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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仡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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仡楼
段珩眼睁睁看着一双玉手接住了蛇,抚了抚它的头,玉手的主人开口叽里咕噜说了一阵,应该是苗语,大概是夸奖安抚的意思。
苗家姑娘身穿一件深蓝色圆领偏襟中袖短衫,露出雪白的一双手腕和脖颈,右手戴着五只银镯,脖子上挂着银龙项圈,下面是一条蜡染冰纹及膝百褶裙,小腿上裹着同色系的绑腿。
语毕,小蛇将花交给主人,之后缠上她的左手手腕,安安静静呆着,背部是深蓝色,腹部是宝蓝色,像一只精美的手镯,与右手的银镯相应成趣。
苗家姑娘接过花儿,此时那花缩小了,变得与寻常的月季花差不多大,它的光芒暗淡下去,只是隐隐地发亮。
段珩这才发现,这花与江湖上传说的白莲教的圣物有些相似。
苗女把花装在一个木质的小匣子里,掩住花的光芒,收到怀里,转过头来,凤凰形的银耳珰摇摇晃晃,露出一张灵气逼人的脸。
美鲁都仡楼得了月昙莲华心情甚好,于是对几个外族人不怎么警惕,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来,直到见了段珩才有些呆了。
只见那人,舒眉朗目,神仪俊秀,一袭白衣,衣角染了污渍也不见狼狈,直直立在这污秽之地,格外挺拔。
如玉,如竹。
这样的人,应该不是坏人吧,她想。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我族禁地!”
本来应该是质问的语气,却因为美鲁都的好心情和段珩的好皮相,变得软绵绵的。有些字的发音不太准,再加上她莺啼般清脆婉转的声音,实在难以让人肃然以对。
段珩忍不住微微一笑,谁知苗女也知道自己的汉语不太标准,觉得这是在嘲笑她,顿时就不高兴了,右手一抖,只听“咔咔咔”几声,手腕上的银镯就变成了一条三四尺的索链,同时“唰”地向段珩打去,锐声道:“我在问你话呢!你笑什么!”
段珩也不躲,任索链擦着她的鼻尖落在脚尖前的方寸之地。
如果段珩躲一下,或者只需后退一步,美鲁都的气也就顺了,她也不过只是想要吓吓段珩而已。谁知那人竟然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美鲁都立时便火了,出手再无留情,一条银索舞得“呜呜”直响。
无论美鲁都怎么出招,段珩脚不挪地,不举剑招架,也不还手,只是或侧头,或含胸,或双手向后来个铁板桥,以此来躲避她的索链。
苗女越战越惊,无论她以怎样刁钻的角度送出银环索,都伤不到面前的这个少年,甚至,不要说伤到他,银环索根本无法近他的身!
段珩游刃有余,看着对面苗女戛然收招,脸上因为运动生出淡淡的健康的红晕,听见她微喘的声音对自己说:“你,很好。”
段珩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就听见那个发音有些古怪的声音继续道:“我看上你了,你跟我回去成亲吧!”
“啪。”
这一巴掌使了内力,直把人打得撞到了墙上,把墙撞出了几条缝,那人头破血流,奄奄一息。
随碧霄揉了揉自己发红的手,不耐烦地蹙眉:“滚。”
被打之人一声不吭,挣扎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行了一个礼便退下了。
出了门就“咚”的一声倒地而亡。
临死之前,他笑了。幸好他自己走了出来,没有脏了娘子的地,这样他就有全尸了。娘子心情好了还可能厚葬了他,多发些钱给他的家人。
一旁站了两个婢女,一个对这样的事已经麻木了,面色如常。另一个经过锻炼面上亦是不显,一副事不关己,云淡风轻的模样,其实袖子下面的一双手攥得紧紧的,骨节发白。
“连翘,”转眼间随碧霄的声音就变得无比温柔,“上次的信,可是送到了?”
被点到名字的婢女强自镇定,战战兢兢道:“是。奴婢问过信使覃二郎,他亲手交到段珩手中。”
随碧霄满意一笑:“很好。”
那封写了徐望有危的信纸是经过药水“沉梦”浸泡的。这种药水能使人嗜睡,做梦,时间越来越长,在第八十一天的时候就会一睡不醒,在梦中死去。
若在平时,她那聪明的师姐不会这么容易中招,但是只要是关于徐望,她就会迟钝许多。
随碧霄心情愉悦:师姐,你操心太累,还是早些休息吧。
你跟我回去成亲吧!
余非鱼她们四个听了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段珩险些吐出一口老血。
苗女看着他们一副见鬼的模样,咯咯一笑:“怕什么,我又不会把你给吃了!”眼珠子转了转,道:“你的同伴中毒了,跟我回去,我祖母会治。”
段珩只犹豫了一瞬,便听见那清脆的声音又道:“你刚刚不是想摘这朵花吗?也送给你!”苗女从怀中掏出一个木匣,冲着段珩摇了摇。
段珩瞥了一眼木匣,想到白莲教的“单大郎”,张嘴笑着说:“好。”
顿了顿,笑意更浓,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问道:“在下段珩,敢问娘子芳名?”
还不知道佳人姓名,就要谈婚论嫁,她却问得理直气壮,丝毫不见尴尬。
苗女一拍脑袋,无比懊恼:“哎呀,我竟然忘了告诉你,我叫美鲁都·仡楼!你叫我阿美就好啦!”
穿过了一片树林,几个钟乳石洞和一片花海之后,段珩一行人便看到成群的吊脚楼依山傍水,其中一栋就是美鲁都的家。
“远方来的客人,老身腿脚不便,招待不周,请见谅。”
众人还未到近前,就听到吊脚楼上传来一个老妇人的声音,用的竟是十分标准的汉语。
段珩走近了,对着吊脚楼行了个礼:“老人家说哪里话!晚辈这厢有礼了!”
美鲁都“蹬蹬蹬”窜上楼:“哎呀,奶奶,你一定看出来我的朋友身染瘴气,中毒了吧!别顾这些虚礼了,快救救她吧!”
说完,从楼上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来,腮边的银耳珰摇摇晃晃,美鲁都脆声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上来呀!”
段珩一行人踩得吊脚楼“咚咚”地响。
一个老妇人坐在蒲团上,身后立着一个和美鲁都年纪差不多,长相也相差无几的姑娘,见到众人福了福身。
美鲁都跑过来帮忙把邰小璇扶过去。
邰小璇面色苍白,嘴唇周围出了一圈疱疹。
老妇人盯着她瞧了半晌,点头道:“确实是中了瘴毒。阿美,你领着他们先在外面等。阿禾,你帮我把医药箱拿来。”
美鲁都牵着段珩的袖子到了堂屋外的长廊。
段珩一怔,就跟着她去了。
余非鱼窃笑不已,出了堂屋就拽着任嘉期和李鉴如往相反方向走。
段珩扶着栏杆,眺望前方。远处山峦起伏,草木蔚然,晚霞缤纷,烟波微彤。只是余光感到身旁的人一眨不眨地瞧着她,有些不自在。
缓缓垂了眼帘,对面的吊脚楼一层拴着两头牛,油光水亮的。身旁之人的目光依然炽热。
终于忍不住了,转头看着美鲁都,看着她水汪汪的眼睛:
“阿美,这次多谢你了。”
美鲁都笑了。
这一笑敌得过山中所有的美景,这笑容照亮了整个黄昏。
这一笑,不像中原女子,或以扇掩面而笑,或以手掩唇而笑,或温婉一笑,或娇声地笑,或莞尔一笑。
她笑得灿烂而热烈,不造作、不扭捏,直视着段珩,笑得露出了一排皓齿,大大的眼睛微微弯成了月,柔柔的眉毛展成了两枚柳叶,脸上的绯红却显示出少女特有的羞涩与腼腆。
“谢什么,我们就快成为一家人了不是吗!”
段珩准备好的想说的话,突然就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美鲁都没有注意到段珩骤然变化的脸色,她深吸一口气,然后拍了拍栏杆,同时把那口气吐了出来,好像想要以此来缓解她的紧张感。
然后,美鲁都从怀中掏出一个木匣打开,拿出一朵花,递给段珩:“喏,给你。”
段珩一看,正是那朵瘴母中的花,愣了愣,指着自己的鼻子,不可置信地道:“给我?”
“嗯,我说过的啊。”美鲁都笑着点了点头,把花儿塞进段珩手里。
“你不是说要待我与你……”段珩将花捧在手里,细细地端详。
这花花瓣晶莹剔透,呈淡黄色,层层叠叠,用拇指轻轻抚摸会感觉它柔软而坚韧,清凉而温润。整枝花都散发出一层淡淡的光芒。
“你喜欢就好啦。”
段珩不自在地低咳一声,转移话题:“这究竟是何物?”
美鲁都果然转移了注意力:“它叫月昙莲华。因为形似昙花和莲花,自带月光般的光华而得名。”
“月昙莲华,是至毒,亦是至宝。心中有爱者,泪落花中,则可治愈一切病痛;心中恨极者,滴血花中,则为至毒。”
段珩皱眉:“那若是以滴了泪的月昙莲华解月昙莲华之毒,做何解?”
“月昙莲华只能整朵入药才有效,瘴母千年才孕育得出一朵。前一朵已经被用了几百年了,恐怕后一朵也未必出世了。所以,无人知道两朵花用在一起的效果。”
段珩眉头锁得更紧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我……”
美鲁都小脸一板,嘴巴一瘪,不满道:“都说了是一家人了,你怎么那么见外!”
原本段珩是准备等治好邰小璇,拿到了月昙莲华就悄悄离去的。但此时此刻,望着美鲁都充满期待的眼睛,一向冷血的她,忽然很厌弃自己。
这是一次有目的的勾引,是一个赤、裸裸的欺骗,是一场注定无果的单相思。她不可避免地要辜负眼前这个女孩的心意。
她嗫嚅着,想要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堂屋的门开了,那个叫“阿禾”的女子扶着门框,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朝两边看了看,见了美鲁都便道:“阿美,你朋友的瘴毒被逼出了,但是还在发热。”
“哦。”美鲁都应了一声,伸手拉着段珩的袖子往里面走。
两人皆气质出众,一个俊美,一个娇俏,在夕照之下相携而去。
一时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