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丫鬟同人云在青天》殷彼若

63、第六十三章、国事与家事

　　方少陵走了，去那个随时会丢掉性命的战场。自从他走后，沈流云每天都要看报纸，以便随时了解前线局势，甚至动用方少夫人的身份，给驻守省城的部队下了死命令，一旦前方有紧要消息，要立刻送信到方家。

　　不管前线是不是炮火连天，每天都有人死去，省城依旧繁华。沈流云入股的纺织厂经过近一年的动作，几乎是日进金斗。感谢这个战争年代，让很多商品都成了紧俏货，要是放在和平年代，可创造不出这样的销量。

　　天气一天热似一天，转眼方少陵已走了月余。省城无寒冬，夏天也来得快，沈流云换了单薄的衣裳。作为方家的少奶奶，自然是不缺衣裳穿的，方夫人拿出自己的私房，给儿媳和女儿每人做了四套新式的衣裙。纵使不做新衣裳，去年的夏衣，沈流云也穿不得了。她少了好多，腰围缩小了将近两寸，这个数据绝对能让前世那些怎么努力都达不到减肥效果的姑娘羡慕嫉妒恨了。往年的旧衣大数赏了下人，只留下几件特别喜欢的，让巧玉拿去改了尺寸，这才合了现在的身材。

　　转过年，巧玉又大了一岁，这丫头也到了说人家的年纪。此时的女孩子都嫁得早，十六七岁，前世还是上学的年纪，在这里已经可以嫁人了。听说在乡下，家里穷的，十二三岁嫁了，甚至六七岁就给了别人家做童养媳也是有的。像沈流云那样，拖到二十岁才嫁，若不是有方少陵这个未婚夫，这样的年纪绝对是剩女了。

　　巧玉的娘已经相看好了一家人家，从青城赶到省城来，求沈流云放了她女儿出去，自行婚嫁。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看巧玉的意思，似乎也不是很想留下。这丫头表在上安静顺从，其实心里却是个有主意的，沈流云也不想耽误她嫁人，多给了两个月的月钱，又给了一副头面当嫁妆，选了个日子就让巧玉随她娘回家去了。沈流云身边缺了个大丫头，好在当出陪家的人数梁玉茹可是给她准备足了，提了一个名叫阿良的丫头到身边，接了巧玉的活。阿良不是沈家的家生子，是外头买来的，她不像春喜那么市侩奸狡，也不像巧玉那般秀外慧中，这个是真真正正的实心眼的丫头，对沈流云的吩咐绝对言听计从。沈流云正是看中了她这一点，因此也不嫌弃她在某些时候显得过于呆笨了。

　　阿良是个长得高高壮壮的姑娘，才十四岁，看起来却已和沈流云的身高不相上下。在平凡的五官中，只有那对浓浓的眉毛和黑高的眼亮的眼睛让人对这个姑娘留下点深刻的印象。微黑的皮肤、粗糙有力的手指都证明了这个娘娘是做惯粗活的。事实也确实如此，单论做活计，阿良可比春喜和巧玉强上太多。最重要的，阿良的父母都不在了，就孤身一人，没有牵挂。沈流云想，等她去澳门的时候，或者可以带上阿良，隔山越海的，有个人在身边，心里总是能有些底气，况且两个人更能有些照应。

　　这段时间，陆陆续续有些消息从前线传来，有好有坏，方家女人的心，也跟着这些消息起起伏伏，忽沉忽落。方少陵初到前线，战争并没有立即打起来，两方似乎常试用谈判来解决问题。当然，最后的结果是双方都不让步，没谈拢就打起来了。好运并不总是战在方家这边，对方有备而来，武器都是新式的美式装备。虽然方家军也从德国军火商那里购买了一批德式装备，但就数量而言，却和对方有好大一块差距。这些消息，都是从前线回来的人带来的，怕没有人告诉沈流云这些，只从胶持的战况，她也猜得出来，对方实力不弱。方家啃得是块硬骨头，能不能啃得下来，是个未知数。

　　方夫人虽然是女流，但年轻的时候就陪着丈夫南征北战，对战场上的事，她可比沈流云这个外行懂得多。尽管方夫人掩饰得很好，但沈流云还是从她的态度上看出了凝重，这让她的心又沉了沉，方少陵还在前线，但愿他不要出事。每每面对方夫人，沈流云都要这般在心中暗暗的祈祷。

　　自从前线的仗打起来之后，省城的报纸上每天都是让人心惊肉跳的消息，方夫人和沈流云二人心里尽管担忧，但面上不动声色，为的就是稳住方家众人。方心怡到底是年纪小，她记事儿时，方大帅已建起了方家军，虽然日子不安稳，却将妻儿护得好好的，并不像方少陵那样自幼跟着父母颠沛流离，因此养成了率真直白的性子。方少陵在前线出生入死，方心怡也不是一点也不知情，她不像方夫人，性情刚毅，也不像沈流云，哪里心里开了窝，面上也能装着淡定。这心情带在脸上，方家的上上下下都知道大小姐心情不好，方夫人和沈流云还好，下人们却已经大小姐脸上得出一个信息，那就是主人心情不好，都得小心着点，万一撞在枪口上，那就是吃不了兜着走。

　　如果说报纸上的新闻仅仅是让人心里不是滋味，那么从前线送回来的第一批伤兵就让沈流云深刻体验到了战争的残酷。省城没有西式的医院，只有中式的医馆。能从前线送回来的，基本上已经没有了生命危险，但也意味着，他们大多都失去了战斗力。不是断腿就是断手，要么就是瞎了眼的，总之都是残疾人。

　　这些从前线下来的伤残士兵虽然已经没有了生命危险，但并不代表他们的伤已经好了，这些伤残士兵的伤大多处于恢复期，有些伤口还没拆线，有些护理得不好，已经感染了。虽然沈流云是学医的，也在美国的医院实习了一段时间，但是百十来名的伤残士兵聚在一起，屋子里弥漫着血腥和腐肉的腥臭味，令人作呕，这场面还是让沈流云吓了一跳。好在立即就反应过来，吩咐方家的下人在近效找了间宽敞的空屋子，做了简易的医院，把伤兵安民置在这里，以免打扰普通居民的生活。

　　沈流云办的医院里就她一个西医，好在省城里有不少中医，都被她以方家的名义招集起来，推上了工作岗位，一边给伤者治病，一边普及先进的西医知识。为了紧急培训出一指护士，沈流云办了个夜校，自己当老师，培训护士。白天当医生，晚上当老师，沈流云的生活又忙碌起来，一忙碌，就没时间想七想八的了，自方少陵走后，那种心悬在半空中，不着天不着地的感觉也散得一干二净。

　　现在西药别说在省城，就是在全中国都是个金贵的东西，要不是有张耀祖从外地弄来西药，沈流云这个医院还真开不起来。自打来了省城，沈流云出个方府都要掐着点，而张耀祖也忙着做生意，两个人还真没怎么见过面。不过这次老同学帮了大忙，沈流云不能不表示，抽了个时间，约了张耀祖喝茶。

　　“咱们好像好长时间都没有这么安静的坐下来喝喝茶、聊聊天了！”张耀祖不无感慨的说着，他很怀念这样的日子，在美国，程貌青他们三人常常一起坐在美国街头的小咖啡馆里，一壶咖啡，三个人可以聊上一整天，直到人家咖啡馆打洋，老板不耐烦的赶人为止。看着已为人妇的沈流云，张耀祖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这次来省城，本是想向沈流云表明心意的，可是很快他就知道她有了未婚夫，还是手里握着枪杆子的实权人物，他惹不起。张耀祖承认他怕了，他不能连累他的家人，尽管他的家人远在上海。方少陵这个人，张耀祖很早就在听说过，在上海，他去买军火，结果和当地的一个□□火拼，死了十几个人。这件事最后化为报纸上短短的几行文字，以及一个名字——方少陵。他和两名手下，大闹上海滩，以少敌多，以弱敌强，紧以三人之力，杀死了十多个人。自此张耀祖就记住了这个名字，他以为这辈子，他都不会有和这个杀人魔王扯上关系，却没想到，他是沈流云的未婚夫。这件事张耀祖不打算告诉沈流云，反正她已经嫁给那个人了，何必知道这些腥风血雨的事。

　　“老同学，谢谢你上次为我弄来那批云南的白药，你的那批药可是药了不少人。”沈流云给张耀祖倒了一杯茶，他和程貌青都是西式青年，喜爱咖啡胜于茶，喝茶是沈流云的习惯，这两个人也是照顾她的习惯，才试着习惯喝茶的。张耀祖还好一点，他是学贯中西，在中式家庭中长大，却受西式的教育，这个人夹在两种文化中间成长起在，在他身上能看到明显的两种文化的冲击和融合。若是别人，或许会显得不伦不类，偏偏在张耀祖身上，却成了他个人的特色，这种特点，成为他独特的特点，绝不会让人把他认错。

　　茶香氤氲，忽明忽暗的水汽里，张耀祖忽略了盘起的妇人发发髻，他梦中的情人，似乎还是那个在医学院求学的孤独女子，身上是说尽不的温婉气质，眼里是无限的缠绵缱绻。

　　“前线的战事还胶着，只怕这一仗不好打，流云，你要早为自己打算。”这些话说出来未免让人扫兴，可是张耀祖是必需要说出口的，他不想她有任何闪失。

　　沈流云微微怔神，没想到会在张耀祖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略皱了皱眉，才幽幽的说道：“如何打算？如今我是方家的媳妇儿，断没有丢下方家人独自逃生的道理。少陵还在前线打仗，我便是要走，也不是在这个时候。”

　　不是这个时候？那是什么时候？张耀祖的心微微一动，他盯着沈流云微皱的眉头，一双妙目流露出淡淡的幽愁，只怕方少陵这个人，已经走进了沈流云的心里。张耀祖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失落有之，嫉妒有之，无奈有之，不甘亦有之……这些心绪揉杂在一起，最后都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他和流云，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有缘无份吧！

　　“你既然托了貌青在澳门给你置办房子，不就是想避开战乱吗？就算现在不走，也总得定个时间吧！澳门那房子，总不能一直空着。”

　　“你看看国内这局势，这仗说打起来就打起来，还能过几天太平日子？迟早是要走的，可是我得把家里人安排安排。我娘和我弟弟守着那么一大摊家业，故土难离，还有方家，一整支军队，就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总得把这些问题都解决了，我才能放心的离开。”

　　张耀祖想想，觉得沈流云说得有道理，这是迁离故土，哪里是说走就走的。只是人家操心这事的都是儿子，偏偏这沈家，儿子立不起门户来，却要身为弱女子的沈流云来操心这些事。

　　此时他们在茶馆里闲话家常，谁也没想到，不过是转眼间，这安宁的省城，就成了杀戮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