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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06 ...

  •   眼瞅着就是过年,年晓米午间顾不上休息,跑到最近的百货公司童装部买东西。他有四个侄子一个侄女,如今又加上淇淇,还有那位严先生的孙子,过年给孩子们挑礼物是一件大事。
      童装部的导购小姐看见年晓米手里的大包小裹忍不住开口劝道:“先生,小孩子长得很快,您不必一口气买这样多,什么时候需要什么时候再来挑比较合适……”
      年晓米笑笑摇头,并不解释。
      他拎着东西在商场里走,思量着给淇淇买什么比较合适,一对虎爪形的毛绒手套吸引了他,仔细地翻看了一下,正打算询问导购有没有小号的时候,手机响了。
      年晓米手忙脚乱地接起电话:“喂……”
      那边停顿了一下,才开口:“小米,你在哪儿呢?”
      年晓米说我在百货公司呀,给孩子买东西呢。
      他姐就问是你公司附近的那家么?正好我在这边,中午一起吃吧。
      年晓米放下电话,忍不住有些紧张。他觉得他姐一定知道了什么,却想破头也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又知道到了什么程度。
      出柜啊。
      姐姐一向很疼他,也许并没有那么困难吧。

      福湘媛挑了个很清静的湘菜馆子,还特意要了隔间。北方人不嗜辣,又是干燥寒冷的冬天,店里人很少。
      年晓米推门之前有点犹豫,甚至忍不住吞咽了几下,觉得自己小腿肚子有点转筋。他攥紧手里的购物袋,暗暗给自己打气:加油!早晚都有这一天!长痛不如短痛!
      福湘媛倒是和以往没什么区别,她相貌随了米家的姐妹,素颜也是难得的美人,只是脸色隐隐有些憔悴。
      两个人坐下翻看菜单,年晓米偷偷抬头瞅她,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他略略松了一口气:“姐,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没休息好啊?婆婆又为难你了?”
      福湘媛微微笑道:“还不都是老样子,好在你姐夫心里都明白,日子倒算不上难过。”
      “今年能回来过年么?”
      “不能啦,璋璋是一定不能回去的,不过我把琪琪送回去,你替我多照看着点。”
      年晓米认真点头:“姐你放心。”
      福湘媛的婆家重男轻女思想特别严重。当初年晓米的姐姐一胎生了两个,福家这边欢喜的跟什么似的,婆家那边高兴归高兴,却总觉得女娃娃是个多余的累赘。
      养大了是给别人家做媳妇,白吃家里二十年粮,末了还得准备嫁妆,分兄弟的家产,赔钱货哟。这是那老太太的原话。
      故而小丫头十分不讨老太太的喜欢,和她另外一个堂姐年三十是不能在家过年的。年纪小的女娃娃不能祭祖,三十和初一甚至不能留在家里,说是怕口不择言冲撞了祖宗。老太太振振有词,我们是大户人家,这是祖上传下来的的规矩,。
      都什么年代了,再说也没听过哪里有这等规矩。福湘媛把能说的话都说了,谁知她一句话,她婆婆那里有十句话等着。跟丈夫吵也吵了闹也闹了,一向宠她疼她的老公只是苦着脸求她忍让。
      年晓米想想就生气,却也无可奈何。福家没这些乱七八糟的规矩,米瑞梅一挥手,不过就不过么,谁稀罕上他们家过年似的,说是等大了就能过年了,咱大了也不回去过,姥姥家里一样的,再说咱家吃得可比他们家强多了。
      只是福湘媛到底觉得不平,明知道没希望的事,年年也还是要提一提的,不说别的,就是想让婆婆明白,丫头小子是一样的,没哪个就贵了哪个就贱了。
      年晓米把东西拿出来:“既然璋璋不回来过年,那姐你就把东西给他捎回去吧,我给他和琪琪一人买了件小羊绒衫,你看这式样合不合适……”
      福湘媛看着年晓米兴高采烈地把东西一件件拿出来给她看,表情终于出现了裂痕:“小米,你这么喜欢孩子,不如早点结婚,到时候有了自己的孩子,天天在身边看着,不是更好么?”
      年晓米动作一顿,干笑道:“没有合适的么。再说就算结了婚,也未必能生出来啊。”
      福湘媛急道:“什么叫未必能生出来。文婉她很喜欢你,怎么不多相处下看看。你要实在觉得她不合适,姐和嫂子还认识不少小姑娘,你喜欢什么样的,跟姐说说……”
      年晓米只好负隅顽抗:“我还小么,不着急的。我现在心思不在这事上,工作忙么,你看,现在哪有二十几岁就结婚的了……将来……将来要是有合适的再说……这边上菜好慢啊我都饿了……”
      福湘媛盯着他:“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年晓米挠挠头:“三十以后吧,这个哪里说的准啊……”为今之计就是个“拖”字诀而已。
      谁知他姐完全不买账:“你说的啊,可说好了,三十得结婚啊。但是现在是不是应该开始谈恋爱了,也不能到时候随便抓一个就领证啊……”
      “再说吧……诶我好饿呀怎么还不上菜……”
      福湘媛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小米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年晓米低头抠桌子:“嗯。”
      房间里好一阵沉默,服务员端了剁椒蒸鱼上来,年晓米夹了鱼肚子那一块放进他姐碗里:“姐你吃鱼呀。”一抬头,愣住了。
      福湘媛死死捂着嘴,双肩不停颤抖,眼泪顺着白`皙的面颊小溪似地流下来。
      年晓米呆呆地望着她,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找出包纸巾递过去,难过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福湘媛擦了擦眼泪,哽咽着叹道:“从小……从小你跟我最好,按说我和你二哥是一个肚子里一起呆过的,可我身体不好,小时候一向都是你陪在我身边……那时候东西少,你得了一口好吃的,自己馋得口水直流,却还想着要给我留着……你小时候……你小时候多乖多可人疼啊……”
      年晓米咬着嘴唇,沉默不语。
      “……你那时候,什么都跟我说,我也什么都跟你说……你跟我亲弟弟是一个样的啊!……可是,你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学会跟姐撒谎了啊!”
      年晓米抬起头,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发出声音。
      十几岁的时候年纪还小,尚不能完全理解自己与别人的不同究竟意味着什么,所以才能向妈妈坦诚真实的自己。米瑞兰的宽容在很大程度上保护了他,让他可以像同龄人一样拥有平凡快乐的青春。但他也知道有些秘密是不能袒露在阳光下的,并且随着渐渐长大,慢慢学会了隐藏真实的自己,因为唯有这样才能避免伤害和疼痛。
      有些东西之所以被称作命运,就是因为它的无法避免。他天生喜欢男人,然后他遇到了喜欢的男人,这是命运;与他人不同就要付出代价,这是这个社会的规则。当必须遵守的规则和无法避免的命运相遇,他终将无处可逃。
      他以为谎言可以成为一层保护衣,让那些疼痛来得晚些,再晚些。却忘了这层衣服终有穿不住的一天;而穿不住的那一天来临时,他自己和所有爱他的人,无法避免要受到伤害。
      “姐……姐,对不起……”
      福湘媛摇头擦干了眼泪:“你没啥好对不起我的,我就问你,你这,这还能扳过来不?”
      年晓米摇头。
      福湘媛抓住他的手,急切地摇晃着:“听姐的话,跟那个男的断了吧,啊。他先勾`引你的,是不是?有钱人都爱玩儿邪的,姐怕你吃亏啊!被人卖了还傻傻的帮人数钱……”
      勾`引两个字让年晓米心里刺得慌。他从来是好性子的人,现在却忽然想发脾气,只因为听不得别人这样说沈嘉文。他晃了晃神,他姐什么时候成了“别人”?
      福湘媛说着,眼泪又流下来:“你都没跟女孩子好过,不知道女孩子的好。两个男的在一起怎么过啊。他这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啊……”
      年晓米涩然开口:“不是他,是我,我天生的。天生喜欢男人。”他停顿了一下,鼓足勇气再次开口:“我是同性恋。姐,你知道吧,就是男的喜欢男的,女的喜欢女的……”
      福湘媛忽然起身走过来,一把抱住年晓米痛哭起来。
      他老公跟她说的时候,她原本死也不相信,直到看到了照片,那个高大的男人搂着他的腰把他护在胸前开单元门,她的弟弟怀里抱着个孩子。
      年晓米这才知道,原来是他姐夫的客户和沈嘉文一个小区,他每天和沈嘉文回来的时间,恰巧都是他姐夫那几天办完事回家的时间。做律师的什么没见过,有些事真是一目了然。何况他和沈嘉文一直以为晚上没人,拉手这些事,从来没有避讳过。

      后来跟他姐谈了什么,年晓米记得不大清楚了。福湘媛一直在哭,哭得年晓米自己鼻子也酸酸的。
      然而心上的包袱却渐渐消失了。
      总会有这么一天的,他想,其实说出来,自己心里也好受多了。

      离年三十儿还剩下最后一天的时候,年晓米陷入了短暂的抑郁。
      他和沈嘉文要暂时分开了。
      两个人确定关系后就同居了,每天都能见到,每晚睡在一起,最长的分别也不超过48小时,那还是在年晓米短途出差的时候。
      有时他会觉得他们之间的相处不像情侣,倒是更像多年的朋友和兄弟。这样原本也没什么不好,但是总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让人难免不时在心里画魂,对这段关系隐隐地感到不安。
      春节,意味着从三十到初五都要在姨妈家过。那么沈嘉文怎么办,淇淇怎么办?没有自己做饭,那一大一小会不会饿死?年晓米生生脑补出一部悲惨世界,完全忘记了没有自己的时候那爷俩也活得好好的这个既定事实。
      然而这份担忧也并非全无根据。
      沈嘉文其实在吃东西这件事上很能将就,曾经创造过在年晓米出差时带着淇淇连吃五顿速冻包子的记录,导致现在宝宝一闻见包子味儿就干呕,手工包的也不行,家里从此不能吃包子。年晓米的拿手本事再无用武之地,实在是郁闷非常。
      他早上四点爬起来,完全不记得自己从前还得过“赖床综合症”这种不可救药的病。事实上,打从他搬到沈嘉文这里,那毛病就一次也没犯过。
      卤牛肉,熏干豆腐卷,酥凤尾鱼,包饺子。时间太匆忙,只来得及做这寥寥几样。锅里呼呼呼地往外冒白汽,年晓米抽空在平素记菜谱的本子上认真写下年月日,把冰箱里什么可以直接吃,家里还有什么吃的一一列出来。末了拿笔挠挠头,想写“我很快回来”,又觉得自己矫情,把那个“我”字划掉了。
      随手把本子往前翻,一天一天的日期,每天打算吃什么,最后做了什么,记得一清二楚。刚会写字的淇淇前两天还在上面一笔一划写了个“土豆泥”,字儿歪歪扭扭的,笔迹却深,看出来是认真地下了力气的。沈嘉文就简洁得多:“肉”,“排骨”,“肉”,“牛肉”,“排骨”……
      年晓米把笔夹好,本子放回冰箱上面去。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就关了炉灶。看看时间,来不及整理厨房,匆匆回卧室换衣服。
      身后传来被褥翻动的声响,一回头,沈嘉文头发凌乱,胡乱抱着被子,结实的大腿夹在被子上,光裸的肩膀和胸膛也露在外面,正眯着眼睛半梦半醒地看他:“你干嘛呢?”
      年晓米咽了口唾沫,有点不敢看他,凑过去把被子整理好拉到他下巴下面才移回目光,看着他眼睛下面宿醉形成的青黑,十分心疼:“过年少喝点酒吧,再喝下去肝脏会受不了的。”
      沈嘉文也不知道是醒了还是没醒,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点点头。
      年晓米还不放心:“保温杯里我冲了蜂蜜,你记得喝,多喝点水……”
      话还没说完却突然被打断:“你什么时候回来?”
      “初五初六吧,可能……”
      沈嘉文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正静静地望着他。
      年晓米一时忘词,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男人的眼白里都是血丝,那对金棕色的瞳仁却清澈依旧。年晓米被他这样望着,只觉得魂都被吸了进去,短路的大脑莫名其妙就转到另一个方向上去:那样的颜色,究竟是蜂蜜呢,还是黄宝石呢?
      冷不丁一只温暖的大手袭上耳朵,年晓米冰凉的耳朵被那温暖粗糙的手指漫不经心地一揉`捏,瞬间就红了个透。连带着身上也起来了。
      沈嘉文却又打了个哈欠,兀自翻了个身:“知道了,路上小心车。”
      年晓米在床边呆立半晌,最后咽了口唾沫,同手同脚地走了。
      姨妈家过年年年都差不多,全家人忙来忙去忙得都是吃食。
      年晓米拿刀子剔枣核,心里还想着家里那一大一小有没有吃上饭。沈嘉文年节时应酬最忙,差不多天天都是在酒桌上过的,昨晚喝得最多,回来时吐了两回,最后完全是在干呕。年晓米吓得差点要叫救护车。万幸男人神智还很清醒,吐完了自己晃晃荡荡躺到床上去,冲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年晓米不喝酒,家里也没人喝得这样凶过,整个人有点麻爪,像个烧了屁股炮仗,上蹿下跳地给沈嘉文冲蜂蜜水,又把挤好的梨汁拿热水温过给他喝,后来还下了一口青菜面喂了,最后看着人睡了,这才稍稍安心。
      大概是真的醉得狠了,今天他都没送我上班呢。
      年晓米这么一走神,手上就是一疼。他叹了口气放下红枣和刀子,姨妈不知从哪儿大呼小叫地冲过来:“哎呦你这孩子!你怎么不注意点啊!老大!你怎么让你弟弟干这个呦!”
      年晓米的大哥从豆馅儿盆里抬起头来,一脸茫然。
      “就是破了个口子……”年晓米往边上躲,却被姨妈拖麻袋似地拖走,强行消毒上药裹创可贴。
      腊月二十九已经有人家坐不住开始放炮仗了,年晓米坐在去年淇淇睡过的小屋里,看着窗外,对面人家的鞭炮在黑暗里燃起星星点点金红色的火花,他看着零星的红灯笼,忽然想起家里忘了买灯笼。
      就剩那一大一小两个,哪里有个过年的样子呢。
      手机一直很安静。年晓米翻开收件箱,信息都是朋友发过来的,没有沈嘉文。男人很不耐烦短信这种东西,一般能打电话都是直接打电话。
      古语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从来当是夸张,以前偶尔分别一两天也没觉得多么想。然而,现在坐在这里看万家灯火,莫名地就抓心挠肝起来。三秋六秋九秋……年晓米掰着手指,最后忧郁地叹了口气。
      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发短信。自打跟沈嘉文在一起了之后,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大对了,唠叨,喋喋不休,而且……时不时还很下流很色请……早上人家都那样了,自己还能……年晓米赶紧甩甩头,双手使劲拍脸:年晓米啊年晓米!你要有点出息!
      出息的年晓米同志镇定地接着帮姨妈干活,也就没注意到他大哥大嫂担忧的目光。

      年三十沈嘉文带淇淇回了趟大伯家,简单吃两口就回来了,那边还在很热心地张罗他再婚的事,他本想直接说有人了,见他父亲在一旁坐着,话到嘴边变成了有个对象,打算相处看看。有些事急不得,也不能急,只是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开车回来路上淇淇蔫蔫的,沈嘉文想起去年的事,还以为宝宝又病了,结果小家伙像个小大人忧郁地盯着年晓米买给他的虎爪手套:小爸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过年呀?
      沈嘉文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在等红灯时抽出手来摸摸他的小脑瓜。
      淇淇声音小小的:我想小爸了,大爷爷家里的饭菜好难吃……
      沈嘉文不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家里只是少了个人,却骤然空荡起来。沈嘉文把阳台盖帘上冻着的饺子拣出些下了,冰箱里还有拌好的凉菜和熟食,简单切了些摆盘。
      白胖的饺子浮起来,沈嘉文尝了一个,是他一向喜欢的三鲜馅儿,咬上一口,鲜美的汁水就溢出来,很香。
      宝宝太小要少吃熏酱,于是就只是埋头吃饺子。
      沈嘉文也沉默着吃饺子,间或夹一口凉菜和凤尾鱼。前天拌的凉菜收在冰箱里一直没坏,糖醋的味道都反而浸得足了,里头还放了他喜欢的芥末油。凤尾鱼连中间的脊骨都酥掉了,一条条却还是完整的,微咸略甜,鲜美非常。他本想开一罐啤酒,眼前闪过年晓米担忧的目光,最终只是自嘲地笑笑,又夹了个饺子。
      那些为应酬而喝下去的酒不过是有滋味的水,而伴着好菜好人儿痛饮的,哪怕本是劣酒也能喝出个琼浆的滋味来。那个人向来不懂这个。但是也只有仔细保养着身体,以后同他喝酒的日子才能长远。一念及此,沈嘉文便忍不住又微笑起来。
      电视里的春晚兀自热闹着,越发显得屋里安静又寂寞。窗外不时传来焰火声鞭炮声,淇淇扒在窗子上看着看着,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
      沈嘉文把儿子抱回屋里安顿好,盯着电视看了一会儿,手机像抽风似地响个不停,他却破天荒地懒得回复那些短信和电话。最后干脆直接关了机。
      年晓米那些喋喋不休的短信他看得都能背下来了,却始终没有回复。不想承认心里是有点生对方的气的,因为一走就是这么多天。可是这气实在毫无道理。三十岁了,沈嘉文在心里悄悄嘲笑自己,怎么能跟个不讲理的孩子一样。然而道理是道理,心情又是另一回事。他略路思索了一下,最终拨通了李秋生的电话,那头背景嘈杂吵闹,沈嘉文也不在意:“哥,有个事儿,得跟你说一声了。”
      年晓米初二这天就坐不住了。电话不敢多打,怕家人疑心,只是三十的午夜夹在一堆电话里拨出去一个,那边沈嘉文似乎有些疲惫,声音也淡淡的,问十句嗯一句,年晓米还想多说点什么,那边一句“没什么事我挂了”,然后就真的挂了电话。年晓米握着手机,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前天还好好的呢……难道是病了?!
      初一一大早,家里人都还睡着,一夜没睡着的年晓米就匆匆爬起来套衣服,正苦思找个什么借口出门,姨妈出来看见他:“哟,小米你起这早干啥?快去多睡会儿,饺子都包好了一会儿一下就成。”
      年晓米说那个……那个我想回家一趟……
      姨妈说回家干啥?天都没亮,外头二十多度(当然是零下的),冻坏了哟。这两天都冷,家里也不缺啥,猫着多好……
      年晓米默默无语,只好回屋里呆坐着。他大侄子睡迷糊了,直往他身上猴,像个沉甸甸的小号沙袋。
      他给沈嘉文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是关机,家里的电话没人接。年晓米忧心忡忡,直到中午时收到了短信:“有事么?”
      年晓米赶紧拨回去,对方有点不耐烦的样子:“没什么事别老打电话,吵死了。”
      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有点琢磨过味儿来了,这不是生我气了吧。但是……为啥呀?
      初二姨妈就这么一个没看住,年晓米跑了。
      等了好久也没有公交,出租打不到,年晓米一狠心就这么走回去了。马路上到处是放炮仗的,他被火药味儿呛得有点咳嗽。
      家里静悄悄的,年晓米来不及换衣服,匆匆推开卧室的门,床上一大一小睡得正香。他凑上去一看,脸色都还不错,这才安心下来。
      沈嘉文其实在年晓米没进门前就醒了。他听力很好,楼道里的脚步声,很容易就分辨得出。年晓米凑过来给他拉被子的时候,他很想直接睁眼吓唬一下对方,又觉得似乎很幼稚,犹豫着犹豫着,对方就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但是心里是高兴的,他把被子一掀,随便套了件内衣,下`身就一件平角内裤,扒拉了一下头发,光着脚跑出去。
      年晓米正蹲在冰箱前检查食物储备。他临走前做的那些熟食都消失得干干净净,连个渣渣都没剩;总共六七斤的水果就剩下两只猕猴桃,摸上去有点硬,可以想见如果不是没有放软估计也已经不存在了……总之就是先前满满的冰箱空了大半,幸存的都是调料之类不能直接吃的东西……这才三天啊。
      年晓米晃晃玻璃罐子,他走前给淇淇做了些松露巧克力,现在里面就剩一颗了。年晓米把那颗松露掏啊掏啊终于掏出来,珍惜地咬了一半。巧克力很快就化在舌尖上,他舔舔嘴角,正打算把另一半也吃了,冷不防手指上被温热湿滑的舌头卷过,半颗松露就这么活生生地没了!
      年晓米无语地望着自己湿淋淋的手指头,始作俑者蹲在他后头,手臂毫不客气的缠上来。嘴里还在咂摸:“化得也太快了,都没等尝够味道呢……”
      年晓米挣扎着想回头,但是被耍赖似地禁锢着,怎么也动不了。
      “你……生气了?”
      “……没有。”
      “那怎么都不回我信息……”
      “你担心?”
      年晓米气结:“我以为你病了!”
      沈嘉文毫不客气地指出:“那你还不是没回来!”
      年晓米说可是后来我问你你说你没事的!
      沈嘉文不依不饶:那在那之前呢!
      年晓米:“……我觉得,真有事你会打电话给我的……再说好歹你都那么大的人了……”
      沈嘉文说你就是不关心我,别的都是借口!
      年晓米:“……”
      年晓米心里涌起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你……放开我……饺子还有没有了?我还没吃早饭呢……”
      饺子当然没有了。
      年晓米随便煮了点大米粥,身上有点没力气。
      他有时不知道该怎么跟沈嘉文沟通,对方不讲理起来简直气得人肝疼。但是……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从前沈嘉文看上去多好啊。礼数周全,待人接物滴水不漏。
      那是对外人。
      年晓米琢磨了一下,好像有点明白了,又好像还不大明白。他嗓子里痒,低低咳嗽了两声,身旁递过来一杯水,侧头正对上沈嘉文担忧的目光:“怎么感冒了?”
      那些纠结忽然烟消云散了。

      年晓米喝了口水,嗓子有点疼,大概是室内外温差太大,从姨妈家回来的路上受了风寒。
      正想着等下翻点柴胡冲剂吃,膝盖上忽然一沉,低头,发现宝宝正扒在他腿上,小手背揉着眼睛打哈欠:“小爸爸……”
      大概是小时候一直没养好的关系,淇淇比同龄的孩子瘦小很多,已经三岁多了,还是小小的一只,抱年晓米只能抱到膝盖。平时年晓米走到哪里小东西都挂在他腿上,像个无尾熊,害得年晓米在家里走路时经常一条腿拖啊拖的。沈嘉文这个当爹的就坐在沙发上看,脑袋跟着转来转去,每次都等到他开始有点喘,才走上来把宝宝抱走。
      年晓米摸摸淇淇的脑袋:“宝宝到屋里去好不好?小爸感冒了,不要传染给你。”
      小东西打了个哈欠,把脸贴在年晓米腿上,开始打瞌睡。
      沈嘉文把儿子从年晓米腿上费劲地扒下来,抱在怀里颠了两下,却没动地方。
      早饭就这么和中饭一起吃了,家里不剩什么,所幸还有从姨妈家带回来的一点吃的,小豆包,荷叶猪肝,就着一锅稠厚的白米粥,还有年晓米拍碎了拌了醋和盐的蔫黄瓜。宝宝一闻见香味儿就醒了,捧着小碗吸溜吸溜地喝米汤。
      两个大人倒是吃得都不多。年晓米没什么胃口,沈嘉文则是不怎么饿。
      吃过饭实在撑不住,年晓米揉揉太阳穴:“我睡一下。”刚躺下手机就响了,姨妈很担心:“小米你跑哪儿去了?你妈说你没回家……”
      年晓米说嗯……嗯……那个,出来看一个朋友……
      放下电话有点茫然。
      说谎是很累的事,因为一个谎话总是需要更多的谎话来圆,背负的谎言越来越多,总有把人压垮的一天。
      沈嘉文在他身边坐下来,把冲剂递给他。年晓米一口气喝了,侧过身躺下,闭上眼睛。
      冰凉的手指被温暖包围起来:“睡吧,别想那么多了。”
      年晓米就真的安心地睡了,醒来的事,留给醒来再说吧。
      半梦半醒见听见有说话声,年晓米翻了个身,头还是昏昏沉沉的,没有醒过来。
      李秋生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最后实在受不了,摸出一支烟来,还没等点上,就被他的好兄弟一把夺走:“他有点感冒,你别抽了。”
      气得他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喘了半晌粗气。
      沈嘉文倒是还挺平静的:“事儿就这么个事儿,赶明儿打算带回家给老爷子看看,先不说破,你在旁边帮着夸两句就成,以后慢慢磨,趁我爸岁数还不大,心脏脑血管啥的还成,赶紧把这事儿说了,怕瞒得时间长了,他岁数大了,等到捅破那一天,受不了……”
      李秋生气道:“你也知道你爸根本受不了!那你就趁早别干这事儿!沈嘉文啊沈嘉文,不是我说你,你要找什么样的没有啊,啊?你疯了吧你,还腆着脸跟我说你谈了个特别好的,又贤惠,又稀罕你,还特别会照顾人……到头来是个带把儿的!不是我说你,你他妈的是不是憋坏了,老母猪也能赛貂蝉……你还别说,那老母猪起码是个母的,你这个呢!你自己说说!我他妈的真想把你脑壳儿撬开看看,那里头别他妈的塞的是一坨屎吧!”
      沈嘉文慢条斯理地给对方倒了一杯蜂蜜柚子茶:“尝尝?”
      李秋生怒道:“尝你妈蛋!”然而说了一大通到底嘴干,抓过来咕嘟咕嘟一口气灌了个底朝上,完事儿咂咂嘴,火气莫名地降了几分。
      沈嘉文也一口气喝了半杯,舔舔嘴:“好喝吧,我媳妇儿熬的,前后弄了仨钟头呢。”
      李秋生刚想点头,忽然回过味儿来,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他就是会做龙肉也不成啊!那是个男的!”
      沈嘉文说男的怎么了,不就下头多长了点玩意儿又不能生么,你仔细想想,别的耽误啥了?
      李秋生闷头一想,好像是有点道理,但是还是不对,他气哼哼地又灌了一杯果茶,一抹嘴:“反正你这就是不对,我不能看我兄弟往火坑里跳……”
      沈嘉文笑了:“火坑?我倒觉得是个福窝。只不过别人享不起这个福罢了。你不知道他的好。总之这个忙你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再说其实这都算不上是个忙,就是你嘎巴几下嘴,说句话的事儿。”
      李秋生沉默下来,半晌开口:“打小我们在一起,你都是看得远看得透的那一个,我那时老也不服气,但为了哥们儿义气,总是站在你这边的。事实证明,你都是对的。可这回这个事儿不一样……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一口唾沫一口钉的,你说的,你跟他的那些事儿,我都信。但说实话,我不能理解,好兄弟怎么就让你给当媳妇用了。退一步,你仔细想想,我都不理解,你指望别人,别说你爹,就是你那堆朋友,熟人,他们能理解么?走在街上让人戳脊梁骨,那滋味什么样,你跟我都明白。而且不止是你,就是他,还有你儿子,你老爹,都得让人瞧不起啊!”
      沈嘉文嘴角翘起来:“瞧不起?好啊,瞧不起我,就别跟我做生意,别想从我这儿赚一分钱。我倒想看看,是钱重要,还是闲得蛋疼去管别人的私事重要。”
      他把剩下的半杯茶一饮而尽:“别人怎么看我跟我有一毛钱关系?关上门我自己日子过得舒坦开心是真的,我就不信那帮人里有哪个日子过得比我好。”
      李秋生恨铁不成钢地看他:“那财富榜上那堆富豪呢?”
      沈嘉文说他要日子过得好他包一堆二`奶三奶四奶?我就不信了,老婆要是好,一个就足够了。
      李秋生算是彻底败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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