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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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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里摇曳的火光,好似阎惜娇背渔灯涉巫岭辗转于幽冥和阳世之间,桂白总觉得自己真像个驾着躯壳在空中飘舞的魂魄,冷冷地俯视这人世间的爱恨枉然。
却偏偏有人将他一把拽下了云端,那个火热的胸怀连呼吸都惴惴不安,桂白摸了摸自己的脸,染了一手的血,腥甜而鬼魅的气息。
他静静地站在亭中央,京城的堂口里缭绕着盛京的遗魂,她们隐在芳华深处的凉露里,藏在铜锣笙歌的转角外,咿咿呀呀唱得好不得意。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
百年不易的是戏文里的词儿,轮回往复的却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青帮自开门立户至今已三百多年,门下弟子数十万计,所谓树大根深,盘根错节,怎能不勾心斗角?
正如金先生当年剥皮萱草立威,都不过是手起刀落间的事情,莲二对上卿十二,也不过是生死之间的博弈。
桂白依稀记得他曾问过花九卿,他问,“你是信佛的人,如今手上这么多条人命,死后岂非要入阿鼻地狱?”
“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花九卿笑笑,如是说,“世间的一切皆是刹那生灭的虚相,缘起缘灭,自有因果。”
“狡辩!”桂白冷笑,花九卿果然是个满口仁义道德的骗子,可到最后那人却也不与他辩驳,只是带着那笑意将他推上了台。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
莲二借奉天总督之力,在京城之内布下天罗地网,卿十二却携着神机营这把利刃长驱直入,两虎相争,非要落得两败俱伤才算精彩。
此一役,花九卿并未大胜,莲二亦不算输得彻底。未几,莲二手下的流寇又蠢蠢欲动,找到了新的后台,更集结了青帮中与花九卿早有龃龉之众,落草为盟,誓要反攻以花九卿为首的势力,拿下他那艳丽的项上人头。
——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那一日,桂白抱着三弦轻声唱,远处是马蹄踏尘烟,血色和硝烟见得多了,腥咸的味道淤积在心头弥久不散,他无端端地向往起江南的清风烟雨,繁花似锦来。
然而彼时梦醒却是因着一只孤雁掠过苍穹,哀厉弥长的啸声自天顶斩落下来,扎进了他的心里。
桂白猛地站起身来,在漫天昏黄的风尘里看着那衣衫锦绣的人坠落,本以为早看惯了花开花谢,却原来还是怕缘起缘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