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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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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非走了。
平日里睡得死人一样的夜萧,半夜里躺在床上,却怎么也闭不上眼。一扭头,看见床里侧空落落的,心里很难受很难受,又不知道为什么难受,不知道还能和谁说。爷走了。
隔壁屋的于老头又在咳嗽了,咳的那么大声,好像要把嗓子都咳破了一样,他一定也很难受吧。平时自己一听见他咳,就会过去看看他,给他拍拍背,可是有时候晚上要是爷被他咳醒了,不高兴了,就会拽着自己,好像耍脾气一样不让自己过去。今天没人拉着他了,却只是木木的躺着,醒着,想着,懒懒的不想动,不想起来……
呆了一会儿,听着咳嗽一声急似一声,夜萧还是起身,去给于老头倒了杯水,看他喝了睡下,再回到大屋,只有一室冰冷的月光。原本,自己是要跟于师傅睡一间,把大间让夜非一个人住的。
大屋虽然炕也比小屋的大些,但屋里就只有一张炕,再无它物。“这样晚上起来照顾于师傅也不吵你睡觉。”可于老头受伤重了,身子一直就没大好过,容易染上风寒,这一染上就拖个月余不带好的,夜非嫌他住的屋子不干净,再把夜萧也染上了,便不许他住。结果,两人自进了这菜花儿村,就一直睡一个屋里,一张炕上——倒也暖和。夜萧怕挤了爷,再摔着,自己睡炕沿儿上,让夜非睡炕里。他睡着了倒好,像块石头,动都不动的,夜非的睡相那可热闹了,手上喜欢抱着被子卷起来,脚下还喜欢踢被,开始夜萧见他又踢又抱的,身上都露着,还给盖上,后来盖都来不及,他连人带被的搅成一团,哪儿拽的出来啊!只好把自己的棉被给他盖上点儿,谁知夜非扔开自己的被,把个热乎乎的夜萧当成了暖被,两只胳膊自动地缠上来,脚还一踢一踢的,睡得香——亏得夜萧睡觉踏实,给人这么搓摸都照睡不误。这么着,俩人关上灯以后的事儿算是协调好了。……不知道爷去哪儿了,快腊月的天儿,半夜可别再踢了被了。
再没俩月就要过年了,天也一天凉似一天的,不知于师傅能不能挨过今年。最近他的精神越发差了,早上起来也不言语,就对着那落雷剑发呆,嘴里还念念有声的。下午也不叫夜萧铸什么剑了——老人家在那儿犹豫呢。夜萧听着他咕哝的意思,竟是要溶了落雷,重新铸一把更好的,却
又没把握,舍不得,天天抚弄着这把剑,叨咕着,
“不对……这个……不行不行!……应该……唔唔……行,行的……”
这么着胡思乱想了一整夜,夜萧那个一根筋到底的脑袋仍是没经得住这么个艰巨复杂的问题的考验:究竟夜非为什么突然生气了?气得扔下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别叫我爷!我也不是你师父!”
那么生气,那么生气的说,几乎是喊着了。好像眼睛里蒙了层薄雾,让人看不清楚那眼神里究竟是生气,抑或伤心?咬着嘴唇,慌乱的表情上是生气还是委屈?夜非抛了剑,甩头就走。赶紧上前抓住他的手,不让他走,却不知道说什么,夜萧还没明白过来,到底怎么了?那只手,冰凉冰凉的——这还是夜萧第一次握住夜非的手,只觉得凉凉滑滑的,抓也抓不住——他就这么直接走了,包袱也没带,银钱也不拿,什么衣裳东西都留下不要,人走了。
快想,想想昨天自己都做了什么?不像是别人惹爷生气了……啊,他说了,不让再叫爷了……,他……他平日对人都没什么脾气,冷冷淡淡的,一定是自己惹他生气了。唔,昨天早上,爷……
他还是跟平常一样,自己给吴婶子一家打完了水,在厨房热好了粥,端去房里,叫他起床,喝粥。嗯,是小米粥,他不爱喝……可是大前天喝的也是这个啊,不对……不是因为这个。然后呢,然后,他们又去了于亦行房里,给他把早饭送去,把了把脉,嘱咐自己熬药,特意加重了几味祛寒发汗、提神补气的药草,接着又叫他讲了一式剑法……对了,前儿夜里还听见在说自个儿觉着剑法有进步了……难道是被于师傅批评了?不可能吧,听爷……听他说,于师傅最近讲招的时候总跟以前讲串了,大概病糊涂了,又说许是十停里学了也有九停了。再说了,平时天剑先生看见夜非就不大敢说话,很怕他似的,虽然一直都不知道这位就是夜家庄的大当家的,到底气势不同。……唔,那还有什么事呢?
午饭像是还吃得挺满意的——上午趁着他们研究剑法,去山上挖了点儿野山蘑,还顺手抓了只兔子加餐,又是果实旺的时节,还有那老笋根儿——看于师傅一副没精神的模样,估摸着下午可能又不用打剑了,就想去炉台上收拾一下,正好看夜非练剑。
“萧,今天一上午都没看见你,去哪儿了?”夜非手上拿着剑,从屋子里出来,问。
“哦,吴婶子家的姑娘菊花儿上林子里放羊去了,托我去看看有事儿没事儿。”
“菊花儿?哼,人家看上你了?”
“啥?啊,嘿嘿,哪儿啊,我也没什么事儿,就去照看照看,顺便去山上挖点儿山蘑菇,眼见这天儿一天天冷了,得多吃点儿补补。”
“……”这个傻小子,人又老实,又会做,又知道疼人,倒是个可靠的男人,那姑娘家但凡有点儿见识的,谁不想嫁个这样的,享一辈子的福!——也就是那些吃饱了撑的闺阁小姐们,成天被些才子佳人的故事迷的,一劲儿想嫁个风流俊俏的男人才称心……真要嫁了,有她们后悔的呢!
夜非在空地练剑,夜萧就在一边儿的灶台上收拾,把那打好不用的废剑归整归整,这会儿都在地上堆着呢。瞧着又有十好几把了,以前打剩的,也有村里的人开始来拿去外边儿换点儿钱物什么的,贴补用度,这前前后后的算起来,这几个月统共打了好的坏的倒有百儿八十把剑了——亏得这情阳山铁矿颇丰,质量还高。要不说那于亦行是个职业的呢,到底找得好地方,藏身养伤、业余爱好两不耽误!一边归整,偶尔抬起头,往夜非那儿看上两眼。嗯,到底有没有进步、剑法好不好他是不知道,只是一直觉得爷……他舞的怪好看的,一举手一翻身、一摆腿一抖腕,神情专注,衣襟当风,长发梳成一束,浅兰的发带被秀发一衬,甩头时划过一道亮蓝色的弧,漂亮眩目。
忽然!只见他剑锋忽然一转,竟直直地冲着夜萧就刺了过来!这一剑极是凌厉,又突然,正对着面门,只在毫厘之间。夜萧尚未回神,手上是一把才挑出来的铁剑,昨天铸的,正要往于师傅房里去呢。眼前忽地银光一闪,不及想,身子却直觉的向后一仰,脚下套好了招一般向一旁略移半步,右臂轻抬,两剑稍碰即分,将将妙到颠毫,两人一个是避过了这无心而致命的一剑,另一个却愣在了当场!
这一剑,当真是夜非无心。
说来也是巧了,自来到这菜花儿村,向天剑先生讨教剑法,夜非自觉于剑上的造诣大有长进。一则因为于亦行在剑法上确实独有心得,招式衔接精妙,如行云流水,正弥补了夜非于用器上头不大敏感的缺失;再则,自学武以来,除了内功因缘际会得自少林真传,夜非何尝有过师父了?都是凭着自己悟性,对着书册摸索学来的,谁知竟能大成,又有那天外飞仙的毛病,纵然想请位剑术上的师父,人家也只当鲁班请铁匠造斧,逗你玩儿呢!这会儿有了先生,再加上心心念念想学剑,日日捉摸钻研,自然进境神速了。到得这日下午,正是练的痛快,一式一式舞的酣畅淋漓,心中大喜,剑随意动,可是从没有过的感觉。不想竟迷了心思,被剑中之意吸引,混不知身外世事!行到一招险处,凶意顿盛,刚好眼角瞥见一抹剑光——正是夜萧在一旁提剑起身——是个喘
气儿的,又拿着剑,更未及细想,随着剑意,顺手便是一剑过去……
“挡得好!好一式信步移龙!”说话的正是于亦行,他恰好从房里出来,看见了。“大个儿的,来,这把落雷给你,你手里那把太轻,不趁手!来,你们比比剑我看看。”
说着把手里的落雷交到夜萧手上——被他这一呼喊,两人才回过神儿来。
“嗯?爷,你刚是在考我的功夫么?你教我背的穴位图我都背了,还有那些儿歌,什么气沉丹田、行走为先……”
原来每晚用了膳,无事可做时,夜非确是教过他一些穴位、运气的要诀,可他再没教过剑法了
啊!只是练剑的时候,有在一边看着而已,难道仅仅……又听见于亦行称赞,心里微恼,那要强不服输的劲儿上来,却是要看看夜萧刚才挡那一剑,到底是巧合,抑或是其它?当下也不言语,刷!刷!刷!连攻三剑。
其实夜非并不是心肠歹毒的。适才无心那一剑,刚一出手便已发觉不对,立即向左移了半分。谁知道夜萧偏偏也向左挪开半步闪躲,又对上了,情急之间生生停了去势,照直刺过去——正巧被他长剑荡开……这三剑,并未用上内劲,也是留了余地的,毕竟怕伤了他。再者夜萧没正经学过剑,内力再高,怕也是不懂如何用吧。
哪知夜萧出手回的三剑,剑剑凌厉,气势如虹,没有半分犹豫!最诡异的是那剑劲之沉,饶是夜非即刻察觉,马上撤剑加力,灌于剑身,手上也已被震的生疼,长剑差点脱手,那剑与落雷一对上,硬是豁了个口!
哼!夜非此时心中已是勃然,嗔怪夜萧不知好歹!却更是疑惑:他何时学了剑法?莫不是背着自己去求那于亦行?!顿时,心中情绪急涌,分不出是酸是甜,是苦是辣,只觉他背叛了自己的信任!被骗了、被耍弄了、看错了人、枉下了感情……便是根木头,与人朝夕相处,寸步不离这许多日子,也多少生出些感情来吧?
于是未加思索,翻腕出手,不觉夜非当此激动之时,使出的早已不是于亦行教的剑法,却正是让他名动江湖的那天外飞仙、鬼使神差般的一千零一剑!这一剑来不知来处、去不知去处;这一剑出鞘见血、当者立败;这一剑避无可避、躲无处躲;这一剑,见者无一不惊艳、然皆莫敢争锋,无人可挡!
这一剑,这一天,被夜萧挡下了。
只见夜萧右脚为轴,整个人璇了半个圈儿,缓抬右手于胸,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挡下了这一剑。跟着剑尖向下,划一大弧,再自下而上、直指夜非左胸!停住。
夜非败了。
夜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