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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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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梦里醒过来,对着床头的雕刻沉思许久,心跳得很快,脸颊也微微发烫。
从李白带她去看千灯会回来的那晚起,她的梦里就开始不断地出现这些大胆离奇的旖旎幻想。明知道是假的,梦里面却真实得像在什么时候发生过似的,连带着醒来以后的记忆都受到了影响,变得恍惚朦胧起来。
不过……
要是“真的”就好了。
小郡主怅然想。
那日,天后发觉了她的失神,问她最近是有什么烦恼,她犹豫了一下,回道:“我梦见了男人。”
短暂的沉默。
天后缓缓开口:“你也快十五了,回家去看看长公主吧,你母亲一定很想念你。”
女子十有五年而笄,听圣上这意思,是准备让她出宫备嫁了?
郡主略微惘然,默默点头应下。
毕竟是跟在身边看着长大的小孩,天后心中甚是感慨,一边琢磨着要为小郡主派个得力的掌事姑姑,一边抬手吩咐女官将书架上的“某样东西”拿过来。
婉儿一头雾水,依言行事抱出来一卷画册。
才交给天后,她便潇洒地一扬手,将画册径直摊开,并不顾忌这内容对未通人事的姑娘来说有多刺激,兴致勃勃道:“这是朕珍藏多年的图,你来看看?”
珍藏多年的……??婉儿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只看到小图里的男男女女抱作一团,纠缠不清,便木然扭开了头。
然而小郡主只是认真端详了片刻,脸上露出了古怪而又困惑的表情。
她说:“我梦到过。”
婉儿:“……”
她努力忍住了没问,你是不是被李白带去清风阁见识过了?不不,也有可能是女帝召幸男宠时被……
天后也不免诧异,沉思了会儿才问:“莫非,你心中已有人选?”
小郡主踌躇,不知如何回答。天后又问:“那人……可是随朕一同见过的?”
她点点头,随即垂下了眼睫。
天后思忖,这些年小姑娘跟着她可见过不少王公贵族,其中不乏年龄适合的青年才俊,到底是谁呢……哎,这可说不好。
小郡主向来很有主见,她也不想做多干涉,漫不经心地拨了拨指甲,笑着说:“看中了谁我就不问了,想做什么你尽管去做。稳妥了,朕给你赐婚。”
圣上大概是支持自由恋爱的,小郡主感觉到了,她是怕自己在宫里做什么都不方便——别说会见情郎了,就连接触、亲近都难——在侯府就自由多了。
不过,这般鼓励她去寻找对象,还是让她觉得有点压力。
唉,哪有那么容易呢。
如果换个人,或许还好办。她是天后封的琅琊郡主,有多受宠整个长安都清楚得很,正常人都会觉得不会有哪个人会拒绝这大好亲事。偏偏李白却是不正常的那个例外,既不爱财,又不求权,且自己就是特殊待遇的皇亲国戚,如果他不愿意,就算是天后也不能强迫。
走“媒妁之言”的路子肯定是行不通的,小郡主叹道,圣上的考虑完全没错,是得自由恋爱。
所谓日久生情,她不就生情了嘛,再来就看李白的想法了。
*
小郡主回了侯府,没过多久,李白就来了。是长公主的邀请,准备在笄礼前给她取字。有李白在,再没别的人比他能胜任了。
她梳妆打扮完,半天没等到人,便提着裙子出门去找,转了一圈,在长廊里看到了李白的背影在院子的另一头。
小郡主松了口气,走近了才发现,他正盯着他们府中的桃树看,一副资深园丁的模样,摸着树干不知道在品位什么。她在背后站了半天,也看了半天,李白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到来。
“这树……”他说了个开头,似乎不知如何接下去,面露犹豫之色。
“这树长得很好。”小郡主揣摩着李白的心思,虽不解,还是为他介绍道,“我母亲在我出生前找人种下的,看起来不像这个岁数吧?”
还埋了一坛酒呢,这部分她没说出来,就算知道李白好酒,她也不是很好意思当着面跟他提起,那势必要交代这是为嫁人准备的“女儿红”。
不过,李白对这树有兴趣,小郡主也并不意外。据父亲说,这树长势惊人,根基深厚,短短几年便呈现出繁茂之态,开花时极为灿烂,落英纷飞、铺满大半个院子,以往来访的客人们也都爱围着看,说这是上天赐的福泽。
李白终于意犹未尽地收回了目光,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她才束好的辫子几乎又要乱了,微微不满地偏头躲开,却突然听得一声:“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小郡主一愣,下意识地往头上摸了摸,摘下了一根玉簪,几乎是透明的,光泽极好,又琢了一簇花瓣,做工相当精巧。再抬头,李白笑吟吟地看着她,于是微微红了脸,说很好看,我会收好的。
“别收起来,要用上。”李白正儿八经地跟她说,“不过,笄礼可能不行,圣上和长公主都会给你备好更正式的头面……不急,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她点点头,喜欢的自然会戴上的,哪里需要他提醒呢。
李白跟她聊了几句,突然发现长公主也来了,在后面含笑着看他们。
郡主也跟着回头,母亲可能是听她喊了半天的“太白”,和颜悦色地提醒她:“小桃花,别窜了辈分。”
她想,是哦,父母长辈们都和李白称兄道弟,叫他太白,这样看来是有些混乱。但如果让她遵从辈分……
小郡主拧起眉毛思索,这是个什么亲戚关系呢?太白是先皇的弟弟,而她母亲又是当今圣上的长姐,唔……
算了。
她放弃探究,揉了揉额头,再转回去,正听到长公主对李白的话:“说来,我还得向太白赔个不是。”
“这话如何说起?”李白好像也还没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回道。
“当年我随圣上去王府赴宴,我那侄子顽劣,跟伙伴玩闹时不小心折了根树枝。”长公主顿了顿,有些惭愧地说,“我们都知道你多宝贝那株桃树,连家丁都不给碰。阿瑾当时闯了祸,也不敢告诉我们,偷偷藏起来,带回来埋了……谁想到,它居然生根发芽,长这么大了。”
两人皆是一怔。
小郡主没听说过这一茬,还以为是当年特地种的,不想却是无心栽柳,更没想到李白家里也种了一棵,难怪这么有经验的样子。
她扭头正欲开口询问,才发现李白愣在那里,半晌,脸上才重新凝起一个淡淡的笑容:“无妨,也过去这么多年了。”
虽然是笑着,眼神却有些黯然,似乎是想起了伤心往事。
小郡主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就咽了回去,望着李白。他好像又有些走神,过了会儿说:“难怪……”
“难怪什么?”她忍不住问。
他惊醒一般地看了看她,随即提起精神微笑:“难怪我方才看着就觉得熟悉呢。话又说回来,原来有这么巧的事,我才知道,又怎么会怪阿瑾?”
“太白若是喜欢,”长公主察言观色,趁机道,“我过几日找人将它挪个地,就当物归原主——”
“不必多此一举,”李白说,“在这里就很好。”
等他离开,小郡主向母亲问缘由,长公主叹息着摇头:“那夜情形旁人都不清楚,只远远见着王府失火了,烧了大半夜才扑灭……”
后来,李白又来了几趟,买了些市面上新出的小说画本,有一回甚至还不知道从哪里搜来稀罕的古籍。他自己不感兴趣,却知道小郡主喜欢,直接就自己送过来了。
只是对她来说,这些礼物再怎么珍贵,也不如那根玉簪的价值。
小郡主这样的身份,并不缺什么首饰,也从坊间听说过李白的事迹,知道他流连风尘之时从不吝啬,出手大方,当年几大头牌的梳妆盒里都凑了几套有余。反而是绘本、玩器一类,只给她一人送过——那是因为他只给她当过老师,自觉长辈应当如此。
到底如何算是特别呢?
这是李白第一次给她送首饰,还是发簪。他终于意识到她即将成年,而直到这时、这以后,才会将她作为女人看待。
小郡主轻微地叹了口气:可这只是个开始啊。
长公主在与圣上谈话后,过来试探过几次,她始终没有松口透露意中人是何方神圣,直到某一天,突然说想出门逛一逛。
母亲自然应许,只是有些不放心,找了人去跟着。后来小厮回报说,郡主只是在玲珑坊喝茶听戏,又遇到了长城军回来的、正值休沐的几位将领,和他们相谈甚欢,应当没什么危险。
长公主点点头,心想女儿行事作风还是令人稳妥的,也就任由她去了。
花小将军是长安少女们仰慕的巾帼楷模,看着有些威严、实则平易近人,和小郡主相处不多时,便觉得她才思敏捷,又心怀天下,很值得结交,常常约她出来玩,就这样渐渐熟悉了起来。
得知李白在这几年里担任她的老师,花木兰很有些惊讶,不禁感慨:“那他运气是真好,有红颜,又有知己,哎,真叫人艳羡。”
那日,她的几位同僚也在场,彼此看了看,都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小郡主好奇问:“怎么说?”
魔种少年龇牙得意:“你是想问红颜吧?”
八卦嘛,谁不想听,他们都露出我懂你懂的表情,然后便兴致勃勃地说了起来。
魔种哥哥沉吟:“那时我们还在长城,其实知道的不多,不过——”
他看向花木兰,这位当时是回长安待过一段时间的。
“是啊,我知道。”花木兰笑了笑,“当年长安的风流韵事可不少呢。先是李白从外乡带回一位绝色美人,又有清风阁闭月羞花的头牌如愿以偿被赎身带回将军府……”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叹,回忆着说:“不过,也不是每个女人都和那头牌姑娘一般幸运的。”
“可不是,”玄策也跟着说,“人家小将军还算是明媒正娶吧,李白呢,连名分都没给,还整天往外跑,可不就把姑娘的心伤了……”
“还有这种事?”小郡主听得目瞪口呆。
“咳,”守约按住弟弟的肩膀,责备地看了他一眼,“你又知道得清楚?还不都是瞎听来的。”
“然后呢?”她追着问,手托在下巴上,眼睛一眨一眨的。
花木兰望着她这双潋滟动人的桃花眼,暗叹一番,长安出名的美人总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想来这是后继有人了。她接着道:“其实也不至于。不过我听李白说那姑娘是他出游时无意中救下来的,见她无依无靠的,就一直带在身边。”
“还是很浪漫的嘛。”玄策评价道。
“美人伤没伤心不清楚,真心肯定是付了的,”守约说,“后来,她也是为了救李白才……”
玄策恍然大悟:“那他在长城这些年一直惦记着的——”
“没错。”花木兰耸了耸肩,“不然,你以为以李某人的风流名声,这么多年来有可能不找女人吗?”
“难道不是因为长城没有女人吗?”玄策疑惑,被那个高大沉默的外邦同僚用力地一拍脑袋,紧张努力地使眼色。
玄策缓缓转向花木兰,默默地闭上了嘴。
“不过,等人死了才幡然醒悟,”守约惋惜道,“是不是有些太晚了呢?”
“正是因为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啊。”总结这一句的,则是李白的多年好友,苏烈将军。
几人又唏嘘一通。
花木兰抱歉地向小郡主笑了笑:“但愿没把你心目中的剑仙形象给毁了。哎,这些男女之间的事对你来说,是不是有点……”
“只是有些惊讶而已,以前从没人跟我说过这些。”她摇摇头,惘然地看向窗外。
果然,她生得太晚了。
不过也不是毫无希望。她这不还在努力地寻找机会么?
从李白的熟人们那里获知了他的过去,更进一步地了解他,然后,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要知道他现在的态度……
苏烈突然咦了一声:“我想起来了。”
大家都看向他。
“过几日有位侍郎升迁了,请了人在清风阁摆宴呢。”他顿了顿,补充道,“李白也在受邀之列。”
那当然,喝酒吟诗风月之事,怎么能少得了青莲剑仙呢。
花木兰一听清风阁的名字,便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难怪我没听说,感情又是一帮男人的狂欢。”
苏烈嘿嘿笑了两声:“我不也没去嘛。”
小郡主不动声色地打听了时间地点,记在心里,又若无其事地和他们告别,坐上府里派来的马车回了侯府。
长安城她不是第一次逛,小时候跟着李白东窜西窜,还在别人府邸的屋顶上看过月亮呢,清风阁的所在,她也知道。
李白身手极好,也教过几招。小郡主学得不多,翻墙爬树的本领还是有的,那天傍晚时分瞒着侯府的人溜了出去,在清风阁的屋顶上和魔种少年不期而遇。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惊讶之后,释然:原来是同道中人。
“你也是来看热闹的?”玄策笑嘻嘻,向她勾了勾手,“走,我已经打听到厢房的位置了。我们小声点,可别被剑仙发现了。”
小郡主心领神会。两人潜入清风阁,一路避开耳目,蹲到了隔壁厢房,戳开窗纸上的洞往里一瞧,嚯,歌舞升平,美女如云。
小郡主凑过去正要看个仔细,被玄策捂住眼睛,认真道:“你还没出阁呢。”
“你跟我有什么区别?”
玄策想了想,好像也是。人总归是要长大的嘛。
小郡主推开他的手指,正看见温香软玉赖在李白怀里,两人卿卿我我不知说了多少情话。美人娇笑着,满脸红晕,结束时恋恋不舍地从他身上坐起来,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酒过三巡,官员们有起身告别的,也有拥着倌人进了厢房里间的,渐渐地都散去了。李白却坐在原地没动,手撑着头似乎有些不胜酒力的样子,晕乎乎地眯着眼看向墙边的屏风。
屏风上也画着美人图。
人面桃花相映红,在摇曳的烛光下更显妩媚。
小郡主看得清楚,李白方才一杯又一杯往嘴里灌,宴会又是更早开始的,到现在不知道喝了多少。就算他酒量再好,也不可能千杯不醉。
她透过窗纸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突然下定决心站了起来,推了推身旁的玄策。
“要回去了?”
“嗯,你先回。”她小声说,“我去跟他说几句话。”
玄策信以为真,看时间不早了,兴奋的劲过去,打了个哈欠,朝她挥挥手,利落地翻窗跑了。
小郡主在无人的房间里翻找着,摸到了一堆轻薄柔软的裙子。这房间的主人到现在还没回来,大约是被恩客带出去坐画舫了,今晚也不一定能回来。
她在黑暗中随便摸了一件换上,又借梳妆镜前的脂粉补了下妆,深吸一口气,便推开门出去了。
*
李白确实醉倒了,没听到她来,也没认出来人是谁,被扶着胳膊起来时睡意朦胧地抬起头来看了看,习惯性地勾起轻佻的一笑。
所幸,他自己还能站得住,不然以小郡主的身板怕是没法把人挪个位。她一手提着灯盏,领着人往原来的房间去了,才进门,就被椅子腿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还是李白自己站定了,伸了手臂过来将她捞起,直接拉到自己怀里。她赶紧将灯盏放在桌上,顺势往李白身上靠。
温热的胸膛令她心跳加快,喉咙干燥,正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李白已经熟练地抱起她在桌边坐下,搂着她的腰吻了起来。
她得了空,急促地喘息着,突然腰后的力量松了。她被推到床上去,先是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搂住李白的脖子。他俯身将人牢牢地压着,轻柔又热烈地吻在少女扬起的脖颈上。
微弱的光下,李白尚未完全失去意识,飘飘然地想着今晚的姑娘甜美得像是熟透的蜜桃,浑身都是桃花酿的浓郁味儿,那一身粉嫩的长裙更是唤起了他记忆深处熟悉的身影,心口一热,身上也燥起来。
他的动作急切起来,小郡主已经彻底不知所措,被身体陌生的反应掌控了理智,只剩下本能让她咬着嘴唇颤抖。有那么一会儿,李白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从前,那欢愉混乱的时光里,他吻着那人心口的桃花印,换来柔情蜜意的呼唤。
等一下,桃花……
李白分明在那将脱未脱的衣领下看到了熟悉的印子,顿时呆若木鸡,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再往上一看,那张布满红晕、懵懂的脸蛋,一双迷离的桃花眼与自己的对上……
他陡然变了脸色,将她甩开,自己则连退了好几步,趔趄地撞上了桌角。
小郡主被亲得晕头转向,完全没有防备,被如此粗鲁地一推,后脑勺磕在木板上,不免吃痛。她努力眨了眨眼睛,隔开了水雾望过去,撞进李白又惊又怒的眼睛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完全失了仪态,咬紧牙关,神情冰冷极了。
“我”
“如此不知身份,穿成这样……”李白气得说话都不顺畅了,“你一个郡主,究竟是怎么被教出来的?”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李白发怒的样子,也是人生头一次被人那般嫌弃、冷漠地对待,头脑还未清楚,委屈已经率先一步涌上心头。
从小被捧着长大的郡主,何至于被当做倌人亵渎了又斥责?她浑身发抖,低头咬住嘴唇,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句:“不用你管。”
她胡乱地把外衣往身上一披,跳下床就冲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