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彼岸的海角》贝安南

7、释怀其实很简单

　　第二天一大早，雪停了。南禾荷醒来，颜诚意已经靠着座椅睡着了，她看着身边的颜诚意心中无限歉意，却并没有叫醒他的打算。
　　颜诚意睡的并不沉，很快就醒了，两人陷入尴尬。
　　“谢谢你昨晚送我回来，你怎么不叫醒我？”南禾荷无措的看着窗外的雪。
　　“你睡的沉，就没叫醒你。”颜诚意淡淡的应声。
　　南禾荷不好意思的说：“那我先回去了，我行李还没收拾呢。”
　　颜诚意解锁车门，南禾荷快速下车，走了两步转头对颜诚意挥挥手说：“拜拜。”然后掉头就跑。
　　颜诚意看着南禾荷跑开的背影心情很好。驾车离开。
　　颜诚心在中午一点多钟才回来。三人一起匆匆去机场。在飞机上，颜诚心无限感慨的说：“小南南，你干嘛要调回武汉啊？这样我以后就没借口去杭州了啊。”转头嫌弃的看了一眼颜诚意继续说：“剩下这位大叔在杭州，他一定不准我去找他的啦。”
　　南禾荷疑惑：“你哥不是也调回去么？没和你说么？”
　　颜诚心惊讶：“真的？”
　　颜诚意低头看杂志，像是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一样。颜诚心故作伤心状：“呜呜呜，我的好日子结束了，我哥回去他肯定会以欺负我为乐的。”颜诚意撅着嘴，讨好的拉着南禾荷的胳膊说：“小南南到时候要帮我啊，咱俩是统一战线的。”
　　南禾荷还没说话，颜诚意就放下杂志说：“从小到大谁欺负谁多？”
　　颜诚心瞪了一眼颜诚意，哼了哼不说话了。
　　晚上八点南禾荷站在自己家楼下，武汉没有下雪，却显得格外冷。风吹乱了她的发，她抬头看着自己家亮着的窗户，始终迈不出一步。
　　五年了，她还是回来了，她从来没有联系过家里的任何一个人，她们也没有联系过她，她去杭州的前两个月并没有换手机号，可是一通家里电话都没有接到过，后来工作电话比较多，最后索性就换了电话号码，从此和家里人断了一切联系。
　　从前她喜欢用□□聊天，□□上有同学，有爸妈和哥哥，她做颜诚意秘书的时候，他习惯用MSN，工作问题有时候就在MSN上交代。所以她渐渐的开始不上□□了。但有时候还是会隐身看看同学和家人的动态。她有时候会看到爸妈和哥哥一起出去玩时拍的照片，她心里会很羡慕，有时候想：如果我在家，照片上是不是也会有我的出现呢？
　　现在她回来了，她知道自己变了很多，变得开朗了，变得有些能说会道了。她们会喜欢现在的她吗？
　　她们会在她进门的那一刻接过行李说：这几年过的好么？欢迎回家。还是在她进家门的那一刻，爸妈指着她说：走了还回来干什么？
　　南禾荷嘴角掀起自嘲，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吧。
　　南禾荷终于在还差一分钟九点的时候迈进电梯，按了十一楼。
　　南禾荷拿出放在包里两年的钥匙，却发现钥匙根本插不进去，换锁了，呵呵。
　　只好按门铃，门很快就打开了，是爸爸。
　　南禾荷看着爸爸的脸色从高兴变得有些不自然，妈妈在客厅大声问爸爸：“是谁啊？”
　　爸爸才转头看了眼客厅，又闪身对南禾荷说：“回来了，进来吧。”
　　南禾荷提着两箱行李艰难的走进去，爸爸帮她提进门，妈妈听到门口有动静于是也走了过来，看到南禾荷，有些激动却强装平静的说：“怎么回来也不打个招呼？”
　　南禾荷将行李放进门口，边换鞋子边说：“刚决定的，太匆忙了。”
　　她提着行李箱往房间走去，妈妈走过去提起另一个箱子跟在南禾荷身后：“你没说要回来，床上没有铺被单，等会儿你自己铺上吧。”
　　“恩。”南禾荷走向自己的房间，打开灯，一切都那么熟悉，和她走时一样，除了床上没有被子，其他地方就像她走时一样，床头一本书夹着书签静静躺着。
　　妈妈将行李放在她房门口，走到衣柜前，拿出一套被单放在床上，又拿出两床被子说：“现在天气冷，你盖两床被子，电热毯也在衣柜里，你怕冷就拿出来用。”
　　南禾荷有些受宠若惊，从前从来不曾觉得母亲会关心她，她五年前离开的前一天和爸妈吵架时，对哥哥说‘你说当初为什么有了你还会有我，我永远离开你会不会觉得好过一点？’她当时对爸妈说‘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有了南禾霖又要有南禾荷，有了我为什么又不对我好一点？’她记得她走的时候心里没有不舍，甚至想要永远不要回来。
　　现在听到妈妈的话，突然觉得，这两年，变得不止是她，连父母都变了。她突然想转头抱一抱妈妈，但是忍住了。眼眶莫名有些红。强忍眼泪这件事对南禾荷来说早已习以为常，她忍着眼泪，笑着问：“南禾霖呢？”
　　妈妈走到门口的脚步停下，转头说：“他出去玩了。”
　　“今晚除夕呢，不是应该在家里守岁么？”
　　“应该快回来了，他说十一点以前回来。”
　　“你先出去看会儿春晚吧，我铺好床就出去陪你们看电视。”
　　南禾荷看到妈妈眼里的笑意和闪烁的泪光。她连忙转身套被套。
　　以前想过无数次回来的场景，可能是被骂，可能是被赶出家。也曾幻想过，爸妈在她进门的时候客气的说‘还知道回家？’却从没想过，进门的时候第一话便是爸爸的‘进来吧’。是妈妈的‘怎么回来也不打个招呼？’就像是从未离开过一样，在她们意料之中却也在意料之外。她们这几年一直在等她过来陪他们过年么？南禾荷觉得家里其实很温暖。
　　南禾荷拿着三件羽绒服和三个礼盒走到客厅。客厅开了暖气很温暖，爸妈坐在沙发上，南禾荷将两件羽绒服递给爸妈说：“在商场看见的，觉得应该挺适合你们的吧，很久不见，也不知道你们穿什么码，看你们的照片跟着感觉买的。”
　　妈妈接过羽绒服语气略显严肃的说：“你又不知道我们穿什么码子，买的不合适怎么办？”
　　南禾荷边帮妈妈穿边笑着说：“没关系，应该能穿。”衣服妈妈穿刚好，里面还能再加一件厚毛衣。
　　爸爸试了试羽绒服，妈妈说：“你爸的有些大了。”
　　爸爸却高兴的说：“大一点好，冬天衣服穿大点可以在里面多穿点衣服，不冷。”
　　南禾荷拿了一个小盒子递给妈妈说：“妈，新年快乐。”
　　妈妈接过盒子不说话。眼眶却有些红了。
　　南禾荷红着眼眶将另一个小盒子递给爸爸说：“爸，新年快乐。”
　　爸爸双眼也泛起泪花，打开看了一眼说：“在外面挣钱不容易，还这么浪费。”
　　南禾荷笑了笑并不答话。妈妈很喜欢□□，所以她送给妈妈的是□□的签名CD。爸爸喜欢抽烟，而且喜欢收集打火机，她送给爸爸的是ZIPPO八十周年纯银限量版打火机。
　　南禾荷像从前一样，走到茶几前面盘腿而坐。以前她每次这样坐妈妈都会很严厉的说‘好好的沙发不坐，坐地上干什么？起来。’每当那个时候南禾荷总是听话的站起来乖乖坐到沙发上。
　　妈妈见到她坐在地上说：“地毯挺暖和的吧？”
　　南禾荷明明在笑，眼泪却流了下来，原来以前是她不懂事，以前地上没有地毯，妈妈怕她坐在地上受凉才总是让她乖乖坐在沙发上么？
　　“是挺暖和的，以前地板冷冰冰的。”
　　爸爸榨了一杯苹果汁递给南禾荷说：“那你以前还老是喜欢坐在地上。”
　　“以前小，不懂事嘛。”南禾荷嬉皮笑脸的接过苹果汁说：“现在我长大了。”
　　爸妈都不再说话，只是盯着电视看，南禾荷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苹果汁，眼睛也死死盯着屏幕，眼睛里闪烁的泪光却始终没有流下。
　　南禾荷突然觉得，这就是幸福吧。自己以前没有学会怎么和他们相处，是自己以前忽略了。
　　快十一点半的时候，南禾霖回来了，他看到南禾荷显得很惊讶，换好鞋走过来说：“你怎么回来了？”后来可能发现语气不对，又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南禾荷看着南禾霖，站起来看看墙上的时钟说：“进门没超过三个小时。”
　　南禾霖不说话，坐在沙发上，妈妈指了指沙发上放着的一件羽绒服和一个盒子说：“那是小禾给你买的，你试试衣服穿上合不合适。”
　　南禾霖拿起衣服没说话，穿上试了试，正好合身。他打开旁边放着的盒子，是浪琴嘉岚系列的男表。她知道南禾霖在很小时候的就喜欢带手表，尤其现在他上班，一定对手表有需要，手表有时候是男人身份的一种象征。南禾霖显然很喜欢。
　　南禾霖坐了一会儿就到十二点了，爸妈过了十二点就睡觉了。南禾荷由于前一天醉酒，睡眠不足，想回房间睡觉却被南禾霖叫住。
　　南禾霖坐在沙发上，南禾荷坐在地毯上，手里捧一杯热牛奶，那是刚刚南禾霖特意热给她的，两个人都沉默不语，客厅只有电视传来的声音。
　　良久后，南禾荷困意来袭，抬头看着南禾霖说：“南禾霖，我困了。”
　　南禾霖深深的看了一眼南禾荷又抬头盯着电视，南禾荷以为南禾霖不会开口说话时，南禾霖说：“礼物我很喜欢。”
　　南禾荷笑着说：“喜欢就好。”
　　南禾霖手里拿着手表，反复抚摸着，南禾荷头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想要睡觉。南禾霖说：“这几年在外面辛苦么？”
　　南禾荷睁开眼睛，看着电视说：“不辛苦，我进了一个好公司，遇到了一位好上司。”
　　“这几年怎么不回来呢？”
　　“太忙了。”南禾荷只能找到这个借口，为什么不回家呢？难道说不想回家吗？
　　“听说你前段时间回来过，咱妈那天晚上烧了很多菜你却没回来。”
　　“我以为我不受欢迎呢。”南禾荷苦笑。
　　南禾霖沉默不语。很久后才说：“你离开家那天，妈妈哭了。在我小时候，我的意思是在你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我霸占着父母所有的爱，但你出生后，爸爸时常不在家，妈妈照顾你所以经常无暇顾及我。所以我从小对你就有敌意。”
　　“我知道。”南禾荷低头说。
　　“我从小到大的欺负你，妈妈对我们一直都很严厉，她很爱唠叨。我比你大，应该比你懂事才对，可是很多地方我做的都不如你，那个时候真的很讨厌你，所以经常欺负你。每次我们发生争执和矛盾，挨骂的总是你。那时候我觉得这是一种胜利，经常欺负你，妈妈就会经常骂你。”
　　南禾霖自嘲的笑了，接着说：“可是你离开家了，我没人欺负了，妈妈依然像从前那样关心我，只是家里很冷清，妈妈变得不怎么爱唠叨了。也很少出去打牌了。我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可是当我看着妈妈小心翼翼的打扫你的房间时，我很多次进去看到的都是一模一样的布局，我才发现，你在他们心里一直都比我重要。其实我现在应该还是要讨厌你才对，可现在看到你我却讨厌不起来了。这几年我在家的时间也相对少了一点，但我每次一回家，我就会想到你。以前你在家的时候有时候很安静，你不在家里，我想我明明应该没什么感觉，但我总是在经过你房间的时候习惯性的看一眼。这几年我也在反思，你是我妹妹，亲妹妹，可我却从来没有做到过哥哥应该做的事情，我们本来应该是很亲密的人，可我们却越走越远。每年过年的时候，爸妈总是在客厅坐到凌晨，有次有人来找咱妈去打牌，门铃响了，妈妈跑着去开门，最后听到是喊她打牌的就没了精神，那一刻我才知道妈妈其实是期待你回来过年的，可你一走五年，从来没有回来过。”
　　南禾霖指了指地毯说：“这地毯是你走的那年冬天爸爸买的，晚上我回来看到了问爸爸怎么突然想到买地毯铺在茶几下，爸爸说你喜欢挨着茶几坐在地上，这样你过年回来再坐的时候就不怕着凉了。”
　　南禾荷低头，任泪水滑落。然后说：“其实我们在他们心里一样重要。这几年我在外面懂得很多，我也时常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可能是长大的原因，我有时候开始觉得爸妈其实是爱我的。我烫伤的时候家里没人，我一个人在家里哭了半天，妈妈回来后慌忙把我抱着去医院，我那时有看到妈妈的惊慌失措，可是比起我丑陋的伤疤，我刻意忽略了当时妈妈的难过。有时候我也在想，爸妈其实更爱你，你以前也说为什么有了你还要有我，我更多的时候也总在问自己同一个问题。当我两年前出车祸的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妈妈抱着烫伤的我时难过的表情，我觉得她是爱我的。没有任何时候比那时候的感受更深刻。我想我永远都忘不了。”
　　南禾荷抽出纸巾擦了擦眼泪接着说：“在医院的时候，老板让我通知父母，可是我不敢。我还对他大叫道‘我现在不想见到他们’没有人知道我当时的心情。我想见你们，可是我找不到任何理由。”
　　南禾霖笑着说：“傻瓜，回家需要什么理由？想回来就回来。”
　　南禾荷说：“我不敢回来，所以我总是想你们从前怎么对我，我想用那些曾经我自认为是你们对我伤害来麻痹自己，告诉自己说‘你们曾经都是这么对我的，你们不需要我，我现在也不需要你们了。’可是有时候我也时常从那些伤害中找到感动。很多次我想回来，但我好怕我进门的那一霎，你们对我说‘你为什么回来了？’‘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说以后都不回来了？’我好怕听到这样的声音，有一年我回来站在楼下一个多小时最终离开了。这几年我努力工作，只有在工作中，我才时常觉得自己不再是从前的自己了。我想让自己变得更优秀，这样你们会不会喜欢我呢？”
　　南禾荷笑着看着南禾霖说：“当我进家门后，我看到爸妈对我的态度，我想我那一刻才知道，无论当初离开家的是你还是我，如今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都会很高兴。我们是他们亲生亲养的，我们身上流着他们的血，我们流一滴血他们也会痛。”
　　南禾霖难得的温柔，摸了摸南禾荷的头发说：“其实这几年我也想了很多，小时候我们吵架闹矛盾，妈妈之所以骂你，是因为你比我懂事，妈妈骂你是希望你明白，你以后要让着我。其实算是对我的一种失望吧。你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你把我作业本藏起，最后害得我在学校没办法交作业吗，第二天给我，我才补交上去的？后来我就偷偷把你的作业本给撕了。结果被你发现的早，又提前写了一遍。”
　　南禾荷辩解道：“那是因为那次你说我做饭难吃，然后把我最喜欢的菜给倒了，说那么难吃的菜就不要吃了。结果我那天晚上饿了一晚上。”
　　南禾霖无奈的说：“那个菜真的很难吃，你都没吃出来？味精放的太多了。”
　　“那你不吃你也不能阻止我吃啊？你这是干涉了我的处分权啊。那是我自己做的菜，我有权利对它进行支配权，我给你吃，并没有送给你，即使要倒掉也应该是我倒掉才对。”
　　南禾霖有些无语摸着南禾荷的头发说：“和大律师说不小心就会触犯法律啊。”
　　南禾荷笑着躲开南禾霖的手。
　　南禾霖不小心隐约看到刘海下的伤疤，把刘海拨开说：“这里怎么了？”
　　南禾荷用手整理了下刘海说：“不是说出车祸嘛？怎么可能不受伤？不过现在都好了，只是缝了几针而已啦。”然后看了一眼南禾霖说：“不说从前了，说点开心的吧。我有个好消息。”
　　南禾霖疑惑的看着南禾荷。
　　南禾荷神秘的说：“我调回武汉了，而且过完正月十五才去上班。”
　　“恩，在家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这个除夕夜显得格外温馨，是南禾荷记事以来过的最温暖的除夕夜。
　　原来释怀这么简单。原来释怀后的感觉这么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