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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段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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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郎
段珩闭着眼睛,正在琢磨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有的有些蹊跷,突然耳边一个不属于任何她所熟悉的人的声音,柔柔地道:“郎君大恩,苗缈无以为报,敢问郎君尊姓大名?”
这女子正是阎淼淼。
阎淼淼为什么敢自卖于青楼?因为她有一个从未示人的底牌。
小时候,她曾在阿爹的书房里拣到一本灰扑扑的书,连作者姓甚名谁都未曾注明。这本书讲述了一个身世凄惨的女子练成“绝世神功‘蚀骨销魂’”之后,如何从底层开始摸爬滚打,慢慢发展出自己的势力,最后成为武林盟主,一统江湖的故事。书中还附录了神功“蚀骨销魂”的完整版内功心法和招式。
阎淼淼觉得那神功很是邪门,光看名字就知道。
当年被爹娘捧在手心的她自然是对此唯恐避之不及的。在那场大火之后,她收拾父母遗骸的时候发现那本书竟完好如初,这更加让她觉得这本书很邪乎。
不过,是“神功”,还是“邪功”,又有什么打紧?她阎淼淼为了报仇什么不能做?!
偶尔,她也会迷惑:究竟是她练成了“神功”,还是“神功”炼就了她?也只是想想罢了——有谁知道呢?又有谁在乎呢?
总之,阎淼淼是有点武艺傍身的,江湖上那个神秘的“阎罗销魂手”就是她。只是,这一点妓院的老鸨不知道,田亘不知道,武林中很多人都不知道。
她是“阎罗销魂手”,手下是小有势力的,是有一点小情报网的,段珩的画像亦是一定要收集到的。
只是,见过段珩真面目的人大多只是惊鸿一瞥,那寥寥数笔的墨色线条又怎能展现其神采一二?
因此,阎淼淼只能仇人相见不相识了。
月夜暗林,绿眼凶狼,孤身女子。
怎么看怎么诡异。
段珩睁开眼睛,习惯性地想要报上自己的大名,却抿抿嘴,将已到喉咙的二字硬生生咽下去,道:“不敢当。免贵姓岳,双名晓锻。”大概是一次报假名,有点心虚,为了让阎淼淼相信,紧接着又加了一句:“父亲希望我,晓天下事,锻康健身。”
阎淼淼觉得自己的人身安全有了保障之后,心思便活络了起来,拐弯抹角想要了解一些事情,听了段珩的回答便赞道:“好名字!岳郎君身手不凡,侠肝义胆,颇有当年岳相公之风啊!咦,说起来,岳郎君与岳相公都姓岳,会不会在百八年前是一家人呢?!”
忽然一阵微风吹来,吹得段珩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阎淼淼看不清段珩的神色,却觉得气氛凭空低落了几分。
段珩却轻轻笑了:“怎么会……”
阎淼淼又拉着段珩讲了会儿话,发现这位岳郎君真真当得起“晓天下事,锻康健身”这八个字——文可博古通今,武可徒手杀狼,外表俊逸,气质高华,无可挑剔。这样一个人物,怎么从未在江湖上听说过?莫非是朝廷中人?
阎淼淼阅人,尤其是阅男人,也算是无数了。做这一行的说话讨巧,八面玲珑,是必须的,若是还兼职某势力的探子,便还要学会“套话”。阎淼淼是属于比较专业比较高级的探子了,结果依然一无所获,段珩一句句答得滴水不漏,无懈可击。
阎淼淼豁出去了,懒得再旁敲侧击,直截问道:“不知岳郎君可曾听说过一个叫‘段珩’的郎君?”
段珩和余非鱼心中一顿,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反问道:“你找他何事?”
阎淼淼心想看这样子是认得了,只是不知关系如何,因此回答得越发谨慎:“我听闻他武艺高强,俊秀不凡,最近有人在附近见过他,我也想见他一见,看看他是否名副其实,有没有岳郎君你厉害。”说完,似乎还有些羞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段珩和余非鱼听了并没有放松,反而暗暗警惕。
“其实我也只是听说过他的大名,不曾相识,也不太了解。不如你把你所知道的传闻说来,我们替你参详参详。”段珩嘴角一翘,又拿出了她的招牌式笑容。
阎淼淼眨眨眼,斟酌片刻,脸上露出一片钦佩、仰慕与神往之色,有些羞涩地说:“我听闻他:十岁初涉武林;十二岁单挑江南四大家族的下一任继承人,并且毫发无损地赢了;十三岁悄悄潜入敌营,于万人中取金将首及,名震江湖;十五岁成为大理镇北将军……”
段珩听着一面暗暗惊心:“本以为别人不会注意大理戍边将军段珩与一个武林小辈的名字相同,看来还是掉以轻心了啊!”一面还配合着阎淼淼的话,做出一副英雄惜英雄的赞叹神情,然后便开始厚颜称赞自己,毫不吝惜各种溢美之辞:“苗娘子口中的段郎君可真是侠之大者,小小年纪便能够于敌营成功击杀金狗,为国效力,而大部分所谓的江湖豪杰还耽于个人武技和权势,同为武林志士,我等倍感汗颜。”
阎淼淼微笑着点点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岳郎君不必自谦。不以善小而不为:段郎君为国效力固然可堪赞叹,岳郎君于狼口救下苗缈亦是大德大善。”
段珩笑着摇摇头:“不敢当不敢当……遭了,天快亮了,苗娘子还是趁着太阳没出来,赶紧先休息一下罢!都怪我不好,竟不知不觉与你说了这许久。”
阎淼淼摆手示意无妨。
余非鱼继续守夜,段珩与阎淼淼各自眯眼打盹,各怀心思。
美鲁都关心则乱,哭了一夜,第二日才想起她送给段珩的月昙莲华。只要她的一滴泪,段郎就能安然无恙!她曾听说段珩是从西边来的,到大宋有些事情要做,她往东去,一定能找到段珩。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趁奶奶和阿禾姐姐不注意,偷偷跑出了苗寨,踏上了她的“千里寻夫之路”。
这一日,她已经到了镇子上。
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望着不远处小店内冒着香喷喷热气的肉包子,又环顾四周形形色色来去匆匆的行人,摸了摸荷包里的铜板,美鲁都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捉襟见肘。
今天大概还是可以买几个馒头的,可是明天呢?后天呢?!得想想果腹的办法呀!
美鲁都捧着两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想:“如果段郎在就好了。”
因为包子太烫手,所以美鲁都捧着包子的手换来换去,没有把包子拿紧。一个壮汉从身后撞来,美鲁都用身上最后的铜板买的肉包子,还没被吃一口,就掉到了地上,蹦了几下,滚远了,沾了好些泥灰。
苗族姑娘当即炸毛:“呔!哪里来的鼠辈,不好好走路,鬼鬼祟祟,把姑奶奶的肉包子撞掉了!”
那人回头瞥了一眼,见是一个水灵灵的年轻娘子,便不放在眼里,懒洋洋哼了一声,盯着美鲁都的胸口道:“小娘子,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你的肉包子不是还好好地呆在你身上吗?”
美鲁都先前还没有反应过来,顺着那人的视线一瞧,脸上便红一阵白一阵。
周围人听着看着,一阵哄笑。
“这位郎君,光天化日之下,调戏小娘子,恐怕不太好吧。”美鲁都正要打开银环索,教训教训这个登徒子,突然一个清亮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
美鲁都转头一瞧,一个眉目清秀的娘子对她微微一笑。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再说了,就算老子调戏了又怎样?”
“啪”的一声,那壮汉刚说完“样”字,脸上便被打了一巴掌,半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脑袋嗡嗡直响。
出手的人并不是美鲁都,也不是刚刚帮美鲁都说话的娘子。
美鲁都愣了一下,不是因为她没看清出手的人是谁,而是因为那身影像极了段珩。
下一瞬,那个她朝思暮想极有特点雌雄莫辩的中性声音印证了她的猜想:“阿琅,赶路的时候尽量不要多管闲事,不过既然想管闲事就要快准狠。拖拖拉拉,莫要误了娘子正事。”
美鲁都一边惊喜地张望,一边不顾人群异样的眼光大喊:“段郎,你在哪里?”
段琅惊恐地看着美鲁都,为自己贸然替人打抱不平后悔不迭,然后转头望向易容成段珩的段琳。
段琳暗叫不好。
因为他就是来做幌子吸引别人注意力的,所以最近也遇到了不少类似的娘子寻段珩而来。
诸如什么临别挥泪看最后一眼嫁人型,什么痛哭流涕极力挽留型,什么云淡风轻一笑洒脱放手型,什么玉簪金剪刺喉以死相逼型,什么泼妇骂街揭露陈世美真相型,什么长期深埋自己感情隐忍不住最后爆发型,还有什么挺着不知哪里来的大肚子揣着家传武功秘笈和宝剑的威逼利诱上门招赘型……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倒叫他每每不知女方底细,一头雾水,又打不得,骂不得,疲于应付。
猜到这一定又是段珩不知何时惹的风流债,段琳哀叹一声,祈祷那个小娘子不要发现自己,脚底抹油,溜走。
可惜,美鲁都顺着段琅的目光早就发现了段琳,轻身一跃,银耳珰叮铃铃在空中发出欢快的声音,拽住了段琳的腰带,娇声笑道:“嘻嘻,段郎,我抓到你啦!”
“嘶——”段琳深吸一口气,腹部被勒得生疼。
他忽然变了脸色,回身对美鲁都粗声粗气地吼道:“我才不是你的什么段郎!”
美鲁都不可置信地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不相信段郎会这样粗暴地对待她。
印象中段郎一向是温声细语的,连拒绝都宛若温存。
她瞪了一会儿,泫然欲泣,却硬是忍住了。可是憋得回眼泪,却阻拦不住它化作鼻涕,飞速淌下来,风一吹,人中隐隐作痛。
她却不甚在意,也不怕眼前人嫌弃她脏,不侧头或者抬手遮掩一下,亮若晨星的目光直直地,有如实质般攥紧了段琳,缓缓地轻声道:“你的确,不是我的段郎。”
她的段郎,是温柔的段郎。
温柔的段郎,却不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