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恭]忆向天阶问紫芝》夏雨雪宜

6、章五。雨余花外却斜阳（下）

　　章五。雨余花外却斜阳（下）

　　次日一早，百里屠苏醒过来的时候，歪过头看到少恭正坐在客栈卧房的窗边，向下张望。虽是清晨，街上已经有了不少行人来回走动，叫卖不断。

　　百里屠苏站了起来，少恭回过头，正巧见到了百里屠苏活动四肢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打趣道：“屠苏莫不是还没有睡醒？”

　　百里屠苏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走到少恭身边余光在街上扫过，还未开口，少恭继而又说：“已经叫人打来了水，没想到屠苏也会睡过头，真是让在下吃了一惊。而且居然连在下起床洗漱都没有察觉到。”

　　百里屠苏面上一僵，道：“让先生见笑了。”

　　少恭摇了摇头，眼睛里满是笑意，道：“屠苏连日辛苦，夜里又警惕浅眠。若是在下能令屠苏安心入睡，自是屠苏相信在下的表现，屠苏不必如此。”

　　百里屠苏看着少恭眼睛里面也漾满的笑意，不自觉的伸手抚上了他的眼睛，借着又如触电一般收回手指。别过脸道：“屠苏冒犯，先生莫要在意。”

　　接着百里屠苏迅速离开窗边，完成洗漱，带着少恭下楼来到客栈的厅堂。找了一个比较安静的角落坐下，随意点了一笼包子。等待包子的时间里，百里屠苏随意用视线一扫，刚巧看到另一个角落里有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安静的坐着，侧颜很是面善。

　　那个女子仿若注意到了百里屠苏的视线，将头转向百里屠苏的方向，两人皆是一愣。那个女子遂即站起身走向百里屠苏这一张桌子。这才注意到百里屠苏对面也坐着一个一身白衣的人。

　　“羽姑娘，好久不见。”

　　羽无双倩然一笑，道：“百里少侠，别来无恙。没想到可以在这里遇见你。正巧，琴川方家公子托我带话。”

　　安静坐在一旁的少恭听到羽无双的话一愣，问道：“兰生？”

　　羽无双这才注意到少恭，看清他的长相之后，惊异的神色展现无遗。交叠放于腿上的双手不由握紧，问道：“欧阳先生？你居然会在这里？”由于羽无双绷紧了声线，她的声音不自觉的尖锐如一根针，刺入少恭的耳膜，分辨不出羽无双究竟是害怕还是惊喜。

　　继而羽无双意识到的自己的失态之举，清咳了一声。有些尴尬的看向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不动声色的看着少恭的表情，对方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情绪。百里屠苏想了想开口道：“这是辛来，不是欧阳先生。在不周山救过在下，算是在下的朋友。”

　　羽无双听着百里屠苏的话，细细打量着少恭的脸，虽然她也明白这么做很是失礼于人。却是忍不住一看再看，“真的与欧阳先生太像了。”羽无双终于从少恭身上收回视线，深深叹了口气道，“幼年在琴川曾有幸与欧阳先生学过一些黄岐之术，却始终学不到精髓，时间久远也将学到的东西忘了许多。只记得曾有一次欧阳先生与我说过人生正如夜间行船，黑暗之中时而光华满目，时而不见五指。然而灯会熄灭，船会停止，时岁与生死本是凡人无法可想、无计可施。欧阳先生以治病救人为己任，却没能将自己救治成功。”

　　百里屠苏见羽无双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诧异于欧阳少恭曾经居然与羽无双有过半师的关系。似是已知欧阳少恭已死，又似只是认为欧阳少恭失踪。百里屠苏忍不住问道：“羽姑娘，此话何意？”

　　羽无双的眼睛里有些悲伤的色彩，道：“十多年前琴川爆发了一场很厉害的瘟疫。那段时间我恰好去了其他地方游览，反而躲过了一劫。回到琴川之后才得知瘟疫期间欧阳先生曾回到琴川就治好了很多患者。我父母的命就是欧阳先生带回来的。之后听说欧阳先生回到了修仙门第，可是没多久方家公子回到了琴川，却告诉我欧阳先生根本不是好人，而且已经死了。”羽无双绞着手指，努力稳着声线，“方家公子肯定误会欧阳先生了。我听过先生弹琴，若先生不是好人，琴声又怎么会有一种很悲伤很悲伤的感觉。”

　　少恭突然开口道：“或许你口中的欧阳先生只是不自量力，妄想逆天行事，看一看凡人若有朝一日超越生死，之后会是什么样子的光景。可惜只是一直在不自量力而已，自寻死路罢了。”

　　气氛瞬间变得异常微妙，仿若呼吸都是错误，气氛跌至零点。

　　幸好店小二在这时候跑了过来，端着一大笼包子，声音欢快地说：“客官，包子来啦！热乎乎的包子。咦，三个人分一笼包子会不会太少了些？要不再点些东西？”

　　少恭点了点头，问道：“刚刚说了那么久，还没有问姑娘芳名。不如就由姑娘决定吃些什么，反正是百里少侠付账。”

　　百里屠苏听了这一番话，下意识的挑了下眉，少恭对于自己的钱袋终是毫不客气。站在一边的店小二看到他们的反应没忍住笑出了声。一边的羽无双也在掩唇轻笑，道：“羽无双。飞羽的羽……”

　　“佳人无双的无双么？真是好名字。”少恭打断羽无双的话，从怀中摸出一枚粗绿色的石头，递给羽无双，“羽姑娘，这是在下在不周山上发现的一枚圆石，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倒也蕴含着些不周山的灵气。”

　　百里屠苏见羽无双迟迟没有接下那枚石头，忍不住从少恭手中拿过那枚看起来实在很是平庸的石头，轻轻磨去上面一角的绿苔，石头上蕴含着的灵气瞬间透了出来。百里屠苏细细抚摸着那一角被磨去绿苔的部分，然后将石头放入羽无双手中，道：“羽姑娘，既然少恭想要将它送给你，你且收下。羽姑娘喜欢云游四方，这枚石头的灵气或多或少可助你趋吉避凶，有护身之用。”

　　少恭点了点头道：“自是如此。况且，若是欧阳先生，也不会希望他教过的弟子遇到危险。”

　　羽无双看着手中的石头，点了点头，道了声谢，就小心翼翼的把石头放入贴身带着的一个小锦袋中。可以看出已经佩带很久，隐约还能看清黄色的锦袋上绣着云纹。羽无双笑着说：“这个锦袋还是欧阳先生离开琴川时送给我的，说是可以护我安康。”羽无双从锦袋中拿出一张符纸似的东西交到少恭手中，“这是欧阳先生赠予我的护身符，拖了它的福上次在路过碧山才能避过厉鬼，安全到达安陆。现在我收下先生的灵石，这张平安符就交与辛先生，希望也能互得辛先生安康。”

　　少恭看到那平安符，下意识的就接下抚上上面的墨迹，异常熟悉的感觉充斥着所有感官，仿若看到一位身披黄衫的人的影像对他微笑着，虽然不真切辛来却在心里肯定那人是微笑着的。只是一瞬的功夫，辛来就回过了神对着羽无双笑道：“羽姑娘称在下少恭便好，这平安符在下收下了，谢过羽姑娘好意。”

　　旁边的店小二忍不住打断他们，问：“姑娘究竟要点些什么？”

　　吃完早餐，少恭和羽无双之间的关系反而比羽无双和之前有些交集的百里屠苏之间的关系更加亲近。羽无双自知道少恭天生对于医术的仿若天成之后，更是拉着少恭问东问西。百里屠苏只得安静的跟在他们身后。

　　不经意之间，三人已经走到了镇门附近，少恭被一旁的侠义榜吸引了视线，忍不住走了过去，上面全是那种被称为“字”的奇怪图案。少恭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望向身后的百里屠苏，问道：“这块奇怪的木板是什么？昨天还没有看到。”

　　羽无双抬起手轻轻掩着嘴角笑了出来，答道：“每个城镇规模的地方都会有，上面发布的是一些求助信息，若是有人揭了榜文，替主人家做好了需要帮助的事情，一定程度上会拿到相应的酬劳。而且，也可以提升自身的威望。”羽无双又想了想，“曾经百里少侠可是排在榜单上首位，是有名的侠义之士。”

　　百里屠苏走向前，大致看了看榜单，在看到某条榜文的时候，失了神。虽然不明显，却被少恭准确的捕捉到了。少恭顺着他的视线，指着那张榜单问着旁边的羽无双道：“羽姑娘，这张榜单上写着的是什么问题？”

　　羽无双看了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前额，道：“刚刚与先生交谈，倒是忘了方家公子交代的事情了。”

　　这句话吸引了百里屠苏的注意，问道：“方兰生说的事情和翻云寨有无关系？”

　　羽无双点了点头，答道：“虽然关系不大。本来他也没有料想到我这次出游真的会遇到你，翻云寨在十年前左右已经易主，是由一个叫做黄天霸的人做了寨主。后来听他说过翻云寨已经大不一样，没有什么威胁。去年黄天霸嫁了人，散了寨子，倒也沉寂了一段时间。可是最近有往来游人在路过灵雾山涧却接连失踪，侥幸逃回琴川的人也仿若失去了所有情绪，呆呆讷讷。”

　　少恭听后，忍不住问道：“在之前琴川是否有反常现象？小兰察觉到了什么？”

　　羽无双有些诧异的望着少恭，答道：“的确有异常现象。之前琴川突然突降大雨。雨水是鲜红色的，满是腥臭味道，持续时间并不长，片刻之后便是就是正常的雨水，将红色的雨水冲刷了干净。虽然让琴川居民紧张了好多天，琴川居民倒是并没有出现什么不良现象，就淡淡忘记了。”

　　百里屠苏继而问道：“方兰生一家人是否安好？”

　　羽无双点了点头，笑道：“一切安好，方家公子倒还是那个样子，虽然看起来可靠了很多，不过依旧很话唠。”

　　少恭听到这句话，没忍住笑出了声。点了点头道：“小兰一向如此，总会说很多体己的话。”

　　百里屠苏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道：“再过两日，我就去琴川。羽姑娘也回去吗？”

　　羽无双点了点头，道：“劳烦百里少侠了。”继而羽无双转向少恭，“辛先生也会一起去琴川吗？”

　　百里屠苏答道：“自然是一同。桐镇祭祀之后，便启程。羽姑娘也会参加这个祭祀吗？”

　　“自是会参加。我就是听说桐镇的祭祀才会特意来的，能在这里遇到百里少侠实在太好了。中原大多信仰伏羲，百里少侠应是信仰女娲，还有部分地方信仰神农。然而听说这里信仰的是祝融。我自然是很想亲身参与一次，这里的风土人情果然与其他地方有很大的差异。百里少侠与辛先生不如趁着这次机会好好领略一下，这里的篝火祭祀。”

　　百里屠苏点了点头，羽无双又道：“我就不打扰百里少侠与辛先生领略桐镇风情了，两日后此时在这里汇合，一同会琴川。百里少侠，觉得怎么样？”

　　百里屠苏又是点头默认，然后揭下侠义榜上关于翻云寨异像的榜单，携着少恭走开了。羽无双站在原地看着他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感觉好像想通了什么。

　　午后下了一场大雨，百里屠苏携着少恭回到客栈时衣衫多少被淋湿显得有些狼狈。客栈里已经挤满了人，抱怨声四起。少恭也叹了口气，好不容易碰到了祭祀却遇到下雨，心里也觉得有些遗憾。百里屠苏倒是依旧面无表情的拉着少恭直接上楼回房，使用火系技能为二人烘干了衣裳。

　　“原来这就是法术？用起来倒也方便。”少恭摸着已经干透了的衣服，“五蕴灵力难以驾驭，即便是小法术一般人也难以凝聚使用。屠苏非但武艺非凡，原来对于灵力驾驭也是得心应手。”

　　“恩师授业。”

　　“在下倒是好奇起来百里少侠的恩师是何许人。”少恭拂袖，走到角落摘下一片盆栽的叶子置于唇下随便吹出了声响。声调忽高忽低忽起忽落，全然没有美感。

　　百里屠苏见少恭纠结地吹着树叶，全然没有掌握技巧还在与之奋斗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走到也摘下一片叶子，道：“出叶子也需要掌握技巧。不然吹出来的声音不受控制，成不了曲调。”说罢百里屠苏示范着用树叶吹出了声响。直至最后一个音落下，百里屠苏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有十年未曾碰过树叶。

　　“屠苏所吹之曲是为何名？在下或许曾在梦里听过，每每梦醒却总是记不起这曲调，不知屠苏能否将这首曲子教与在下？”

　　百里屠苏神色有些复杂地看向少恭，犹豫良久方回答道：“不知为何名。这首曲子是由上古时期一位叫做太子长琴的仙人所作。其他信息，我也不清楚。”

　　少恭有些遗憾的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傍晚时分，大雨终歇。

　　客栈客房内百里屠苏坐在窗边，看到往来行人盛装打扮，每人的身上所穿服装上，都有红色的纹路，细看来纹路勾勒出的图案或火焰或凤凰。路人的脸上都溢满了笑容，零碎听到的话语皆带着欢乐的语调。若非地面依旧潮湿，竟会让人怀疑起是否曾真的下过雨。雨水冲不走行人对于祭祀的期盼，对于希望的期盼。

　　房门被敲响，百里屠苏打开房门看到身穿一身火红绣着一团团火焰的羽无双，她手里还提着一个包袱。

　　“百里公子打扰了。这里面是两件这里祭祀穿的传统服饰，上午分开之后我顺便买下的。”羽无双将包袱交到百里屠苏的手里，“我觉得在这个时候参加这里的祭祀，还是穿上这里传统的服装才能体会其中的乐趣，也算是入乡随俗吧。”

　　百里屠苏看着手里的包袱，点了点头。

　　羽无双见百里屠苏答应了下来，笑着继续说：“我和刚刚认识的姐妹约好了，就先去玩儿了。你们也快些换上衣服下来，祭祀也快开始了。”说罢羽无双就转身离去。

　　百里屠苏关上房门，走到桌子旁打开包袱，果不其然看到里面的两件衣服也是火红火红的颜色。绣着的不是火焰，而是这里独有的凤凰造型。

　　少恭有些好奇的拿起了一件，前后看了看问道：“刚刚羽姑娘来就是为了送这两件衣服？听她的意思好像是穿了这件衣服才能体会到这里祭祀的乐趣？这上面绣着的也是凤凰？”

　　“是……这样的。少恭若是不喜欢，也不用一定要穿这件衣服。”

　　少恭摇了摇头笑着说：“既然羽姑娘都送过来了，屠苏也换上吧。而且红色看起来也很喜庆，屠苏总穿着一身黑衣，虽然也很帅气却太冷冽了些。”说完少恭先自顾自的脱下了自己的衣服换上了羽无双送来的一身红衣。

　　百里屠苏忍不住扶额。没多久少恭已经换好这一身红装，见百里屠苏依旧站在原地未动，直接拿起桌上另外一件衣服走到百里屠苏身前，伸手就开始帮着百里屠苏脱去他身上的衣服。百里屠苏一惊向后退了一步，胸前已有大片皮肤裸露在外，百里屠苏有些尴尬的别过身去，嘴里蹦出几个字：“衣服……我自己换。”

　　少恭满意的点了点头，将手中的衣服递到百里屠苏手上，转过身去不再看他。这次百里屠苏换装速度十分迅速，不一会儿就换好了衣服出现在了少恭的视线之内。

　　少恭看着眼前的百里屠苏一袭红装，有些呆住。百里屠苏被少恭的视线看得有些不自在，别过脸去，细看还有些发红。少恭方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轻咳了一声道：“屠苏很适合红色。时候不早，出门吧。”

　　路上的行人十分拥挤，少恭又是一副见到什么都很好奇的状态，百里屠苏不得不拉住少恭的手，免得与他在这么多人中走散。

　　顺着人流，他二人走到了镇外的一片旷野，那里已经搭建起了高高的篝火台，篝火台正南方有一个祭祀台，台上除了几件祭司用的法器一片空旷。少恭拉着百里屠苏顺着人缝儿挤到了最前方。

　　不多时，从祭祀台的两边各上去一人。他二人赤裸上身，头戴面具跳着祭祀舞。百里屠苏虽然看不懂舞蹈的涵义，但是从舞蹈中处处透露出的力量让百里屠苏想起了小时候在乌蒙灵谷，每逢祭祀族人也这般热闹。而且是众人一起跳着祭祀之舞，而不单单只是二人。

　　祭祀之舞的时间并不长。跳舞的二人最后的舞步刚一踩下，篝火台瞬间燃起。之后一人穿着祭祀盛装，走上了祭台，对着高高的火焰进行祷告。祷告文似是上古语，百里屠苏听着有些耳熟。细听下来发现除了祈求火神庇护，还有一些是关于太子长琴。然后具体是什么意思百里屠苏却无法理解。

　　百里屠苏侧头，意外地发现火光映着少恭的脸上，有泪水滑落。百里屠苏忍不住抬手揽过少恭的腰，将他拉入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