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绘声晦色》水泊渊

1、重逢

　　“Cut！”
　　凌晨三点的拍摄现场，助理导演举扩音喇叭喊停，在场的工作人员齐刷刷看着导演等指示，辛仲桓在第一时间就做好了重拍的准备，才回到初始的卡位，单导演却点头说了句，“OK，可以了。”
　　语调低沉，声音不大却很有威慑力，可说通过的语气里究竟还是有些不情不愿的。
　　工作组沉默了几秒钟，零零落落地拍了几下巴掌。

　　辛仲桓低着头呼口气，走到单熙楠身边请她回放刚才的镜头。
　　辛先生明星档案上的年龄是二十八岁，最初以双人歌手组合的形式出道，四年前单飞成功，迎来艺人生涯的第二高峰，这两年虽然有走下坡路的趋势，粉丝们都还不离不弃。
　　助理导演为辛仲桓回放通过条，单熙楠让出位置，指挥大家收工。

　　辛仲桓看着监视器里自己的表现，嘴角抽出一丝冷笑，“NG了那么多条，最后通过的是这个？”
　　单熙楠蹲到被辛仲桓霸占的导演椅旁边，“越重来越糟糕，再继续下去也是浪费内存，后期让剪辑师挑一条勉强能看的。”
　　这算是很直白的批判了，辛仲桓却没有半点在乎的意思，“其实没必要吹毛求疵，你觉得差别很大，观众觉得都一个意思。”

　　他还真是想得开。
　　单熙楠一阵气闷，“细微的差别，也是演技粗糙与成熟的差别，瑕疵的影像会一辈子存在，事后痛心疾首想抹去当初的拙劣，不如当下花些力气做到完美。”
　　谁不想追求完美，做得到才算啊。

　　辛仲桓揉着僵硬的颈椎似笑非笑，“从前还有那个动力拼一拼，同样的事重复做了这些年年，精力渐渐消磨殆尽，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不像年轻人拼得起，大半夜的只想躺在床上盖被睡觉。”
　　不到三十岁的人……就学会拿年纪做借口了吗？
　　单熙楠无声冷笑，脸上的表情难得的不客气，“就算你躺在床上，也不过是翻来覆去地失眠而已。你现在的问题不是你的能力，是你的心态。”

　　他自己难道会不知道问题是出在心态上？
　　辛仲桓对单熙楠的犀利言辞听而不闻，笑的一派坦然，“软床上失眠，也比寒风里做工要好。”
　　“你现在连工作都觉得是负担了是吗？介绍给你的心理医生，你最好去见一见，状况恶化下去，你的精神状态只会越来越糟糕。”

　　辛仲桓起身伸懒腰，扯的骨头咯咯作响，口气不咸不淡，“我觉得没什么不好，精神的痛苦和想象力常常捆绑销售，演员神经脆弱，兴许歪打正着成全了你的作品。”
　　就他现在这种要死不活的状态，成全个煤球。
　　冷风吹得单熙楠表情僵硬，“我现在越来越分不清你说的话是出自真心，还是在胡说八道开玩笑。”

　　“收工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辛仲桓越发不耐烦，似乎想言尽于此，绕过单熙楠时还是忍不住，“按常理说，的确是不应该在意了。当初我不想看见你，是因为一看到你就会想起死去的那几个人，可后来我发现见不见你都一样，过去的事注定是个过不去的坎，恐怕要一直折磨我的良心。”

　　兜了半天圈子到底还是兜到这上面了，不翻旧账他是不会心安的，单熙楠的叹息轻的几不可闻，“悲剧发生了不是任何人的错，只是几个不幸恰巧凑到了一起。”
　　不是任何人的错吗？
　　罪魁祸首明明还好端端的活着呢。

　　辛仲桓原本已经走出去几步，听了这话又转身走回单熙楠身边，“个中的内情你也不是全都了解……天灾人祸……天知地知我知。这世上本就没有公平一说，做人要是不能让自己重要到一定地步，死也是白死的。”
　　话说的云淡风轻，却发乎于心。

　　他的话明明不是针对她，单熙楠却如芒在背，“都说了只是事故而已，如果没有那场车祸……后面的事也不会发生。”
　　辛仲桓嘴角的微笑稍带了嘲讽的意味，“创伤后应激障碍，那个时候我以为这个病只是凭空被捏造出来骗人的幌子，夏冉种种失常的表现也只作秀而已，直到现在……那些乱七八糟的症状一个一个出现在我的身上……”

　　“所以我让你去看心理医生。”
　　单熙楠提高音量打断他的话，这两年来睡不踏实的何止他一个，她当然也受到了冲击；身边稍有关联的人，或多或少都受到波及。
　　变化最大的是辛仲桓,从前的他，骨子里虽愤世嫉俗，却终究是个有喜怒哀乐的平常人，如今他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感情也渐渐淡漠，连演艺圈花团锦簇的功名利禄都没办法激起他的斗志。

　　“一起回城里吧，我没开车，你送我一程。”
　　单熙楠硬挤出个笑。
　　辛仲桓嘴角一动，移开本来就焦距模糊的眼，“你也知道我身份特殊，不想闹出绯闻。何况这里离她很近，回城之前我想去看看她。”
　　看看她？

　　还真是不论生死的讲法啊……
　　单熙楠眉头紧皱，“凌晨去公墓，你不怕撞上鬼？”
　　“撞上了也好，起码能亲口说一声对不起。”
　　辛仲桓的表情渐渐变柔和，大踏步朝停车场的方向走去；单熙楠呆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直到助理导演走过来跟她说话，她才回神清醒。

　　发动机轰鸣而起，风驰电掣一样闪出去。
　　助理导演整张脸都扭曲了，“才拍完飙车的戏，他还真把自己当车手了。”
　　单熙楠望着渐渐远去的车子，无声叹息。
　　车窗大开，耳边呼呼的风声和脸上微刺的疼痛，耳边响起狂躁的金属乐声，大脑一片混沌，直到到达了目的地，整个人还是虚空的。

　　辛仲桓打了个冷战。
　　多久没见夏冉了，最开始的时候天天去，之后隔三差五去，再之后就变成一月一去，到如今，隔了近六个月。
　　说不清是慢慢忘了，还是失落越发鲜明，去不去都难过。
　　一会见到了那几个人，他该说些什么？

　　活着的人还都活的好好的，他近来酗酒严重，演艺事业似乎遭受到了瓶颈，不得已还是接了单熙楠的戏。
　　辛仲桓把车停在有路灯的路对面，下车前趴在方向盘上足有十分钟，风声和音乐声随着停车都没有了，耳朵里是空，脑子里却响起止不住的嗡嗡声。
　　他甚至开始认真地思考起看心理医生的提议。

　　最终还是抽了一支烟才有勇气下车，揉揉太阳穴，慢腾腾往马路对面的大门走。
　　这个时间，公墓大门当然是关着的，想要进去，只能跳墙。
　　公众人物跳墙，还是跳公墓墙，被爆出来，铁定会上新闻。
　　辛仲桓自嘲一笑，不经意一抬头，竟看到个模模糊糊的人影，那蠕动的一团黑紧紧攀附在铁门上，似乎是在从里向外爬。

　　不是鬼，鬼不用爬墙。
　　是个女人。
　　那人也看到了站在阴影里的辛仲桓，既没有吓到，也没有表现异样，单单只是视而不见，从头到尾当没他这个人。

　　辛仲桓眼一花，像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眼睁睁看着那个人颤颤巍巍地从门上跌撞下来，整理被扯乱的风衣，走向停在不远处的一辆车。
　　她打开车门进去的一刹那，被微弱的路灯光映着戴墨镜的侧脸，辛仲桓如遭雷劈，跟着追出去，“夏冉”两个字卡在喉咙里，到底还是没能叫出口。
　　人腿终究跑不过车轮，发动机的声音渐渐远去，辛仲桓弯腰撑住膝盖，一阵喘息。

　　脑子乱的像是有几个人在里面打架。
　　这个星期他没怎么睡觉，说不定刚才看见的女人爬公墓大门的场景，和之后她的开车离去，都是他的幻觉。毕竟在凌晨四点，任何有理智的女人，都不会一个人跑来公墓。
　　不可能是夏冉，怎么会是夏冉。

　　两年间他也有过类似的经历，这里那里看到个女人，完全是夏冉的样子，冲过去相认，却发现那人跟夏冉一丝一毫相似度都没有。
　　就算不是幻觉，他看到的也绝不可能是夏冉，那个人与夏冉的穿衣风格大相径庭。
　　最重要的是，夏冉不可能开车来回。
　　自从那次的车祸之后，她连坐车都害怕的不得了，更遑论开车。

　　辛仲桓敲敲脑袋，莫非他的心理问题有转变为精神分裂的倾向吗？
　　事情总是有办法变得更糟糕。
　　扔了抽到半截的烟，辛仲桓大步跑到铁门边，翻身进去，直奔夏冉的墓。
　　心里抱着一线希望，希望看到所谓的证据，留给他的却只有悲凉的西风，用手机照亮夏冉隔壁的叶投，墓碑前也空空一无所有。

　　辛仲桓的心荡入谷底，冷口气钻进肺里，闭上眼睛任身子发冷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