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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扼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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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第一次出宫也是最难忘的一次。
出了神武门,百年前的北京风貌映入眼帘,形形色色的老百姓磨肩接踵川流不息,有拉车赶骡的农夫,也有提笼斗鸟的富家子弟。
我跑到了路中央,仰头看着那道路旁高矮不齐古老斑驳的城楼,兴致渐浓。全然忽略了此次出宫的任务,欢快徜徉在人头攒动的大街小巷中。
杨昌锐自出宫以来都是低头不语,默默跟在我的身后。
不知不觉已渐行渐远,络绎不绝的人群令我眼花缭乱。突然发现自己迷路了。
顿时我慌了,在人群中搜寻杨昌锐的身影。
正茫然无措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若不跟着你,只怕要玩的找不着北了。”
我转身,居然看见了皇帝载湉,那张风神昳丽的俊颜,目光灼灼眉眼皆是笑意。
“万...怎么会是你?”我错愕张口。
他示意我噤声,拉着我低声说:“进一步说话。”
难怪‘杨昌锐’总是低着头,原来此杨昌锐非彼杨昌锐。
远离了紫禁城,他笔挺着身子驾轻就熟的带我穿梭在老北京的大小胡同内。
“万岁爷经常出宫吗?”我小声问。
他目视前方:“闲来无事偶尔会出来一下。”
“如果老佛爷发现怎么办?那帮太监知道你离开皇宫,他们一定会去向老佛爷通禀的!”我担忧的说。
“没事,我每日都去晨昏定省,她不会发现的,何况还有杨昌锐挡着。”杨昌锐的身材和他的确有些相似。
他掏出一道明黄的锦帛递给我:“此次去庆宝斋,你只需把这道圣谕拿给他们看,他们不会从你要银子的。记住要最昂贵的。到时我在外面等着你。”
庆宝斋是庆记分行,庆王奕匡的一个珠宝斋。据说里面有各式各样的珍珠玛瑙古董字画,样样都是无价之宝。
我诡秘一笑,接过圣谕:“万岁爷想的真周到。”
胡同口一个不起眼的暗角内,感觉一双满含憎恨的眼睛正朝我投来。我狐疑,侧头一瞥。那人背对着我拐进了胡同内。
这让我有些忐忑。
站立在旁的载湉看着我低语:“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去醇王府。”
来不及细想他已走出了几米步。
醇王府坐北朝南,布局规整阁楼交错,没有皇家的富丽堂皇却别有一番清致素雅古色生香的韵味。
守门的仆人看见载湉神色大变,欲要弯腰下跪被载湉用手一挡,命他不要伸张。
仆人会意,带领我们去了醇亲王奕譞所住的潜熙斋。穿过一条静谧悠长的庑廊,便是他的卧室。
载湉神色渐渐忧忡。
他并不是不想自己的亲生父母,而是时常以这种方式悄悄探望。
下人们低头退出,隔着屏风隐约看见了瘦弱的奕譞,由一位头戴翡翠碧玺镶珠钿,身袭暗紫如意纹路旗衣的妇人搀扶着走了出来。那妇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肤色莹白姿色清丽,那双秀目中隐含着一份牵挂一份期盼,又夹杂着淡淡的欣慰。
总之那眼神是那样的复杂。那双秀目,竟然和载湉有几分相似。
我猜她应该是载湉的生母——叶赫那拉婉贞。
奕譞老泪纵横,二人欲行叩拜之礼。
载湉加步上前各手搀扶起二人:“王爷身子不便,先免了吧。”
我屈膝对着二人福了福:“给王爷福晋请安。”
妇人朝我笑点着头,态度温和。
奕譞抹了两把泪,紧紧的握着载湉的手,忙吩咐着近侍奉茶端点心。
下人们不动声色鱼贯进出,很快八仙桌上各色点心样样俱全。
父子二人寒暄着。
载湉握着奕譞的手,关切问:“...王爷身子可还好些?将近隆冬,府里多备些防寒保暖的东西。”
奕譞受宠若惊,忙点头如捣蒜的连声附和。
载湉见状不由叹一口气。他看了看一旁淡定的美丽妇人,问:“福晋可还好?”
“好...臣妾一切都很好,叫皇上挂虑了...”眼中似有莹光闪动,她微微一笑将它遮了过去,走上前还是行了叩拜之礼:“太后寿辰,按理臣妾该去给皇上请安,介入宫中人多口杂难免会产生谬误,臣妾就先行叩拜了。”
载湉扶起她,红着双眼语气真挚:“福晋快快请起,这里没旁人,您无需行如此大礼。”
醇王福晋眼泪在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皇上...”
她情不自禁握紧儿子的双手,哽泣不止。
我看着心酸,默默撤出了潜熙斋。
婉贞是个不幸的女子。
她为奕譞生了四个儿女,除了载湉,其余在很小的时候都已夭折。载湉成了她唯一的寄托和希望,然而这种寄托定格在儿子四岁那年,被她姐姐的一道懿旨无情斩断。
或许,没有儿子的日子,她终日以泪洗面,祈福上香,靠这种精神寄托来抒发对儿子的另一种爱。
我站在庑廊上看着院前缠绕于架上的枯藤萝,心中惆怅。
疾风吹在脸上,拿手捂了捂却触摸一脸的冷泪。
“你叫什么名字?你为什么要哭啊?”一位身袭月白色立领长马褂的少年站我对面,他眉清目秀面如满月,转动着一双漆黑的双眸上下打量着我。
我揩拭一番,强笑:“我可没哭,只是有东西迷了眼。你又是谁啊?”
他扬着头,嘴角得意翘起露出一抹邪笑:“我是谁?这里是我家你说我是谁?”
他是载沣吗?
我笑意盈盈低首福了福:“奴婢有眼不识泰山。敢问小公子可是府上的沣贝勒?”
他爽朗一笑,凑我跟前:“你就识得一个沣贝勒啊?你该不会是他的通房丫鬟吧?”
万没想到他言语轻佻举止轻浮,我红了脸,瞪他一眼,没有在说话了。
我转身朝幽深的廊道走去,他却死乞白赖的跟了过来:“唉?你别走啊,该不会真被我说中了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猛一转身,吓的他直后退。
“别人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看你无才却是凶!”
“小贝勒爷跟着一个女子,未免太过轻浮了。”
他有些窘迫。低声却来一句:“跟你闹着玩呢,你还当真了。”
我说:“你看你哪像个贝勒爷,倒像宫里娘气十足的小太监。”
“你...”他脸上青白交替,眼角嘴角抽搐。
我摊开两手耸耸肩:“不好意思,我也在开玩笑。”
他被噎的哑口无言。
我继续向前走,恰时被迎面出来的载湉撞了正着。他蹙着眉,以袖掩口轻咳一声。
那少年见他不由正色。
慌张跪倒在地:“载涛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圣祥!”
原来他是载涛啊,那个依隐玩世,诡时不逢的顽劣王爷。转念想想这性子倒是和载沣有着天壤之别,而我却能将他们弄混淆了。
载湉温和笑笑,在他脑袋上摸一下:“七弟又长高了。”
载涛起身,开心一笑:“二哥哥也长高了,越来越有天子威仪啦。”
“王爷旧疾发作,府上的事要学着帮衬点。你也不小了,凡事多用些心。”载湉的口气俨然沉稳干练的兄长。
载涛嘴上应允,却背地里不时朝我做个鬼脸。我无奈的笑笑。
兄弟二人又聊了些琐事,随后在仆人的带领下,我们绕过曲径通幽的王府花园,从后门出了醇王府。
载湉一路无话。
疑想他是否和醇亲王话不投机闹了不愉快,便不再多言。默然随他去了庆宝斋。
照我们原来的计划,载湉和掌柜打了一个照面守在外面,我独自带着圣谕去了庆宝斋。果不出他所料,掌柜见我掏出圣谕便知道是宫里头来的人,诚惶诚恐的带我去一间藏阁内请我任意挑选。
于是我放开手脚开始东挑西选。最后,挑了一个价值五万的翡翠牡丹和一颗晶莹通透的祖母绿。
我全然不理会掌柜那痛惜至极的讪讪表情,吩咐他用上好的锦盒包装好。
掌柜边擦拭着冷汗便僵硬的点头。
离开庆宝斋,我笑的前仰后合:“等明儿庆王爷上朝的时候,您仔细观察他的脸,看有没有变成祖母绿色。你是没看见刚刚那掌柜的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载湉唇间漾起浅淡的笑,无声走着。
我提着礼品盒追了上去:“您这是怎么啦?”
“那你发现朕的脸是什么颜色?”他凝视着我,语气颇轻。
我迷惑不解,杵楞在那,还没来得及回神,他从我手中拿过一个锦盒:“快回宫吧,时间久了会叫人起疑的。”
幸而宫门禁卫见我掏出宫牌并没加以追问。
走了一天的路,我的腿酸痛无比。我一步一个脚窝好不容易迈到了宿房,不料被一群宫女堵住门口。
我拼命朝里挤。
这时听见一个宫女说:“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死了呢?”
又一个宫女低声道:“所以说,人不能跟命较真,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一味强求到头来终究害己!”
“老佛爷最忌讳这些事,她老人家以一惩百,我们可不能在犯素雅那样的糊涂!”
几个宫女议论纷纷,我一震。看见了神色淡然的秀子,我连忙问:“素雅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素雅犯了宫规,被带去慎刑司杖毙而亡了。”秀子的声音轻飘飘的,令人有些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