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丁乙木

8、第 8 章

　　燕翎弧神情一震，立即冲进去，斥道：“浸远，你胡说什么？”
　　温浸远完全失去冷静，激动地道：“我说错了么？都是你，你们的错！如果不是你们……”燕翎弧一掌掴停了他失控下的言语。
　　燕翎弧脸色铁青，道：“小孩子不明白的事情，不要妄加猜测胡说八道！”
　　温浸远抹去唇角的血，叫道：“我说错了么？”
　　燕翎弧道：“明月宗没有叶非是什么样子，你难道没有看到么？宗主隐忍不发抑郁发狂的样子，你没有亲眼目睹么？”
　　温浸远冷笑，道：“一时之痛，做给谁看的？”
　　燕翎弧悲痛的望着他，摇摇头，道：“浸远，你怎么变得这样偏激？”
　　温浸远道：“六年前，叶非声名在外，江湖人知叶非而非宗主，六年后，江湖人只知宗主，连明月宗上下也忘记叶非是何人。”
　　燕翎弧叹气道：“浸远，你离开时间太长，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明月宗没有人忘记叶非，他一直活在大家心里。不提起他，是怕引起大家的伤心事，尤其是宗主，他好不容易振作起来，谁又忍心再让他难过。况且，风雨楼和其他帮派环伺在侧，明月宗怎可能一味沉溺在悲伤哀恸中！”
　　温浸远道：“振作？说的好听！生子的生子，安乐的安乐，而你，捧着佛珠念经的日子比什么都多，只图自己心安逍遥，又都振作在哪里了？”
　　燕翎弧无力的叹气，温浸远口不择言，又正是情绪激动的劲头上，说什么都没用。钻入死胡同的人，只能等他平静了再慢慢沟通。
　　宇文蔚与牧野在一旁听得暗暗叹息，怕两个再吵下去，急忙上前劝道：“两位不要再吵，叶非已经脱离困境，比什么都好，当下之急还是想想怎么救治。”
　　温浸远情绪慢慢缓下来，想起叶非的凄惨，抹了把泪，道：“交给我，我自然有办法，只是有些地方还需要麻烦牧候爷帮忙。”
　　牧野急忙道：“温少侠不必客气，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他们。”宇文蔚暗中叹气，温浸远冷静时倒还是个医者的样子，只是不会控制情绪，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仍旧孩子一样，真性情，也难得。
　　趁叶非昏睡的时候，燕翎弧用剑削断了他身上穿的金环，加上温浸远调的伤药，伤口愈合良好，叫人欣喜。
　　温浸远的医术倒不是浪得虚名，加上牧候爷手上珍品良多，他开方用药丝毫不客气，叶非调养起来效果加倍的好，几日下来，精神好了不少。
　　只是，叶非仍旧夜夜梦中惊醒，大汗淋漓，再难入睡。这晚醒来，房中如常烛火摇曳，床边不远的桌前也守着人。
　　燕翎弧倒了杯水给他，拧条帕子抹他头上的汗。叶非还是不习惯，侧了侧头。
　　燕翎弧手一僵，接过他手上的空杯，将帕子递过去，道：“叶非，擦了汗继续睡吧。有我守着，没事的。”
　　叶非望望窗外的漆黑，道：“浸远呢？”
　　燕翎弧道：“这些天他一直在找药配药，又非要守夜，实在累，让他去休息了。”
　　叶非沉默片刻，道：“连累候爷有些日子了，我身体好很多，赶路不成问题，还是早些离开吧。”
　　燕翎弧道：“也好，回明月宗安全些。”
　　叶非道：“……不要惊动明月宗任何人。”
　　燕翎弧道：“……我明白。”望着静静倚在窗边的叶非，衣服空落落地，瘦弱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脸部的轮廓分外深刻，这个人的光芒早已经消失殆尽，能看见的只余一份执着。而这份谁都明白的执着，让他有锥心的痛，说不清楚为谁。想起他身上那个可怕的伤口，忍不住唤道：“叶非，你胸背的伤……”
　　叶非没有回头，淡淡地道：“那个，是四年前逃脱失败留下的。”
　　燕翎弧心一颤，低声道：“叶非……”
　　叶非平静地道：“好容易得来的机会，不能回头，一直拼命跑。身后飞射来的枪，从背后穿透了胸口，整个人就钉在了地上，钉的很深，连爬起来的力道都没有。风雨楼赵知的霸王枪，果然威力非凡。”
　　燕翎弧想到那具送来冒充叶非的尸体，一模一样的伤口，那样大的一个血洞，聂佛衣当时就晕了过去，逃跑时她是远远看着叶非被钉在地上的。
　　叶非道：“也是我命大，受赵知一枪居然还能活下来。只是伤口一直不容易愈合，溃烂着，前前后后两年时间都在鬼门关徘徊，倒费了他们不少心思。”伤了胸肺，这就是叶非一直气短的原因。
　　燕翎弧才靠近叶非，叶非便本能的后退，燕翎弧只得伸手握着他的手，颤声道：“活下来就好活下来就好。”
　　叶非无言的望着他，燕翎弧眉宇间的飞扬，如今全被伤痛代替，川字眉心沉淀的悒郁之色，也非一日之功。
　　如果是从前，叶非一定会温和的笑着开导他。现在的叶非，已经不会笑，而且恐怕还需要别人开导他。
　　燕翎弧忽然觉得悲不可抑，他一直依赖这个人的温和平静，现在再也找不回来，积压在心头的悲痛，瞬时全化作泪水。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燕翎弧抓着叶非的冰凉的手盖在了眼睛上，泪水自两人的指间丝丝渗了出去。
　　这样的泪水，是六年前应该流的，还是四年前？是为叶非的还是为自己的？会不会太晚？
　　燕翎弧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