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城》幽漫

3、第 3 章

　　又是一天。浑浑噩噩的人们在同一时间又聚集到了一起。在“极夜”如同隔世的世界里寻找另一种慰藉。
　　      吧台里的摇酒师用空洞的眼神看着杂乱无章的人们，手臂在暧昧颓废的音乐里机械的振动。陪酒的男孩们眉清目秀，却在污浊的环境里放弃了所有本应属于自己的东西。而那些出卖自己的孩子们，一次次用自己早已经破败不堪的灵魂换来一张张钞票。
　　      悲哀的“极夜”，是天堂，更是地狱。
　　      韩庚的心里对这些每天重复上演的景象早已经麻木。他知道没有渴望是最好的安慰。他的笑容在昏暗的灯光里永远都是真实的欺骗。欺骗谁呢？他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酒杯，里面映着他的眼睛。
　　　眼睛——最会说谎的东西。
　　      已经是凌晨3点多钟了，客人们该走的已走，该去包厢的以去包厢。舞池里几乎没有几个人在了。东海走到了沙发边，看见韩庚已经靠在沙发上熟睡过去了。
　　      在浑浊的光线下，韩庚的脸依然清晰。柔和的眉氤氲着淡淡的悲伤，紧闭的双眼轻轻颤动，纤长的睫毛上有水珠，不知道是汗还是泪，坚挺的鼻梁，柔软的唇，苍白的小小的脸衬着如此精致的五官，让人忍不住想去抚摸，却又怕弄醒他。
　　      东海在他身边轻轻坐下，小心的把他的头托起，然后搂住他。韩庚微微皱了皱眉，靠在东海的肩膀上，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又沉沉睡去。东海低下头看着韩庚的额头，轻轻的落下一吻。
　　      原谅我，韩庚。也只有此刻，我才可以这样拥有你。
　　    
　　      东海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床上。环顾四周，才看清这是韩庚的房间，而韩庚却不知去向。东海翻身下床，打开窗子，喧嚣立刻淹没了他。他探出身子向外，看看街上会不会有那个熟悉的影子。
　　     “看什么呢？”韩庚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东海回过头，看到韩庚把一堆吃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再向下看，就要掉下去了哦。”韩庚轻轻笑着，把袋子打开，拿出了两盒拉面：“不介意陪我吃垃圾食品吧？”
　　　东海看着他泡着拉面，有点紧张的清了一下嗓子：“那个……韩庚……”“什么事？”韩庚把塑料袋扔到垃圾桶里，拍了拍手。
　　　“我……我……”东海抬起头看了一下，韩庚正认真的听自己说话，他连忙又低下头：“可……可以……和你……在一起吗？”韩庚笑起来，打开面看了一下，还没熟。“说什么呢，我们不是在一起呢嘛！”
　　   东海咬着嘴唇：“我……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啊……”他突然握住韩庚正撕调味包的手，看着韩庚的眼睛：“我的意思是……我们……交往吧……”
　　　韩庚的笑突然僵住了一样。所有的东西都在艰难的运作。空气凝滞着，鸽子的叫声绵延无尽。
　　他放下调味包，用另一只手反握住东海的手：“东海，对不起……”他低下头，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对不起……我不能……”东海抿着嘴把头转向一边，然后又转回来，看着他低垂的头：“为什么？为什么不行？”
　　韩庚把手轻轻抽出来，不敢看他：“不要爱我……东海，不要爱我。”
　　“我可以的，相信我，韩庚。”
　　韩庚摇摇头：“你什么都不了解……”“我有时间啊……”“不可以，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会慢慢知道的，我会竭尽全力去了解的，我会保护你……”“别说了……”“和我在一起吧，韩庚，我很早就想说了，可是我真的害怕你会拒绝……”“别说了……”“韩庚，你到底有什么不可以说出来的，告诉我，我帮你解决，我只是不想再看你那样难过了……”
　　韩庚突然站起来，冲着东海大叫：“够了！！”
　　东海缓缓站起身，平静的说：“我知道你会这样，韩庚。对不起，我不想刺激你……”然后他慢慢走到窗前，看着阴霾的天：“不止一次了，做噩梦，出现幻听，说梦话时会哭，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只有经历过什么的人，才会这样恐惧。韩庚，”他转过身看着他：“告诉我，你以前……发生过什么？”
　　韩庚神经质般颤抖着：“我……我不想害你……”他有些支持不住，扶住桌子：“不要逼我想起来……求求你……”
　　东海走过去，轻轻抬起他的头，看到韩庚慌乱的眼睛里泛起了水光，东海让他看着自己：“韩庚，有时候，面对是解决问题的唯一的方法。告诉我，发生过什么……”
　　韩庚看着他，眼泪在疯狂的掉：“东海，相信我……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害过人……不是我……”
　　东海抱住他，心疼的自己竟然也在发抖。他突然后悔起来，为什么要这样逼他呢，如果爱他，为什么还要做这样伤害他的事情呢。
　　只是昨天晚上，睡梦中的韩庚说到，妈妈，我想离开，带我走。
　　东海知道，自己害怕什么，他太怕失去韩庚。
　　虽然他清楚的明白，韩庚并不属于这里，甚至他与韩庚本应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只是，从未爱过的他，第一次有了这样心痛的感觉，他太想珍惜。
　　抱紧韩庚瘦削的身体，东海闭上眼睛，该要我怎么付出才算值得。
　　被命运抛弃，韩庚，我们都是一样的啊。
　　        
　　    下午3点多，窗外的喧哗已经小了很多，街上的人们慵懒地享受午后的阳光。空气中潜滋暗长着一种倦怠与消极，天上的浮云缓缓掠过，偶尔飞过的鸽子划破了渐渐沉淀下来的安逸。
　　    东海看到韩庚过于憔悴而虚弱的面容，逼着他上床休息。敌不过他的罗嗦，韩庚只好乖乖躺到床上。也好，真的有些疲倦，睡过去，也许会忘记一切吧。只是梦中出现的阴谋又让人感到恐惧。韩庚，果然如此，不管在现实还是梦境，一切始终如影随形，永远无法摆脱。
　　     看到他合上眼睛，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东海才站起身来准备出去。又怕他做噩梦，东海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回来，坐到了床边，替他掖了掖被角。
　　     人们说，睡着时是一个人最美的时候，因为只有在梦里，灵魂才会醒着。
　　　 韩庚，我在想，什么时候，我可以这样和你在一起，直到地老天荒。
　　     小屋里的空气静静的流动，慢慢涌上了一层忧伤，它们在角落里缓缓浮动。东海握住他冰冷的手，仔细的看着他的脸，久久的，不愿移开目光。
　　　只有看着你，我才能记得你。不要离开，我怕我连付出的机会都没有。这样堕落的人生似乎只是为了你而苟延残喘。
　　　可是韩庚啊，我宁愿你拥有自由。  

　　韩庚醒来时，已是深夜了，极夜的生意开始火起来。楼下的大厅里开始人声鼎沸，杂乱的音乐声，吵闹声还有包厢里传出的激情声开始隐约渗进韩庚的屋子里。他坐起身，看到窗外华灯初上。这是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但是月亮却饱满着，散着清冷的光辉。淡淡的路灯的光撒进屋子，皎洁的月光在他的身上镀上了一层微亮的边。
　　     很久没有过的如此安然的心情，也许是因为鼓足勇气，小小的直视了一下过去。虽然没有办法解决什么，但是，他终于可以找到一个可以依赖的肩膀。就这样一直坐着，像尊雕塑般一动不动。韩庚在若隐若现的嘈杂声中辨认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不在那样仓皇无序，不再那样带着对这世界的不信任，它们如此平稳，像疲倦的人陷入沉睡的呼吸。
　　     一只鸽子在窗台上走来走去，发出咕咕的叫声。
　　     东海靠在门外。抬起头。
　　     一无所有的我本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如果能的话，我可以给你我的一切。
　　    
　　　时间在时钟深沉的撞击声中平稳的流逝，一天又一天，生命就在无知无觉中被消耗着。可是在没有白昼与黑夜之分的极夜酒吧，所有的东西仿佛都在极致的燃烧，都是最绚烂的绽放。
　　　韩庚已经学会在黑暗里与东海相拥，彼此看不到对方的脸，像是一种抽象的保护者，却都是最单纯的初衷。
　　　在这个冰冷而无情的世界里，有人在身边温暖着自己，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
　　　 韩庚以为这是他永远都不可能拥有的东西。
　　　现在，他闻着东海身上散出的肥皂香，心安静的像是就此停止一般。黑暗里，东海轻微的呼吸在他耳边均匀的响着，
　　东海的一切，像是神奇的药。可以让他忘记所有疼痛的过往。
　　　 谢谢你，东海。

　　     “韩庚。。。。醒醒。。。”东海轻轻摇了摇他。韩庚费力的睁开眼，看到东海温和的脸冲自己微笑。“东海。。。怎么了。。。。不好意思。。。我又睡过了。”他撑起身子，准备起来。
　　      却被他拥住了。
　　      东海把他完全圈在自己的手臂里。“东海。。。。”韩庚有些慌乱，却没有挣扎，只是静静的任他抱着。“别说话。。。这样待一会儿，好吗。。。”东海喃喃的说。
　　      韩庚迟疑了一下，最后用手圈住了东海的腰，轻轻的，好象怕惊动对方。他觉的东海好象有什么事，心里隐隐泛上了不安。
　　      好久以后，东海才起身，对韩庚笑了笑：“生日快乐，韩庚。”
　　      韩庚愣住了。生日？我的？
　　      东海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怎么了？发什么呆啊。不要太感谢我啊。。。。”
　　“东海……你……怎么知道的啊？”看着韩庚吃惊的样子，东海笑起来：“不告诉你！反正我就是知道了！那个……我还给你准备礼物了哦！” “礼物？给我的？”韩庚竟有些不知所措。“傻瓜，当然是给你的。”东海像哄一个小动物般的摸了摸他的头：“不过，你先等一下，我去拿一点东西，然后我们出去。”韩庚高兴的点点头。
　　      不知觉的微笑爬了上来，韩庚清晰的感觉到了这样简单的快乐。透过窗子看看天，蓝的那样干净，那样清澈。
　　该消逝了吧，那些摆脱不掉的。我是不是也可以，开始拥有一点幸福呢。
　　“走吧！”东海灿烂地冲韩庚笑着，手里拎着一个包。
　　     “去哪儿呢？”韩庚问他。“去了就知道了。”东海依然温暖的笑着，带着他走出极夜。
　　      天才刚刚亮，空气还很清新，风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吹拂在脸上，让人觉得非常舒服。街上的人熙熙攘攘，韩庚置身其中，却感觉不真实。太久的与世隔绝，太久的囚禁，让他对平凡的生活竟有些无所适从。
　　      东海好象有些紧张，拉过韩庚走到了无人的街巷中，七拐八拐。韩庚渐渐失去了方向，如同迷宫的甬道，向未知的地方延伸。
　　不安开始占据了他的心，画面开始浮动。一样的无人小巷，一样的杂乱通道，一样的带着惶恐却有些期待的心，一样的不可预知的结局。
　　      记忆缓慢而狡黠的闪现，黑白与彩色彼此纠缠。
　　      突然，视界一下豁然开朗，他们站到了盘山路边，孤独的道路沿山盘踞，一群洁白的鸽子飞过，带着向往无穷天堂的希望与喜悦。
　　      “。。。。东海。。。。这是。。。。”他有些迷惑。
　　      “等一下会有公交车来，我们上去。”东海冲他笑笑，让他安心。
　　       过了一会儿，车来了。东海做了个拦截的手势，车靠边停下，他拉起韩庚的手，一起上了车。
　　      他们坐到最后一排，车上只有几个人，都已经睡去了，司机一边听音乐一边开着着车，车厢里一片宁谧。
　　      “去哪里啊？东海，你有没有请假啊？”韩庚有点担心的问他，他实在不想因为这个再受老板的折磨。
　　      东海垂下眼睛，沉默许久，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再次抬起头，韩庚看到他笑得很无力。东海抬起手，从食指拿下一枚戒指，拉过他的手套了上去。“东海。。。”韩庚奇怪的看着他，东海在做什么，他现在真的是一点都不知道。东海却没有说话，只是突然拥住了韩庚，紧紧的，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
　　      “韩庚。。。。你可以原谅我吗？”
　　       韩庚的心似乎被什么狠狠捏了一下。“这是我的护身符，是我的父母留给我的，也许真的是庇佑吧，我一直幸运的活了下来。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希望它也可以保护好你。”东海慢慢的说，一直那样努力的笑着。
　　       “。。。东海。。。”韩庚低下头看着手上的戒指：“你。。。。是不是。。。要带我走？”
　　        东海看着他，欲言又止。他转过头，看着外面的风景。
　　        该怎么回答，如果这是一种伤害，我情愿从未计划过。但是，偏偏窥到了你内心最深的秘密，我只能如此。
　　        一路无言。东海悄悄看着韩庚，他安静的靠在车窗上，风吹起了他的发梢。
　　        对不起，韩庚。东海心里悄悄的说。
　　        车停了下来，他们下车。韩庚看到这里是个火车站，人们匆匆忙忙，彼此擦肩而过。站台总是像一个没有方向标的路口，该去向哪里，也只有离开或到达的人才知道。
　　        东海把包递给他：“。。。。这里是一些吃的东西，还有我一直攒的钱，不多，但是足够你去别的地方租间小屋开始新的生活。。。。韩庚你答应我，走的越远越好。。。。忘掉极夜，忘掉樱花大街，忘掉这个地方。。。。。”“东海，这就是你给我的礼物吗？”韩庚打断他的话，低下头看手里包：“把我扔掉……”
　　        东海被他这样绝望的样子吓住了，他心疼的抱住他：“不是这样的。。。你不要这样。。。对不起，对不起。。。但是这是我唯一想到的可以救你的办法。。。”
　　       “救我？”韩庚的声音没有温度：“救我？那太谢谢你了。。。”
　　       “你看着我，”东海捧起他的脸，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韩庚，听我说，你不可以在极夜呆下去了，你会毁了你自己。”
　　韩庚握住他的手，轻轻的叹气：“我已经很知足了，我没想那么多。”东海无奈的摇摇头：“不是的，你不了解极夜，也不了解朴善秀……唉，总之，你，要想自由，就必须走。”韩庚紧紧抓着包，对东海说：“没用的，东海……”
　　自由，就算拥有了又有什么用，无论在哪里都逃不掉的惩罚让自由成了一个虚伪的词。
　　       不过是个虚伪的词。
　　       东海却再次温柔的拥住了他：“不要怕……韩庚……世界没有那么糟糕……你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了……”放开他，在人潮汹涌中吻了他的额头：“这才是我给你的礼物。”
　　       “你和我一起走。。。我不能丢下你。。不不不，你也不能丢下我。。。我们一起逃走，逃的远远的，好吗？”韩庚抓住他急切的说。
　　        东海笑着摇摇头：“我的命是老板给的，我欠他的，我不可能就这么离开他。”他又帅气的甩甩头发：“再说了，好歹我也是极夜的招牌美男，我走了，极夜岂不是会倒闭？”看了看车站上的翻滚字幕，东海说：“还有5分钟了，车就要开了，韩庚快上去吧！”
　　        “你不走，我也不走。”“韩庚，求你了，快走吧，时间不多了，老板马上就会发现的，到时候就真的逃不掉了。”看着韩庚倔强的眼神，东海猛的拉起他，把他拽到了车上，找到座位，狠狠的把他按了下去：“听着，你先走，办好一些事情以后，我会去找你的。”韩庚刚要开口，“嘘。。。。什么都别说。。。我一定能找到你的。。。你放心。。。”东海在他耳边轻轻的说。
　　        火车开始缓缓启动了，东海连忙奔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韩庚，他安静的坐着，不再反抗。“东海，”韩庚清秀的脸在阳光下显得那样平和，“谢谢你。”
　　        东海冲他温暖的笑，然后跳下了火车。
　　        车门缓缓关上，“砰”的一声，隔绝了两个世界。
　　        韩庚趴在窗上，看到东海向他微笑着招手，然后跟着火车一起跑着。他看到东海的嘴巴一张一合，好象不断重复着一句话。火车提了速，东海渐渐落后。
　　        韩庚努力的看，努力的招手，直到东海慢慢变成一个点，直到他消失不见。
　　        东海站在原地，大口喘着气。火车已经开远了，连最后一节车厢都看不见了。阳光撒满了整个站台，温暖而纯粹，没有一点离别的气氛。周围送行的人已经走光了，只有东海自己，看着延伸向无尽的铁轨交合在天地之间。
　　东海，你终于可以把仅存的爱毫无保留的交付出去了，终于可以没有什么遗憾了。
　　        应该要笑啊，东海。可你为什么在哭。
　　        再见，韩庚。再见，我的天使。再见，我唯一的爱。
　　        再见。
　　      再也不会见了。
　　   
　　      韩庚无助的靠在车窗，沿途的景物迅速后退，好像一切过往的消散，决绝，干脆，不带一点怜悯的慈悲。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宿命在前方安然等待，是充满希望的目的地，还是悲伤的结局。谁又猜得了这段旅途的意义。
　　      东海，“我爱你”这句话，你为什么才说。
　　握不住啊，我真的永远都握不住那些转瞬即逝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