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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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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白突然想起,那一夜里,花九卿没有给他上完的妆,那些浅浅的胭脂落在他的戏衣上,那个人淡淡在他耳边说,“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桂白的一生中,有许多东西是被强迫着埋进血肉去的,硬生生地,带着血地死死埋进去,可即便如此,本以为将它拿出来会是让人一身轻松的愉悦事。
却没有想过,那个取出的过程,比他被埋进去的时候还要痛,简直是要将心都撕裂。
原来一切早就根深蒂固,起初是不应该,后来是不愿意,最终却还是习以为常。
“我们注定了永远生活在别人欲望的视野内,尽管这不是你的本心。”花九卿曾经这么对他说过,尽管那个时候他年幼得还不懂得辨别其中的意味。
桂白依旧会无数次想起那些在城南宅邸的旧年,想起那个人为上妆的模样,想起他们之间那个不算吻的亲吻。
他依旧不知道,在他闭上眼的时候,花九卿是以什么样的眼神看着他,眷恋的,抑或厌恶的,缠绵的,或是冷漠的,那些伴随着时光的蹉跎,都成了无法解开的心结。
后来,当他被莲二拉扯着站在花九卿曾经站过的地方,他想起了那个最初的梦境,他说,“他救我于水火,却又弃我于天地,他夺了我的所有,又将所有给我。”
后来的后来,他发了疯一般地去寻找那个人,从逶迤的旧年华里,一直走到晨春草木深,莲二几番将他拽回,却经不住他的执拗,放任他的任性,经过一襟风雨凉透,终于桂白最终将脚步落在了暮鼓晨钟的深处。
他随着廖廖的香客走进了这座深山的古庙里,有年老的主持在佛前持戒,他手中的佛珠自苍老的指尖一颗颗滑过。周而复始,刹那生灭。
香烟缭绕,三跪三叩,苍老的佛殿里低沉的木鱼声似从亘古传来,一声声、一阵阵,年老的住持带着年幼的弟子,就如此日日年年侍奉着心中的佛。
桂白走进去,恍惚的一个眼神里,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背对他站在佛前,依旧是清瘦颀长的,却不见了那一身的锦绣繁华。
老僧还在念经,小沙弥则擦拭着香案,桂白倚在门前,佛堂烛火飘摇,朦胧昏海中,那人转过身来,清隽的脸庞上似有光在流动。
桂白张了张嘴,却被心头涌上的百味杂陈哽住了喉咙,他看着那个人朝他走来,他以为他会和他说话,就像昔年里无数次一样,冷嘲热讽也好,绵里藏针也罢。
可最终,那人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朝他双手合十,微微颔了颔首。
“花九卿!卿十二!”
桂白一路追了出去,朝他大声喊着,路过的香客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却恍若不觉,穿堂过室,一直追着那年轻的僧人到了古庙的深处。
那里静静伫立着一树繁花,它们开得太盛,仿佛三千世界的森罗万象都已在其中。那个僧人就站在树下,他伸出手,落花随风,悠悠落在他掌心。
“花九卿……”
千言万语梗在那里,到最后只剩下这三个字,却已是沧海桑田,桂白看到那个僧人对着他拈花示意,他看到那人眼中自己的倒影,清澈明净得仿佛莲台上的一汪清泉。
原来尘缘至此,终于尘归尘,土归土,再无干系。
最终的最终,是桂白朝着僧人微微一笑,一树繁花刹那落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