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衣x乐无异]一期一会》白乜

12、章十二

　　乐无异在石床前正正经经地跪下，恭恭敬敬地给谢衣长磕了三个响头，他敏锐地捕捉到在空气中传来“喀”的一声，非常轻微的响动，但这样安静的墓室中，对于他的耳力来说已经足够了。顿时心下一喜，连忙回过头，然而墓门依旧纹丝不动，好像平白无故的那声机括开合不过只是他的幻觉罢了。
　　他不甘心地站起来，循着方才发出声响的地方走了过去，偏偏又到了玉石床边上，毫无疑问，这个机关应当就是设在这石床之下。可石床周遭缝隙贴合，几乎找不到破绽，哪怕是有，他恐怕也没有力气撬动。更何况石床之上还躺着谢衣的人形偃甲，乐无异不敢妄动，生怕再次打搅对方的安眠。不管怎么说，他心底里是真切地将对方当成了谢衣谢大师来敬重与推崇。
　　但是，轻言放弃的话，便不是平日里总是坚持不懈的乐无异了，他尽量弯低身子，背负双手，沿着石床周围，仔细研究上头的纹路，试图找到可以开启的方法。毕竟，偃术说到底是死，人是活的，既然能把机关装进去，肯定是有地方能取出来。除非是被彻底锁死了机括，但看这玉石所雕砌的床榻，倒像是整体雕琢镂空了中心，反倒不是砌合而成。
　　绕着石床走了一圈，乐无异暂时看不出来怎么样在不翻动眼前这具偃甲人的情况下摸索出石床端倪。苦恼沉思之际，身畔突然响起了个声音，“小子，让你循法出去，却在此磨蹭什么！”一声惊动之下，他被吓得下意识地绷紧了，整个身子不自觉地就向前倾倒，乐无异反应速度也不慢，连忙伸手想撑住身子别撞下去。饶是如此，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他整个人都扑在了石床上，虽勉强支住了半边身子，但还是确确实实贴在了谢衣的身上，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与谢衣鼻尖相抵，唇上依稀残留的柔软的触感分明是方才不小心轻擦而过的时候亲在了对方身上——这简直不是冒犯了，根本就把人家师父亵渎了个彻底！
　　乐无异赶紧双手发力，连连倒退，惊魂未定之际，双脚一绊，身体整个往后头一摔，硬生生地坐到了石板地上，疼得屁股像开了花似的，震得五脏六腑浑身骨头都错了位一般。他想也不想，冲着禺期便破口大骂，“疼——疼疼疼死我了！喵了个咪！禺期怎么突然出现都不提前通知一声，这下完了，彻底要出不去了！”
　　“小子……”禺期这会儿竟没有责怪他语气这般无礼，似乎是有什么更令他惊异之事，连话也忘了要接下去。
　　“什么……啊……”乐无异睁开眼，却霎时之间就懂了禺期为何言而欲止，此时映入他眼帘的景象，他也完全忘记自己到底要说些什么了——只见石床上的人缓缓坐起，方才碰撞之间略有些凌乱的素白衣裳又在他稍稍整理下变得帖服，那人便是坐在床上，侧过头，垂下目光来看他，眉目含笑，淡雅温和，几乎让他看傻了眼——这活人一般的表情竟当真只是具偃甲吗？
　　“怎么坐在地上了？”那人缓缓开口，声音醇厚如美酒，春风般醉人。
　　乐无异瞪圆了双眼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谢……谢大师？”
　　那人一听，却是愣了一下，仿佛有些不太确定的模样，“你方才叫我什么？”
　　“谢大师啊。”乐无异多少有点心虚，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讪笑道，“要不，谢……谢前辈？那个，您不要生气啊，我不是故意打扰您在此地安眠的，我就是……就是想做个研究，毕竟千年之前您与您的弟子都是偃术大师，所以我慕名前来，后来不小心闯入了您弟子为您修筑的陵墓。所以不是故意冒犯您的，我……我一直很敬重您和您的弟子，真的！”
　　“千年之前？”
　　“是啊！您在这里已经……已经沉睡千年了，我误入此间，不小心中了机关，之后不知道怎么就把您给弄醒了。对不起啊，如果……如果您真的很生气，那……那你打我好了。”说着，乐无异一副从容就义地模样，紧紧闭上了双眼。
　　“好端端，我打你做什么。”乐无异听那人这么说，又睁开眼，战战兢兢地看向对方，就瞧着那人反倒闭上了眼，长叹一声，“在下只是想不到，再次得见，会是如此光景。”再次睁眼，那人望向他，眼底复杂的思绪，却是他无法读懂，“在下从全无意识到清醒之间，竟千年已过，人事亦非。”
　　“呃……谢前辈，您也不要太伤心难过了，确实是我不好……”
　　“不能怪你。”说着，那人走下石床，慢慢地走到他的眼前，伸出手来，乐无异不知道他要做些什么，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只觉得额上传来轻轻的触碰，那人的指尖与牛皮指套慢慢拂过，来回几次，仿佛是为了擦拭前额上的尘灰。他受宠若惊地瞪大了双眼，又见着那人为他拭去尘埃之后，便将手递到他的面前，“地上凉，赶紧起来吧。”
　　“哦，好。”乐无异傻愣愣地有些回不过神来，却还是抓住对方的手，借力起身，交握之际，如同指尖残留在额上的温度那样，真实得不可思议，那人的手，居然真正是暖的——在他眼前的谢衣，根本就像是鲜活的生命，而非什么偃甲。“那个……谢前辈，谢谢你。”
　　“何须言谢。”谢衣看了他一眼，便又移开视线，“你方才所言，此地乃是在下弟子为在下所建墓陵？”
　　“是啊！不信你可以看看石床上刻的字，那是你弟子留下的话。”说着，乐无异把偃术断代，自己一心研究偃术，怎么找到此地，又是怎么进来，怎么被困住的事情，全都简略地讲述了一遍，见谢衣仍认真地读着玉石上的字，神色似有黯然，就觉得接下来自己也不必多言了。只好退到一边，正好与一直没出声的禺期对上了视线，对方似乎仍有些不大放心，望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谢衣，最后还是选择消失在空气之中。
　　一时之间，墓室竟又剩下满室寂寥。

　　过了好一会儿，谢衣才起身，“无异，方才你说被困此间时，察觉到机关就在这石床底下？”
　　乐无异先是一愣，心想自己难道刚才把名字告诉对方了吗？可那会儿他说得颠三倒四，连语言都组织不好，究竟说了些什么，的确没有怎么留意，只是又急又快地径自说了一通，兴许真的透露了名字也说不定。所以，他马上回过神来，走到谢衣的身边，“我刚才磕头的时候，听到些微的响动，如果没听错，确实是从这底下传来的。”说着，他伸手在石床底下指出了大致方位。
　　“在下明白了。”只见谢衣扬手之间，化出了一把唐刀，却又与普通的唐刀大不相同，构造来看，倒有几分像以偃术制成偃甲刀。谢衣细细端详了一番，像是明白了什么，轻声叹道，“果真如此。”
　　“什么？”
　　“此刀名为‘忘川’，前尘往事，皆如川逝……确实是一把‘好刀’啊。”就见谢衣手腕稍抬，刀身聚气，指尖自刃上抹过，忘川随之绽出华光，竟不逊于那日乐无异与昭明初见。
　　他意识到谢衣意欲何为，发自本能般地急忙扯住了对方的衣袖，谢衣手上动作一顿，不解地回头望向他，乐无异连忙说道，“谢前辈，这玉石上可是有您的弟子留下的信息，要是毁坏了，那……那真是太可惜了。最、最起码，留着当个念想也好啊！”
　　“在下弟子所书，在下已铭刻于心，空留念想在此地，又复何益？”
　　“可是……可是……”乐无异有些着急，他一时之间也找不到词劝阻谢衣，可他总觉得这一刀下去，毁去的就不仅仅只是那么一分念想而已。谢衣这般决绝，倒是有几分要彻底告别什么的感觉，没来由的，他就是不想看到这样的情景。
　　无论让眼前这个人割舍什么，他都是不愿意。
　　谢衣看了他半晌，最终无奈一叹，“罢了，你这孩子……”就见这一刀下去，衣袖翻飞如流水行云，却无半分凛冽锐利，温柔得简直像是情人间的抚慰般，光芒一闪，玉石竟无半点碎裂，谢衣用手一推，顶上玉石切口整齐，居然像块豆腐似的轻易地切出，一经挪动，便砸在地上，露出内里玄机。
　　乐无异低头去看，里头果真有着复杂精细的机括运转，只是他半懂不懂，看不出所以然。谢衣却只用一眼，便已看出关键，只听他说道，“此间并无工具，无异在一旁稍待片刻。”
　　“好。”乐无异一听，也不打扰对方，他想起来夏夷则还在外头等着，刚才又是莫名心绪又是被谢衣震撼，此后种种奇妙心情使得他一时间脑中混乱，彻底忘了自己的好友应该会是多么心焦。突然就觉得心有愧疚，急忙跑到门边，将情况简略交代一番。
　　“方才内里之事，在下虽听不真切，但也知晓一二。想来谢前辈乃古往今来第一偃术大师，必然有脱困之法。只是，今日此间种种奇遇，实在难为外人所道，无异你最好先收敛心神，往后再作打算。”
　　“夷则说的挺有道理，其实许多事情我也想不太明白，就是觉得感情突然一下子就涌上来了，莫名其妙的，不过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我也说不上是什么样一种感觉，反正你也知道，我到了这里之后就怪怪。大概真的是这里的灵力对我这样的普通人影响太大了，接下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见一步走一步吧。比起我，谢前辈该怎么办，他睡了一千多年，现在醒来，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时代也变了，物是人非的，可留他一个人在这里孤零零的，我心里又特别不舒服。夷则，要不你跟我一块劝劝他，让他跟我们到外头去？”
　　“无异打算将谢前辈带出去？”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我的责任啊，如果不是我一意孤行来到这里，如果不是我不小心误触机关，如果不是我一时大意弄醒了谢前辈，他说不定就永远在这里睡着了。虽然我总觉得，这些未必都是坏事，可是让我丢下他不管，我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此事容后再说。即便是你有这个意愿，谢前辈如何想，你可问过他了？”
　　“也对，我总不能自作主张。”说着，乐无异的目光落到了不远处的谢衣身上，他想，方才那些话，他定是能听到，可是，谢衣又是怎么想？他真的愿意离开这里，与他一同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说不定，谢衣留在这里是最好，这终归是他最熟悉的地方，茫茫浮世，滚滚红尘，他本就已举目无亲，再让他到一个千年之后，全然陌生的环境中生活，真是太过残忍——这一刻，他真的彻底忘却对方不过只是一具偃甲，得天之厚的稀世珍奇，而是认认真真地将他想作了是“谢衣”，认认真真地放对方在心上——如果谢衣愿意离开，那么之后，他便愿意将他当作自己的家人，这简直像是一份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