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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5 ...

  •   年晓米赶到滨海一百正门的时候是个大上午,离吃中饭还有一段时间。很快就是春节,商业街人潮涌动,摩肩接踵,连寒意都驱散了几分。他站在角落里往手心呵气,内心一片苦逼。原本不想来的,但是表姐态度特别强硬,介绍的姑娘是一个中学的历史老师,是姐夫同事家的一个亲戚。倘若他真的连一面都不肯见,也会让姐姐姐夫难堪。沈嘉文最近到处应酬,年晓米几次想提这个事,都被岔过去了。他后来想想那就先瞒着吧,反正自己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见一面,就推说不合适,嗯,反正对相亲而言这应该也是很正常的事,也算是对家里有个过得去的交代。真的说出来,不过是平白惹沈嘉文生气而已。如果因为这个一气之下跟他闹分手,他可要怎么办。
      相亲的姑娘相貌平凡,圆脸,有点婴儿肥,性情倒是温柔大方。两个人并肩走,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年晓米注意到姑娘跟他讲话时一直注视他的眼睛,从来也没有打断过他,一副倾听得很认真的模样。这让他想起沈嘉文,两个人平日里偶尔静静对着的时候,那个人也是这样。事实上他跟沈嘉文到现在,没听对方嘴里冒出过一句所谓的甜言蜜语,至于海誓山盟,那是什么东西可以吃么。他也有不安,但是慢慢就发现,大概是那个男人压根没有这个功能,技能点都在钱上了。他对他好就是拼命给他买贵的东西,但是年晓米在家里忙来忙去,偶尔回头,总能看见沈嘉文注视他的目光,他说不上来,但是觉得那样的目光很温暖。开始被发现的时候那个人甚至还会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然而这样的事过了几次,在沈嘉文又一次被抓包时,年晓米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老瞅我干啥呀。沈嘉文有点不自在地低头看文件,没啥,说着又抬起头来,理直气壮地,怎么的,看看你不行啊,你还要收个费啊。年晓米心砰砰跳,说你看你看你随便看。这时候要是换了个人,比如邵怡,会说对啊就收费你怎么着吧。要是换了程晓风,铁定就是笑眯眯地调戏说是啊是啊是啊不光随便看不收费还可以随便摸呢,大爷要不要来摸一个……可惜年晓米段数太低,被沈嘉文这样盯着,只觉得耳根都烧起来,满脑子限制级,却没勇气说出来,只好跑到厨房装作有事在忙请勿打扰的模样。
      但是偶尔一个人细想想,大概这就是他们相处的方式,有些话,毕竟不是说出来的。那些不必言说的小事,反而才是感情的明证。想到这里,他有点傻傻地微笑起来。
      年晓米的感觉没错,那个姑娘是对他有一点好感的。不同于年晓米第一次出来相亲,姑娘也算是身经几十战,所见对象要么油嘴滑舌,要么木讷无趣,更有狂妄自大瞧不起女方和过于实际一上来就谈房子车子婚前财产的。这一次的这个都没有提这些乱七八糟的,他有点拘束,但是一看就是个温和老实的脾气。上来懂得问她想去哪里,姑娘说随便的时候他就说那我们不要喝咖啡了吧不当饱,我知道这里有家某岛的芋圆店还不错。正中红心啊,姑娘心想,真实在,正好我也不喜欢喝咖啡。
      其实年晓米实在是冤枉的。姑娘故意迟到,他在冷风里站了那样久,难免有些又冷又饿,正常相亲都是去浪漫地喝个星某客,年晓米也不指望姑娘看中自己,还是顺着自己的性子去吃点东西比较实在。
      芋圆的店铺很小,木头柜台上挂着红色的纸灯笼,旁边四五张小桌,被圈在商场的角落里。年晓米点了两碗芋圆,直接付了帐。东西好了就埋头苦吃,不怎么想说话。小店的芋圆味道很好,咬上去会有微微的弹性,是很让舌头和牙齿都能满足的甜品。他像往常一样,要了薏仁地瓜的,因为喜欢吃里面的柠檬地瓜,酸甜的。哪知道姑娘在对面拿勺子轻轻搅合着碗里的珍珠,突然开了口:“诶,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早,不过,我觉得你挺好的……”
      年晓米正美滋滋地捞芋圆吃,忽然听到这么一句,呆掉。
      对面的姑娘有点不好意思,低头搅合碗里的东西:“你中午有没有特别想吃的,我知道有家小火锅不错,正好在楼上……听湘媛姐说,你还喜欢做饭?”
      年晓米干笑两声,觉得事情有点不妙。他低头看看碗里的颜色漂亮诱人的芋圆,忽然觉得一点胃口都没有了。这一走神,手上的力气大了些,勺子不知怎么就碰翻了碗,大半碗芋圆撒了满桌子,姑娘急急忙忙地凑过来帮他擦衣服:“啊呀,你烫到没有啊?”
      年晓米赶紧往旁边躲:“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女孩子有点失望地放下手。
      芋圆吃不成了,两个人只好起身离开,在商场里慢慢地乱走。年晓米正想着要找个什么借口快点离开,忽然听见姑娘在身边幽幽地开口:“你……是不是对我不满意?”
      年晓米本来想点头,觉得太伤人自尊又赶紧摇头。姑娘叹了口气:“我知道,我不漂亮,男生还是都喜欢长得好看的吧。”
      年晓米赶紧说不是不是,你挺好的真的,但是我……我其实……唉我没你想的那么好……
      姑娘瞧着他,复而又笑起来,算啦,大不了我们可以做朋友么。反正都出来了,你饿不饿,我想吃火锅。
      年晓米有点愧疚。他觉得这是个挺好的姑娘,他姐的眼光不会差,但是自己这么出来和人相亲,其实也算是在骗人了。不过都已经这样了,回家也没有饭吃,在外面吃一顿也好。
      自己请人家吃顿饭,也算是小小地弥补一下吧。
      饭店都在九楼以上,两个人被一大帮人挤进电梯的角落里,商场里热,姑娘早就把羽绒服脱下来挂在手臂上,整个人半侧身被挤进年晓米怀里,发育良好的胸`部正好卡在年晓米臂弯上。年晓米从那块肉贴上身的一刻起就觉得脖子上有点冒冷汗。他也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总之浑身不舒服,只想躲得远远的,但是又没处可躲,只好神游天外,把心思转到别的地方去,比如,那么大的两块肉在胸前,边走路边往下坠,真的不会疼么……
      顶着一脑门汗好容易出了电梯门,年晓米刚喘出一口气,抬眼一看,瞬间觉得整个人瞬间冻成了冰棍。
      西装革履的沈嘉文正在不远处冷冷地望着他。

      年晓米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来,对方身边还有不少人,俱是西装打扮,一看就是典型的商务人士出来聚餐,一旁的人不明所以地往这面看了一眼,没看出什么,就回过头做了个热络的请的手势,沈嘉文就这么从年晓米眼前走过去,看都没看他一眼。
      年晓米呆呆站在那里,后面的人不耐烦地撞着他的肩膀走过去,你走不走啊,这么多人别挡路啊。
      姑娘拉拉年晓米的手:“怎么了?”
      年晓米说啊?哦没什么……
      两个人在火锅店点汤底,年晓米胡乱点了个番茄牛肉,姑娘要了金汤。等菜的时候他脑子里一直在循环六个大字:完!蛋!了!怎!么!办!
      想来想去这顿饭再吃下去罪过就大了,可是脑子短路时已经把菜都点好了。正在这时,手机忽然响起来,年晓米颤抖着起身,走出去按了接听键。
      那边欢快的声音响起来:“小米粒儿……”竟然是郝帅那个二货。
      年晓米松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干嘛。”
      郝帅似乎心情很好:“我在新天地呢,过年回家要给我妈挑点东西,你眼光好,现在有没有时间出来帮我看看?”
      年晓米脑子里一亮:“帅哥!救命!”
      十分钟后郝帅站在火锅店门前,目瞪口呆地看着年晓米:一顿火锅,一个姑娘。
      年晓米说我把账已经结了,你你你你过去帮我陪陪那个姑娘求你了不行我得赶紧回家……
      说完就像个点了火的炮仗似的跑远了。

      他光速去了趟超市买了一堆食材,又飞奔回家,一下午都奋力在厨房里忙活。眼瞅天都要黑了,忽然发现点汤的香油用完了,又心急火燎地跑出去买,等他满头大汗地打开门进来,发现沈嘉文正坐在沙发上抽烟。
      年晓米心里一凉。
      沈嘉文把烟摁灭了,淡淡道:“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谈了女朋友。结婚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随礼给你。”
      年晓米一下子就懵了:“那不是我女朋友,我没有女朋友……”
      沈嘉文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胸都贴你身上了,还说不是。有胆子做没胆子认,未免有点不像话吧。”
      年晓米满心焦急,却不知道要怎么分辨,只能一狠心说了实话:“不是女朋友,我只是……去相亲……”
      他不说还好,一听见相亲两个字,沈嘉文登时面色一变,冷淡的面具哗地碎掉,露出底下一张暴怒的脸:“相亲!好!很好!”
      年晓米瑟缩地抵着墙根站着,觉得似乎对方随时会冲上来把自己撕碎。
      然而沈嘉文只是焦躁地走了两圈,背对着他,回身又点了一支烟。
      良久,他听见他说:“你要是不想跟我过了,随时都可以走,我不拦着你。但是你不能在跟我的时候跟别人,男的女的都不行……”
      年晓米后面的话一个字都没听清,就听见那句:“你要不想跟我过了随时可以走”
      这是要分手?!他不要我了要赶我走?!
      长久以来的不安和焦虑终于井喷了。
      年晓米只觉得自己眼前忽然就模糊了,他哽咽了几下,艰难地开口:“其实,你从来都没喜欢过我吧,你只是缺个能照顾你的人,换了别人也一样的是不是……”
      那些埋藏在心底阴暗处,一直被强行压抑的恐惧和不安,终于被自己亲手劈开了封印,像泛滥的洪水一样把脆弱的幸福与期盼冲毁殆尽。
      屋子里一片静默。
      他希望沈嘉文能说点什么,然而随着沉默的扩大,微弱的希冀渐渐变成了沉重的失望。
      原来是真的。原来真的是这样。原来这几个月的幸福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和自以为是。
      年晓米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那种捧出一颗心来却被人踩在脚底下碾碎的剧痛。他很想抱着肩蹲下来痛哭,但是那样真的好丢人。
      所以只想快点离开。
      他摘了眼镜揉揉眼睛,转身开门。
      一直默不作声的沈嘉文忽然冲上来拽住他:“你上哪儿去!”
      年晓米被巨大的伤心充斥着,一个字都不想说,他只是甩开沈嘉文,开门冲了出去。背后传来焦急的呼喊:“年晓米!年晓米!……”
      电梯门在沈嘉文眼前关上了,他急切地扑上去移动乱按,数字还是慢慢变化了。
      身后传来怯生生地呼喊:“爸爸。”
      一回头,淇淇正扒着门框在走廊那一头惊慌地看着他。
      沈嘉文只好回去安抚儿子:“你乖,关好门,爸爸一会儿就回来。”
      安顿好儿子,沈嘉文抓着车钥匙匆匆而去。
      北方冬日天黑得早,五点多已经漆黑一片。他在小区里找了一圈不见人,就开着车沿小区外头慢慢搜索。经常买东西的小超市,蔬果店,理发店,两个人常带淇淇去的小广场,双和桥,都不见人影。沈嘉文慢慢把车停下来,平复心绪。
      中午看见人的那一刹那,他确实暴怒不已,因为他做梦也想不到一直生活简单到几乎透明的年晓米也会在外面有人。然而他很快冷静下来,觉得自己是想多了,年晓米是什么样的人,他是知道的,何况年晓米对女人根本不行。可当他仔细回忆年晓米的每一个表情,又对自己产生了疑问,他真的知道么?很久以前他也以为自己喜欢的人和自己一样喜欢着自己,可是那个人给了他什么?她那么会演戏,而陷入爱情中的自己从来都没起过半分疑心。爱情从来都是盲目的,不然丘比特也不会被烧瞎双眼。
      但他忍着一肚子的恼怒和怀疑带淇淇回家,见到厨房里的东西时,那股气不知怎么的就消了一大半。至少有一件事是非常清楚的,就是年晓米非常在乎自己。他就想等一下等人回来要问个明白,也许是有什么误会在里头。
      可是相亲两个字犹如当一管炸药,一下子就让他炸了庙。暴怒之时他简直想暴揍年晓米一顿,又想把他衣服扯光狠狠干死算了。
      然而他最终没有那么做,不说淇淇还在,就是淇淇不在,他也舍不得那样对他。或许也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才能清楚地看见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事实上,就算年晓米真的一万个对不起他,他也只能是生气,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只是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明明对方才应该是理亏的那个,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竟然就这么给他一声不吭地跑了个无影无踪。
      还穿得那么少,不知道会不会冻感冒。
      他平静下来,年晓米最后的话一直在脑子里转悠。他竟然觉得自己不喜欢他?没道理啊,他拼命给他买好东西,平时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当然年晓米也没给过他什么说重话的机会。
      那是哪里不对。他究竟是多不安。
      他叹了口气,在车里又点了一支烟。慢慢似乎有点想明白了。
      结婚。
      正常男人在这个年纪应该跟女人谈恋爱,比较早的可能都结婚了,然后生儿育女,一辈子这么过下去。这是这个社会的规则。
      而他们两个却不能遵守这个所谓的规则。可是他又与年晓米不同,他结过一次婚,有了一个孩子,就算最后离了,之后一直不再结婚。别人顶多觉得他不容易罢了,甚至还会猜测他被妻子伤害过而对他报以宽容和同情。
      而年晓米不一样。他一直这样维持着表面的单身只会引起越来越多的怀疑。事实上,他所面临的压力远远比自己大得多。
      何况自己的圈子里形形色色的人多了,许多在平民百姓看来出格的事在有钱人的圈子里不过是个见怪不怪。可年晓米呢。他见过他的家庭,是那种很传统的好人家。这样的家庭和它周围的人真的能接受他的不同么?他连跟自己同居这件事都没让家里人知道啊。
      这样不行。
      沈嘉文想。要想长久,有些事根本不能一味瞒着。
      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把人找回来好好把事情问清楚。
      他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一个地方。

      年晓米许久不来星河,酒保倒没忘了他。明臻邵怡他们都不在,程晓风笑眯眯地出来陪他:“这么久都不见你,还以为你把我们都忘了呢。听明臻说你有伴儿了。”
      年晓米摇摇头不想说话。他觉得自己遇到沈嘉文以后脑子就没好使过,冲动之下就这么跑出来,东西还在家里,到时候还是要面对那个人。
      嗯,不是家,不过是一个暂住的地方罢了。
      但是对方并没有明确说分手,只是说“要是不想跟他过了就走”,但他想跟他过啊。就算他不喜欢自己也想跟他过啊。
      年晓米低头,眼泪终于还是啪嗒滴在镜片上,两个人互相喜欢,才算是爱情。剃头挑子一头热,那叫犯贱。
      所以自己真是贱啊。
      程晓风何其通透,在旁边轻轻叹了口气,拍拍年晓米的肩,没有说话。
      年晓米也没喝酒,他没有借酒浇愁的习惯。随手翻开菜单,那一页正好是千层面,他就一口气要了两份,面一上来就埋头苦吃。可是吃了两口就吃不下去了,便无力地趴在吧台上,只觉得又冷又累。
      酒吧里一阵骚动,似乎有什么人进来了。
      他没理会,兀自趴在那里,假装自己是一只角落里的蘑菇。
      手背忽然被一片暖热覆盖了。
      年晓米抬起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沈嘉文看他这样,心里反倒平静了:“有话回去说吧。”
      年晓米狠心想把手抽出来,却被攥得死紧。男人力气很大,认真起来,不是他这点小身板能应付得来的。
      “别闹了,先回家。”
      年晓米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说什么呢。没什么可说的,都这样了。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可我还是不想和你分开。
      沈嘉文叹了口气:“回家吧。”
      年晓米摇头:“你不喜欢我。”他顿了顿,又说了一次:“你不喜欢我。”
      沈嘉文突然伸手卡住他的下巴,倾身吻了上去。
      酒吧里顿时一片嘘声。
      但是那都不重要了。年晓米身上的力气渐渐溜走了,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全世界只剩下那温暖的唇舌,还有疯狂的心跳。
      可能只是片刻,也可能过了很久,沈嘉文放开他,直视着他的眼睛:“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说罢就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把年晓米夹在胳膊底下拖走了。留下`身后一片口哨和怪叫。
      年晓米坐进车里时死机的大脑终于重新启动,然而重点似乎有点跑偏:“我还有份千层面没上呢……”
      沈嘉文被他气得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噎死,终于无法抑制地咆哮起来:“你他妈的大晚上穿那么少到处乱跑!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么!说什么我他妈不喜欢你!老子对你不好么!老子不喜欢你干嘛使劲给你花钱!我不喜欢你我当着那么人亲你!操!他妈的这辈子的脸都丢光了!”
      年晓米做梦也没想到沈嘉文会问候他家女性亲属。这人成熟优雅的伪装终于碎了个干净,原来粗俗暴躁的土大款才是他的本质啊。
      年晓米对即使是看到真相也不觉得失望反而觉得有点莫名其妙高兴的自己简直充满绝望。
      沈嘉文见他还在发愣,余怒未消,揪着他的领子凑近自己:“给你三十秒!说!那女的怎么回事!你要去结婚?!”
      年晓米哆哆嗦嗦地开口:“那是我姐介绍的相亲的我就想去见一面好跟我姐有个交代我没要结婚……”
      沈嘉文瞪着他。
      年晓米先前没掉干净的眼泪又一次涌出来:“真的,我就没想过要结婚,都是做样子……”
      沈嘉文松开他,粗糙的拇指拭去他眼角的泪水:“可你都没跟我说就这样偷偷去,让我觉得自己被骗了。”
      年晓米的眼泪越擦越多:“我是要跟你说来着,那天早上吃小馄饨,我姐来电话时我就要跟你说,可你去接电话了,还有前天,还有昨天,我睡觉时要跟你说可你说你困了有事等明天……”
      沈嘉文吁出一口气。把纸抽丢给年晓米,发动了车子。
      年晓米忍了又忍,还是说出来:“你真的喜欢我么。”
      沈嘉文停下手中的动作,觉得自己简直无力了:“我不喜欢你我跟个男的一起过我他妈有病啊。”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措辞:“我喜欢你,我也喜欢你照顾我。这两件事对我来说不是矛盾的。假如有一天你不能照顾我了,我会照顾你的。你明白了么?”他叹了口气:“我以为你都知道的。其实我,不太相信那些能从嘴里说出来的话,上下嘴唇一碰,太容易了。太容易的事,往往假的多真的少。也许等你到我这个年纪你就该明白了。”
      年晓米心里的疼痛骤然烟消云散了。
      他觉得自己特别丢人,还在那种地方和沈嘉文亲嘴儿了,以后再去估计少不了要被取笑。不过以后应该也没什么机会去那里了。
      他慢慢平复下来,终于想起一件一直想说的事:“但是,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沈嘉文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年晓米鼓起勇气认真说下去:“就像今天的事,假如我不说的话,你不是也误会了么。你总对我说有话要说,可是你自己为什么总是什么都不说呢。”
      沈嘉文不自在地别过头:“我觉得没完没了腻腻歪歪地说这种事,挺别扭的。”
      年晓米反应了一会儿,终于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所以你,是觉得不好意思?”
      沈嘉文有些气恼地看着他:“年晓米,难道就没人教过你说话也要讲究方式么?”
      年晓米傻笑起来。
      淇淇饿得眼泪汪汪的,一见年晓米进家门就扑上来抱住他的大腿不撒手,鼻涕眼泪全糊在年晓米裤子上:“叔叔我好饿……”
      年晓米心头微酸,抱着他亲了亲:“去洗手吧,晚饭很快就好。”
      锅里是沈嘉文极爱吃的酱脊骨,原本已经快好了,只是临时闹了这样一通,已经冷透了。年晓米用大火又开了锅,转小火细细煨着。蚝油西兰花和金针菇滑肉丝放到微波炉里转一下就行,还有一个凉拌海蜇黄瓜丝,随时都可以吃。
      酱脊骨是道极麻烦的菜。新鲜的脊骨要换五六遍冷水把血水泡出去,炖时要加沙姜,草果,香叶,甘草,花椒,大料,肉桂,丁香,山楂片等一干香料,并黄酒,生抽和老抽,大火炖开了转小火细细煨着,求滋味浸到骨头里,肉又不能散,人得在锅灶前一直守着,维持汤面微微开着又不能沸腾的状态,前后要花五六个小时。这样做出来的酱脊骨,颜色是明亮的棕红色,口感浓郁,香而不腻,连骨头都能吮出滋味来。
      如果不是一门心思地在乎,谁又肯没事花这个时间和耐心来酱这一锅骨头呢。
      年晓米站在锅前看着,见手指还微微冰着,便凑到锅边熏着那股暖气。心思平静下来,只觉得有些累。但愿以后千万别吵架了,虽说话都说明白了,然而静下心来,还是会觉得有些茫然和疲惫。
      冷不丁背上一暖,沈嘉文宽厚的胸膛贴上来,手心攥住了他冰凉的手指。两个人都不说话,就这样默默抱在一起。良久,沈嘉文突然开口:“我跟淇淇说了,以后改口管你叫小爸。”
      年晓米想回头看他,身体却被钳制住,只觉得颈窝裸露的肌肤上传来一阵灼热。
      沈嘉文在吻他。
      年晓米微微尴尬地夹紧了腿。
      沈嘉文似乎察觉到什么:“你怎么了?”
      年晓米说不出来。他觉得其实两个人就这么抱着也挺好,但是总是光这么抱着,却越来
      越不能满足。反正今天脸面已经丢了个干净,也不差这一星半点了:“我想和你……你为什么都不跟我……”
      沈嘉文有点意外:“你很想么?冬天不是都不想的么?”
      年晓米茫然地回头看他:“什么叫冬天都不想的?”
      沈嘉文眉头皱起来:“不是么?天这么冷,哪有心思做这种事。”
      “可是屋里是暖的啊……”
      沈嘉文若有所思:“你很想么?可我并不太想。”
      年晓米紧张了:“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还是……”他踌躇了一下:“还是你不习惯和男的……”
      沈嘉文默默思索:“那到不是,我也说不上来,但我冬天一向是这样的。”
      年晓米也苦恼了。沈嘉文冬天在床上喜欢抱着他又亲又蹭,高兴了还捏上几下,但是基本不会做什么,揉搓一通,就心满意足地睡了。常常留下年晓米一柱擎天地瞪着天花板,眼睛都有点发绿了。
      “难道你冬天不是这样的?”
      年晓米再次觉得他们不在一个次元。
      晚饭的脊骨好吃极了,宝宝啃得满嘴流油,两只小手上都油腻腻的。沈嘉文中午被气得没吃好饭,现下倒是都一起补回来了。年晓米午饭一样是没吃就跑回来,又这样那样地折腾了一番,也饿得狠了。两大一小三个男人战斗力惊人,把四个菜扫荡得干干净净,末了还人人有一碗红枣银耳枸杞羹溜缝,才算是结束了这场战斗。
      淇淇吃得小肚子滚圆,躺在沙发上打饱嗝,小东西吃起东西来谁也拦不住,年晓米怕他撑坏了,只能事后强拎着他起来在屋里屋外绕圈,又拿山楂片泡水给他喝,末了躺下来泡脚揉肚子,这才不至于难受。
      这般折腾一番天就晚了。窗外的灯火灭了大片。淇淇睡了,年晓米把窗帘一一拉好,回到卧室,抱膝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板上。北方冬天晚上屋里温度很高,木质地板上也不凉,他的呼吸落在窗子上,一小片白雾漫开又散去,路上车流断续穿行,盯久了有点眼花。
      他觉得自己有很多事要想,比如为什么他姐急着让他相亲,比如他今年没过的CPA明年要不要报个班上了课再考,比如他是不是应该考虑跳槽……比如他和沈嘉文以后怎么办。
      可是他却觉得自己没什么必要去想了。他本来无路可走,他的足迹就是他走出来的路。所以只要一直把脚步往前迈不回头就是了,慢慢的,或许就有路了。
      沈嘉文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身边坐下来:“想什么呢。”
      年晓米笑着摇头。
      沈嘉文看着他,目光平静柔软:“我大概知道你想什么。我现在不太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但是这个事迟早得让我爸先知道。过年的时候你有空跟我回去一趟吧,我以前跟他提过你,这次正好去见。还有李秋生,你见过吧,我答应他春节时带你去他家里。对了,今年我还能去你家么?”
      年晓米点头:“嗯,我姨妈家亲戚朋友多,你来也没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对。我妈知道我这样,我答应她有机会带你回去的。”说着有点严肃起来:“我妈面前,你得表现好点。”
      沈嘉文失笑:“知道,不用你教。”言罢有些轻佻地笑了:“不过那些事还要好些天。不如,我们现在来做点你想做的事……”
      年晓米靠在他怀里难耐地喘息,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你冬天会不想呢,你……你轻点……”
      沈嘉文只是轻轻笑:“我一直以为人人都这样,搞了半天只有我自己这样。不过老人讲,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可见我是没错的,错的是你。你冬天这个样子,春天可怎么办呢……”
      年晓米哪有心思想春天,难道现在不是春天么?他转过身来紧紧抱着沈嘉文,说不清是快活还是什么,眼泪又一次落下来。沈嘉文温柔地舔掉那些水滴,手上动作不停。
      年晓米终于颤抖着瘫软下去。沈嘉文抱着他坐在地板上,两人一起看着窗外。
      天气晴朗,夜空苍蓝,正是冬日难得的好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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