有样学样的喝黑咖啡乱加班！”
“啊，茶可是比黑咖啡健康多了，而且，我还食用了富含淀粉与糖分的和果子。”他如此义正辞严的替自己辩护。
“宗像礼司。”
“嗯？”推了推眼镜，仿佛重新找回了自信，他再度端坐起来。
“明天中午我会带饭过来。”我紧紧盯着他。
“天女小姐的手制便当吗？真是令人期待呢。”
呵呵。
“是食堂的定食。请你好好吃掉，在未成年人面前做好榜样。”
按耐住想拿柄杓敲他的冲动，我尽可能和蔼地微笑，“秩序之王，立世先立身，麻烦你首先建立下自己的用餐秩序。”
作者有话说第40章 立世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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