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记忆》福小宝宝

26、送别

　　叫载湉没料到的是，他将醇亲王奏请修建清漪园的折子转呈给了慈禧，然而慈禧以要归政不在处理庙堂之事为由，又折回递给了他。

　　自己却闭口不表态。

　　显然慈禧是真心想要这个园子。

　　这无疑是在给载湉出难题。

　　复二日，以醇亲王奕譞带领的多数朝臣纷纷奏请，希望大修昆明湖畔所有的建筑设施，将其恢复成阅操演练基地。

　　这是慈禧笼络人心的结果。

　　昆明湖在清漪园内，美其名曰是为水军演练，其实就是为慈禧建园子找的借口，叫载湉无从反驳只得批准。

　　回到养心殿，他气愤难平板着脸，坐在东暖阁内，连午膳都没用。

　　我走过去劝了几句，他沉默不语。

　　我无奈，只得安慰性的为他讲出这其中的利弊：“....现在朝臣们大多都是服从老佛爷的命令，要是反对怕要适得其反，弄的老佛爷心里也不畅快，先由着去吧，一切都等您亲政之后在说。”

　　好久，他说：“朕就是气不过醇亲王，谁带头请奏都行，就他不行。”

　　“王爷为您用心良苦....”我扭转话锋笑道：“没关系，到那时您手握实权，不如将清漪园这项工程草草了事，等日后国库富庶，在精心修饬一番。”

　　虽然几率渺茫，我仍希望会有那么一天。

　　他神色大霁，开怀一笑：“干脆朕封你做个女诸葛如何？\"

　　“什么女诸葛，成天做些费脑子的事情，我可没那能耐。这下万岁爷该用膳了吧。”

　　他起身：“你陪朕一块。”

　　我后退一步：“媛琪谢主隆恩，不如万岁爷将这个恩典留着，允媛琪沐休一日如何？”

　　“你要出宫吗？”他反问。

　　我微微点头嗯了一声。

　　“不行，你一个人出宫不安全，上次落水的事，朕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你就别再叫朕担心了。”他想也没想驳的干脆彻底。

　　我揪着衣摆，将它揉皱成了一撮，脑子运转着该怎么说出自己不得不选择的那条路：“我...我想出宫，不如您给个恩准放我出宫吧，上次落水有惊无险，下次，下下次谁也不敢保证还会死里逃生。”我睁大一双可怜的眼睛哀戚戚的看着他，好叫他发现我是一个非常怕死的人。

　　温馨的气氛也骤然戛然而止，凝固的空气压得我险些窒息。

　　“好，朕答应你。”他说的极其平静。

　　我意外，低头谢恩，心中莫名刺痛。

　　“朕不能害了你，你若能离开，朕心甚慰...”

　　盲目走了几步，身后传来他低柔的声音。我回身，撞上了他深邃忧郁的眸子。

　　顾不上害羞，我走过去，在他苍白的脸上亲了一下。

　　他羞涩的红了脸：“琪儿....”

　　我说:“万岁爷以后想吃什么，告诉杨昌锐，叫他出宫找我，我给你做美食点心，以便补充营养，瞧你瘦的肩胛骨都突出了，那些太监偷懒耍滑，还大言不惭的说你肩担日月，不过是看你脾气好，拿话敷衍你罢了。对了，皇上，你缺钱也可以托人告诉我，我可以为你想办法。”

　　载湉握着我的手，满眼的不舍:“琪儿，你能不能等我？等我娶你……”

　　我说：“自有良人等着皇上，但那个人绝对不是我。”

　　我将这副清俊的脸孔狠狠印在了心里，心一横，毅然决然的离开。

　　载湉一直负手站在那里，远远的看着我。

　　翁同和果然没有食言，他替我代了信，叫来了苏布克家的人。

　　还没出神武门，就远远看见一个旗装打扮，体态纤瘦的妇人对着宫内翘首以盼。

　　我拖着一条长辫子扮作小太监模样低垂着眼帘掏出了宫牌。

　　眼底的余光瞅见了那朱红宫门上凸起的门钉，心中五味杂陈，一旦迈出去，永远都不可能见着他了....

　　我犹豫着，有些恍惚。

　　转身，又朝载湉看过去，他清瘦的身影依然站在那里。

　　百年后，这里的建筑一如既往，可斗转星移，物是人非，那个站在朱红宫门内的光绪皇帝早已经不复存在。

　　我的眼泪一下子模糊了视线。

　　“出宫做什么？”声音有些焦躁，透着不耐烦。

　　我发出太监那种尖细细的声儿：“帮内务府出去采办。”

　　“采办什么？”高大魁梧的神武门禁卫打着哈欠，质问中又透着慵懒。

　　“采办红绸。”

　　他满意唔一声：“皇上大婚，红绸自然必不可少，去吧去吧。”声音尖锐贯耳，刺入我的心脏，我挪开步走出神武门。

　　身后步覆如风，致使我心一凛。

　　转身的刹那看见了载湉温润的面庞。

　　我捂着咚咚跳的胸口，思绪紊乱，他居然也跟着走出来了。

　　说不清是喜悦还是忡怅。

　　很快他与我并肩。

　　我蹙着眉，对上他那满是关切的眸，心里一阵温暖。

　　出了紫禁城，心照不宣的微笑。

　　那妇人脸型瘦长颧骨突出乌黑的亮发盘在头顶，头上扣了一顶青锻制的大拉翅。

　　她瞅见太监装扮的我们微微有些慌张，双手揪住身旁的丫鬟连连后退。我不解她为何是这种表情，待走近她已是瑟瑟发抖。

　　我抬头看着她，她指着我张大嘴巴，低呼：“你想干什么？”

　　我纳闷..

　　载湉眸中透着严厉：“可是苏布克.赫尔多的家眷？”

　　她强作镇定：“是。”

　　她淡睨我一眼：“我是媛琪的额娘，这位公公，她...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若犯了宫忌，您只管罚她便是。”

　　载湉近前一步：“是就好，媛琪得了皇恩可允她提前出宫，从此你们母女就能团聚了。皇上有口谕，媛琪入宫期间恪尽职守循规蹈矩，特封为从一品圣御女官。”

　　他说的从容，我听的直惊。

　　他担心我回去之后被苏布克家刁难，所以才赐我一个虚职。

　　除了回他一个感激的眼神我什么也不能做。

　　妇人揪搅着方帕百般迟疑，正欲出口，见载湉那生满寒意的脸，最终屈膝：“谢主隆恩。”

　　为了弄清之前选秀的来龙去脉，我故意岔开话题对妇人道：“额娘是有话对我说吗？”

　　妇人沉吟半晌，拉我远离了载湉：“你出宫可有获得皇太后的批准？”

　　“皇上放我回家团聚已是格外开恩，额娘这般在意太后，大可进宫去问问太后她老人家。”面对这张毫无印象的陌生面孔，我想起了翁同和的话。

　　妇人甩开我，鼻子轻哼一声：“要不是我托关系走后门，让皇太后知道你这么个人，你哪有今天？这些都是我们苏布克家的功劳，你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还出言讽刺！莫不是你的狐媚伎俩又在皇上那起了作用？哼，我说嘛，这才一年的功夫，就混了个圣御女官，圣御圣御，不就是在圣上跟前御前侍候吗？有本事你叫皇上赏你个贵妃当啊？皇上要对你上心就不会把你逐出宫了！”

　　她凌厉的声音配上那张尖酸刻薄的脸，狞相百出。

　　我听的有些摸不着头脑。

　　见她这般盛气凌人的姿态，我又哪肯示弱：“圣御女官已是最高的恩典了，做人要知足，满招损，谦受益，这些道理你不明白吗？”

　　“德玉琦，那是你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她回怼我。

　　德玉琦。

　　我记住这个名字，同时也知道，这才是我在这个时代的真实姓名，而苏布克媛琪是我冒名顶替别人的一个身份。

　　于是我笑问：“你知道冒名顶替是什么罪吗？”

　　妇人冷笑得意答：“德玉琦，你也别拿这吓唬我！要不是当初皇太后点名要你，我们也不敢这么做啊？太后心知肚明又怎会降罪？”

　　这个身体的主人叫德玉琦，事情还真如翁同和所说，只是，德玉琦又是何许人也？她怎么会和苏布克.赫尔多缠上关系呢？

　　看她沾沾自喜，我故意打击：“可皇上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一旦我将此事禀告皇上，那就是欺君之罪，就算太后在心知肚明也不会替你说话的。”

　　妇人惊恐万状，遂又凶相毕露。咬牙切齿：“你敢！到时我就把你母亲卖到勾栏里当窑姐儿！叫她遭千人踩万人踏！！”

　　怎么又多出个母亲？

　　我迟疑了。

　　“那赶紧的，最好现在就把她卖出去，你前脚卖，后脚就会被满门抄斩，也省的我母亲跟着你们遭罪，我正好救了她不是吗？”我反过来拿话威胁她。

　　她捂着胸口脸色发青，直心悸的血脉逆涌，几乎快要晕倒。

　　旁边的小丫鬟失声尖叫，连连喊了数声夫人。

　　我冷眼旁观。

　　前方，几十个太监源源不断出了紫禁城。

　　我加步跑去载湉所站的隐蔽之地。

　　来不及细想，便拉着他悄然去了胡同内。

　　不知何时他反握着我的手，在那一批太监彻底远离我的视线之后才反应过来。

　　我抽回手，反被他紧握着，然后他说：“琪儿，跟朕回宫，朕会不惜一切去保护你。”

　　他那笃定的眼神使我又开始摇摆不定。

　　如果我不会‘预知未来’，说不定就毫不犹豫答应了他，只是，后面的路太过坎坷，我实在没勇气同他一起走下去，尤其还要面对生离死别.....

　　想到他晚景凄凉，内心好一阵难过。

　　我摇头，他满眼失落，松手，依旧强颜欢笑：“这也强求不来，走吧，朕送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