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一 ...

  •   多年以后,当我看见他那么结实有力的身子躺在血泊里,隔着人群,我将想起回忆里那个久远而模糊的下午,他拉着我的手,说过要给我幸福。

      临走前急救车呼啸而来,穿着圣洁白服的医务人员从车上走下,面无表情地当场宣布了他的死亡。

      这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只是,我始终没有勇气走上前。

      他是我的哥哥,也是那个无数个夜晚和我缠绵的男人,我们彼此相爱却不能牵手走在阳光下,因为我们所犯下的错,不会被饶恕。

      我们说好的永远呢?

      可是,人生怎么会有永远,那只是诓人的鬼话而已,我们等来的永远,是天人永隔的惩罚,一定是罪孽深重的我触怒了神灵。
      ——————————————

      十岁那年,那个给了我生命却不削看我一眼的男人抛弃了我和母亲,他走时异常坚决和无情,母亲用那双不再娇嫩的手死死拉住他的衣角,几乎是要跪下来求他留下,不管她如何哭诉如何乞求,那个狠心的男人始终都不为所动。

      临走,他朝母亲身上狠狠踢了一脚,挣脱了束缚之后他带着毫不掩饰的唾弃扬长而去,不作留恋。

      从我出生到他的离去,我从没被他抱在怀里,像寻常父女般亲近过,哪怕一次都没有。我知道他厌恶我,从我懂事起我就知道,他只想要个儿子,因为我不是男孩,不能继承他的事业,他连一个停驻的目光都不肯给我。

      我渴望又我害怕他偶然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我害怕从他眼里看到不加掩饰的厌弃和冷漠,而每次他对我可怜的母亲施暴时,我都只会找个角落把自己藏起来,拼命捂着耳朵,蜷缩成一团无声痛哭。

      我已经回忆不起来,他是何时才开始如此对她,也许是她在生下我之后怀孕又流产,被告知无法生育开始?还是,在那张曾经被撒满“早生贵子”的大床上,他和他的情妇被捉奸在床大闹了一场之后?又或是,因她死活不肯妥协离婚,被他送进过精神病院开始?

      是什么理由我并不知晓,我只知道母亲用卑微的方式爱着他,面对他无情的摧残悲伤又卑微地活着。她曾经会对着我微笑,温柔地帮我梳起发辫,喜欢安静地坐在窗前,为我织着好看的毛衣。
      她在我耳边叨絮最多的,永远是那个无情的男人。

      她的生活重心永远都是围着他转,现在他走了,母亲反而显得异常平静,不哭也不闹,沉默地坐在椅子上从太阳落山再到太阳升起,像个木头人。

      我当时还小,并不懂得,一个人绝望到极点的时候,反而是看起来最平静的,因为,心已经死了。

      也许,她受不了没有他存在的空气,无法忍受离婚的打击,过了没多久,母亲离开了我,她选择了用死亡来解脱。

      我至今也无法忘记,她喝下整瓶敌敌畏,裹着泛黄的布裙平躺在客厅青色地砖上,凌乱的发丝黏在她脸上,脸色青白得像鬼,酱紫色的唇边咧着笑,我惊得跪倒在她身边,颤抖的双手不停地推攘她僵硬的身子,嘴里一遍又一遍喊着妈妈,甚至吓得忘记了哭,只有剧烈的心跳声才能昭示我内心无比的恐惧。

      她只是闭着眼,发了硬的身子一动不动。

      她走了,用这样惨烈又懦弱的方式来拒绝和他离婚。她爱的执拗而卑微,就是为他伤心为他去死,也留不住他的心。

      我发誓,绝不像她这样懦弱,拿别人的背叛来惩罚自己。

      爱了,就折断他的翅膀,牢牢困住,无法飞翔。

      母亲的葬礼是舅舅出钱办的,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我还有一个喝了酒就会发疯的舅舅。

      送母亲去西郊墓地时,我见到了他。

      他安静地站在舅舅身旁,时隔已久,年少时他的模样已经在我记忆里模糊不清,只依稀记得,那是一个孱弱的少年,那么纯净美好却带着悲凉,他穿着发黄的白衬衫,站在万年长青树之中,身后是一片蔚蓝无边的天空,清澈无云,干净得让人心碎,而我的周围却弥漫着从墓地里散发出的潮湿阴冷的死亡之气。

      当时,他还只有十四岁。

      办完葬礼之后,我就寄养在了舅舅家,对于父弃母亡的我没有最终流落街头应该感到庆幸了,如果之后没有发生那件事,也许我还能满怀感激地对舅舅说一声谢谢。

      舅舅并不富裕,一个只有两间卧室的小房子,如今却要住下连我在内的三个人。

      不方便不说,有时舅舅还会带女人回来过夜,但那些女人并不是舅母,舅母早在几年前和别的有钱男人跑了,她受不了舅舅的窝囊和穷困潦倒。

      舅舅带着我进门,他指着一间小一点的房间说:“去,你和他一间。”说完他便不再管我,自顾自进了房间。

      我跟着哥哥进了他的卧室,他这才抬起头睨了我一眼,他的眼睛就像璀璨的星辰一样闪着夺人的光芒,高挺的鼻子,他在我记忆里一直都是那么俊美,他对我说:“我不会把床让给你。”这还是他第一次和我说的话。

      一直到最后,他爱上我也没把床让给我,但是他时常和我说,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什么都愿意给你,包括我的生命。

      我问他,为何对我这么好?

      他说,他要赎罪。

      可是,到底是什么罪孽,让他无法自我救赎,也许,他只是深陷泥藻不愿自拔。

      我们在一张床上相安无事地一起睡了三年,我已经习惯,每一个寂寞无助的黑夜里,有他的陪伴,哪怕,只是身边那深沉的呼吸声。

      只有,在属于他特有清冽如酒般的气息里,我才可以安然入睡,给我安心,驱走我内心的阴霾。

      十三岁的某天晚上,我来了初潮,两腿间猛地流下温热的液体让我赶紧从床上跳了起来。哥哥看了眼被我经血染红的被单一言不发,转身出去了。

      回来后他拿着一包刚买的卫生棉丢给了我,好像和往常一样,哥哥对我依旧是冷漠的,但我能感觉出他看我的眼神和平时不一样了。

      舅舅不常喝酒,只是在想起舅母的时候,一边骂着b子,一边毫无节制地灌酒,他是想让酒精麻痹自己的神经来以此忘记被人背叛的痛楚。

      最后遭殃的总是哥哥,我还记得第一次亲眼目睹,哥哥被喝醉酒的舅舅拳打脚踢,鼻青脸肿的他不做反抗,舅舅的疯狂和他的安静强烈对比得像个笑话,我想起了母亲被殴打时,死气绝望又执拗的脸,我看着狭小门缝里的他挪动不了双腿,捂着嘴失声痛哭。

      他那双原本好看的眼睛里只剩下绝望,如同死水,我不知道,这是承受了多少次,才能平静地忍受。他看见站在门缝外的我,眼里的情绪才有了波动,是屈辱,是难堪,亦或是愤怒?

      他说:“你哭什么?你在可怜我?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收起你的同情心,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些?”

      “离我远点!”

      舅舅每次带些浓妆艳抹的女人回家,在隔壁房里毫无顾忌地将那张破旧的木板床弄出烦人的咯吱声,我记得,有一次哥哥被殴打后,他气若游丝地躺在我们那张铺着蓝色床单的床上,床单泛着白,犹如他的苍白的脸,夜里,哥哥高烧不退,嘴里失控地喊着,“妈妈......你在哪?”

      一会又哭着恳求,“爸爸,爸爸,别打了,小志会乖,会好好听话……”

      平日里,哥哥那些强硬,那些冷漠,都是他脆弱的伪装,他不哭不说不代表他真的不痛。

      而隔壁,依旧是羞耻的咯吱声,整整一夜。

      我心疼地握着哥哥的手,想起了自己绝情的父母,那一夜我恶毒地想,为什么丑陋的大人们都不去死?

      既然不爱对方为什么要结婚?生下孩子,不关心不照顾,任其自生自灭吗?

      我在床边守了他一夜,次日,窗外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哥哥的烧退了不少,他挣了挣手,原来我一直握着他的手,待把我弄醒后,他神情慵懒地说道:“我该感激你还是该恨你?”

      我被他气得猛地站直了身,他瞧见我因脚麻站立不稳险些扑倒,竟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应该生气的,可那个宁静的早晨,哥哥第一次笑得恣意,那么爽朗那么和煦,他的笑容惊艳了我整个漫长的岁月。

      他是我见过笑得最美最让我心动的男子。

      随着我们慢慢长大,虽然平日里,哥哥对我的态度依旧是那么冷淡,我们不常交流,但我知道我们是同一种人,冷漠地看着这个无情又肮脏的世界,被寂寞染色无法洗净的心灵,驺狗般的同类。

      哥哥的眼神偶尔会停留在我身上,面对异性灼热的目光,哪怕是自己的哥哥,我也有着脸红心跳的感觉,我只喜欢他落在我身上时专注又有些失神的眼神,会让我浑身燥热起来。

      这种感觉很奇妙,很美好,如同上瘾的毒药,我想永远留住他的目光,为我痴迷为我疯狂。

      他的眼睛美那么明亮,漂亮得连天边的繁星也黯然失色,我想如果他的眼里不再映着我的影子,哪怕只是多看别的女人一眼,我都也会嫉妒的到发狂,恨不得私藏了他的眼珠。

      曾经瘦弱的他,不知何时已经发育,有一次他在家里洗完澡出来,光着膀子,我看着他健壮又宽厚的胸膛才意识到眼前的男人长大了。

      想到哥哥以后会和除我以外的女人结婚,他不再只专注地看着我,我内心嫉妒的疯草在滋长,那种心脏被针扎的刺痛让我耿耿于怀。

      哥哥见我进来,显得有些惊慌失措,他慌忙地将手中的浴巾盖在书桌台上,好像那上面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

      他急着转过身去,红霞爬满了他的耳根,他假装若无其事地穿起衣服来,“今天回来这么早?”

      “哥哥,有喜欢的人吗?”我问了,想埋藏在心底的问题,还是忍不住问出口。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想问这个,也许,只是单纯想知道而已。

      哥哥已经穿好了衣服,仍旧背着我,听了我的问话,刚拿起浴巾的手突然一顿,接着便是无休止的沉默,沉默到我以为他会忽略这个问题时,他才说:“有。”

      原来,哥哥心里真的有喜欢的人了。

      我时常坐在学校体育馆前的台阶上,看着操场里奔跑的少年们,心中反复纠结着,哥哥喜欢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我想了很久,观察了很久,有没有和他接触的女生,可惜直到他高中去住校也没能得知他喜欢的那个女生。

      他住校的决定,直到开学才透露只纸片语,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决定,但我始终觉得他在躲避我,他是不是讨厌我了?

      十六岁的夏天,我们放暑假了,我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哥哥坐在客厅沙发上,抬头看了一眼穿着吊带白裙的我,立马撇开了眼,拿着遥控板,不停地换台,看起来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

      我在他身旁坐下,若无其事地喝起水来,房间里除了电视机里唱着歌曲,还有我急促的心跳。

      他丢下遥控板走了,逃离了现场。

      我失落地看着已经没了人影的大门想,果然还是被讨厌了。

      正当我刚从沙发上起身,喝醉了的舅舅从门外进来,他用一种不正常的眼神打量我的身体,“刚洗完澡?”

      这些年哥哥不在,舅舅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奇怪,平时我都极少出房门,睡觉也是锁着门,没想今天却和舅舅碰了个正着。

      他一边步履不稳地向我走近,一边笑得诡异,我感觉到危险的临近,随便找了个理由说,“有点感冒先回房了。”

      “连舅舅都不叫了么?”他的声音和往常不同,显得异常阴冷,让人毛骨悚然。

      我心跳加速,只想逃离,却被舅舅从后面拉扯住了头发,舅舅力气很大,我感觉整个头皮都在发麻,护着头发的我被拽倒在地,他将我死命地往他边上拖。

      他把我的衣服死得粉碎,我不停地哭喊挣扎,我叫他舅舅,但他明显被酒精烧坏了理智,他那具混着酒味和烟味恶臭的身体压在我身上,只要我挣扎,他便毫不留情地甩我脸,看着被他钳制得无法脱逃的我,笑得那么令人恶心,最后的那一刻,我感觉到自己身体被恶心的虫子吞噬了。

      痛,很痛。

      门外,走廊上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可是,我此时却害怕起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我怕那个人是哥哥,怕他突然闯进,我不想让他看到已被玷污的自己。

      终于,外面恢复平静,好像不曾有人来过,但是,我知道,哥哥一定是躲在门外,他知道里面正在发生什么,可是他却没有勇气闯进来救我。

      最后,我放弃了挣扎,如同丢失灵魂的躯壳,直直地躺着。

      舅舅翻身下来,酒也醒了一半,看了一眼哭红眼的我说道:“就当你报答我这几年养你了。”说完,他扯过扔在地上衣物,擦拭着黏在他身上,被他嫌弃的血迹。

      那天晚上,哥哥没有回来。

      我的身体不再纯洁,丢得了一层薄膜,就好像仅有的东西也被夺走,我一无所有了。

      趁着窗外的月色,我哭得泣不成声,所有人都要夺走属于我的东西,那个狐狸精样的女人抢走了我的爸爸,死神又抢走了我妈妈,那幻想中,幸福的家也成了泡影,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我好恨,这个无情的世界。

      舅舅现在躺在卧室睡得正酣,我听见他房里有酒瓶打翻的响声,他一定又喝醉了酒,他的鼾声从没有像今天让我如此的憎恶过,我躲在被窝想,要是能让他永远不能发出声音该多好。

      永远,不能起来,死了该多好……

      厨房里,正在煮着什么,隔着一堵墙,我还是能够听到不停往外扑撒的汤汁,那一声声熄灭火焰的声音是如此让我激动,我想过不了多久,等火焰熄灭,煤气在房间里弥漫,就是我和舅舅同归于尽之时。

      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忍着身上的疼痛,清洁了自己的身体后,换了一条我最漂亮的连衣裙,是一条有些褪了色的水蓝色连衣裙,换上裙子后我安静地躺在那张小床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迎接死亡来临,我竟然出奇的平静,闻着哥哥睡过的枕头我闭着眼笑了,没想到最开始鄙视自己母亲以那种方式结束生命,而如今,自己却也走上这条路,没有不甘心,没有后悔,我只知道死了便是解脱。

      原来我也能解脱,真好。

      屋子里的煤气已经十分呛鼻,我整个头都是晕晕的,最后,我便没了知觉。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