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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清明时节雨纷纷,扫墓都撞魂 ...


  •   毛毛跟我说过,虽然你不是土豪,但我们还是可以做朋友!
      ——百里青羊

      ……什么是土豪?
      ——穆玄英

      …………

      数日风尘仆仆的旅程之后,我刚在浩气盟中安顿下行李,立刻便动手拆开了师父的第一个锦囊。

      这个小包裹掂在手中意外地有些分量,我不禁好奇其中是不是揣了什么要我转交的信物。

      但令我大跌眼镜的是,这锦囊里装的竟然满满当当……全是纸!

      薄而轻的信纸叠了一层又一层,展开来足有沉甸甸一大沓,真不知他费了多少功夫才折好塞进这么个小布袋子里。再向纸上细看,只见每一页都密密麻麻挤满了让人眼睛生疼的蝇头小字,不像信笺倒像是篇万言陈情表。

      这……难道是师父交付于我的武功秘籍?

      我登时来了兴致,连忙抱着这沓纸找了个僻静地方蹲下,凑到眼前一页页仔细读过。谁知不读还好,刚读半页我就已哗啦啦出了一身冷汗,连两手两腿都跟羊癫发作似的打起了摆子。我深吸几口气定了定神,强打精神继续翻看,每翻一页体温就多冷却一分,最后我简直冻得跟长生洞里的千年寒冰一样硬实,连舌尖都不会转了。

      师父这篇陈(八)情(一)表(八)是这样写的:

      “青羊吾徒:
      为师平生有两大恨事,其一为不得见吾友,其二为永失吾爱……”

      我!擦!
      读罢第一句我就恶狠狠地打了个激灵。

      吾爱……吾爱……原来师父也爱过?我那个没脑子没出息除了麻将外一无是处入门十年还在看大门的师父吗?
      我,我一直以为他是娶不上老婆才愤而出家修道的……

      当然,亮点永远在后头。

      “为师昔日年少轻狂,行止甚是荒唐,竟至于在云游途中处处留情,与多名女子牵缠不清。为师造下情孽无数,却始终浑然不觉,甚至以风流多情自许。如今想来,实是无地自容……(以下略去师父与诸女相识相知、花前月下、海誓山盟等细节,合计千余字。)”

      我!擦!!
      简单翻译一下:为师当年是个渣,泡过的妹子可以开一个25人团还带替补。

      我终于明白姑姑手上关于师父的黑历史是什么了。黑,真是够黑。

      难怪师父当年能战胜方乾,跟他这段风流艳史一比,方乾在另一层意义上就是个渣渣啊。师父啊您可知道,在遥远的南方有块地盘叫大理,那里有台自走式播种机叫段正淳……我觉得你们可以认识一下。

      你以为这样就完了吗?怎么可能,八一八的真谛就在于高|潮迭起。

      至于最后的高|潮是什么……鉴于其信息量过大不利于情节记忆,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们。内容如何不重要,你先记住它与浩气盟关系深刻就行了。当然,我不是说师父跟可人月弄痕有一腿什么的……

      “呼………哈……………”

      我缓缓放下这沓八一八手稿——是的,我只能称它为八一八了,长长地、长长地吐了口气。
      不知为什么,我有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有一个女人,这是个励志故事。
      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有两个女人,这是个狗血故事。
      一个不太成功的男人背后有无数个女人……这要么是个恐怖故事,要么是男性向后宫游戏。

      剑网三当然不会是个男性向后宫游戏,因此这一定是一篇精彩的恐怖小说,我冷静地告诉自己。

      听师父讲同一个故事讲了这么久,我倒从没发现他这么会编新故事。
      哈哈哈哈哈。

      我抽筋似的仰天傻笑了一阵,方才瞪着空洞的两眼喃喃自语道:
      “…………师父父,我顶你个肺哦。”

      难怪他特意嘱咐我要待入了浩气盟后才能打开,否则我这会儿早该杀回昆仑把他也扔下飞仙桥了。
      天下何其大,而渣男何其多哉。

      与这段劲爆而香艳的风流往事相比,挤在信纸一角那句“为师故友杨贤风便是葬于落雁峰下,徒儿可前往一祭”就显得格外不起眼了。虽然不知那位羊先生是何等人物,但我很为他感到不值——称兄道弟半辈子,到头来师父留给他的篇幅还不如跟一个妹子讲过的情话多。

      要是我死在师父前头,估计也就这点待遇了……

      话说回来,如今不早不晚恰是清明时节,的确适合祭奠故人和死去的感情。在我琢磨出求见影大大的借口之前,就先往杨先生坟上绕一绕好了。

      ……不如顺手给前情缘也烧点儿纸钱?

      ***

      鉴于师父扶不上墙的德性,我几乎不太相信他真有一个葬在落雁峰的大侠朋友。幸好,当我向浩气中人问起“杨贤风葬于何处”时,立时便有人给我指明了途径。

      “据说杨大侠乃盟主故交,但盟主却又对他生平之事绝口不提,连葬也只葬在盟中偏僻之地,是以很少有人前去吊祭呢。”
      为我指路的是个年轻姑娘,一身粉嫩嫩的七秀轻罗套,高个儿白皮肤,眉眼生得挺秀气,一张巧嘴却跟鸟雀似的叽叽呱呱说个不停,一看就是个话篓子。
      “不过落雁峰近日颇不安宁,小妹妹若要前往,还是与人同去为好。”

      “……那个啥,我不是小妹妹。”
      你好好看我一眼啊秀秀,我觉着我比你大啊秀秀!

      “呵呵,小妹妹说笑了。看你身量体貌,想来还未到及笄之年吧?你小小年纪就来这浩气盟中效力,想必是机灵能干得紧了。”
      (植入百科:古时称女子年在十五为“及笄[ji]”,又称“笄年”。)

      ……你,你才鸡鸡之年……

      我情知自己的身材与脸孔缺乏说服力,索性草草道了声谢扭头便走。谁料我刚迈出两步,就听见一把清脆明朗的少年音向那姑娘搭话道:“冰姐姐,刚才那女孩看着很面生,她是谁呀?”

      “喔,那是昆仑派来的百里妹妹。她可有趣儿了,刚才还一口咬定自己比我年长……我再过几日就满十六岁了,怎么说都得比她大上好些呢。”

      那少年笑着说:“这又没什么,我也常盼着自己快快长高长大,免得老要旁人为我操心。”

      “穆公子果真是大侠之后,所思所虑都与一般孩儿不同。你今年该有十三岁了罢?我看那女孩至多同你一般年纪,你若是习剑习得累了,倒可以找她一块玩儿。”

      我实在忍无可忍了,猛地转过头去冲他们怒吼道:
      “——老子三个月前就满十七岁了!!!”

      “……”
      “……”

      两人都被我这一嗓子唬得不轻,秀姑娘怔了老半天才回过神来,勉强笑道:“小妹妹……”

      “…………再见。”

      姑姑总说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就会给你打开一扇窗;他没有赐给你身高,就一定会给你机智的头脑。
      可问题在于,人们第一眼只能看见我的身高,而看不见头脑。事实上,如果他们不把视线放低一点,可能连我的头也看不见。

      那十三岁的男孩儿认真地(低头)盯着我打量了半晌,直瞅得我浑身发毛,刚想冲他吼一声“看什么看没见过矮子啊”,忽听他一脸诚挚地开口说道:
      “师父说他跟我一般年纪时身材也很矮小,在天策府操练过几年就长高了。小……姐姐,你要不要试着跟师父学些天策功夫?”

      这你也信,你没见过十年都长不高的军萝萝吗?你师父这靠谱程度跟我师父有一拼啊,我看我还不如每天喝一桶木瓜牛奶呢,增高养颜又丰胸。

      ——当然,这话我是不会直说的。

      “多谢,我会考虑学个天策二内的。不过我得先去看看杨大侠的墓,这就先走一步了。”
      趁自己还没有嘴滑吐出什么失礼的话来,我急吼吼地埋着头一气说完,转过身就想拔腿开溜。

      那少年却好像同我较上了劲,又紧追在我身后不依不饶地喊了一声:“姐姐,最近落雁城外到处都不太平,不如我陪你一同去吧?”

      “……”
      我只得站定脚步,背对着他以微微颤抖的语声应道:

      “小弟弟,我这个人虽然矮了点吧……但我、真的、还没有禽兽到带一个比自己小四岁的孩子当保镖……”

      ***

      好不容易摆脱了那快嘴快舌的秀秀和古道热肠的少年,我循着秀秀所指的道儿一路寻觅过去,终于在某处距落雁城约有一炷香路程的小竹林里找到了杨贤风的坟墓。那墓碑果真是龟缩一隅,灰扑扑的毫不起眼,若不是我卯足了劲儿四下环顾,还未必能找得见它。

      不知这位大侠生前活得痛不痛快,反正他死得真是有够憋屈。

      我这么想着走近前去,却诧异地发现那墓碑虽然表面黯淡无光,做工却极其精致,决非草草为之。碑上刻字更是笔法遒劲,一折一竖皆是铁画银钩,直似能力透石背一般。

      【故友杨贤风大侠之墓】

      其下没有落款,但念及那姑娘所说的“杨大侠是盟主故交,盟主却对他生平之事绝口不提”一句,这行碑文多半是浩气盟盟主谢渊亲手所刻。

      这就更莫名其妙了。
      谢渊亲手为杨贤风刻碑立于落雁城附近,待他想必是情谊深重;但若这杨贤风真是位仗义十方的大侠,为什么谢盟主从不向人提起他生平事迹?杨贤风的坟墓又为何如此荒凉冷清?……

      不对啊,代师吊祭亡友本是段武林佳话,这画风怎么突然变成刑侦片了。

      “嗯…………”
      我蹲在墓前苦思半晌,忽然猛地醒过神来:我才刚来浩气盟半日不到,竟然就对盟主产生了疑念……不好不好,这样不好。不管这位杨大侠是何来历,我给他把墓扫了就是了。

      什么,你问我知不知道如何扫墓?

      Of course I don't。

      我爹娘十三年前死于有名的自贡血案,连尸身都被那夜的弥天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除了我之外没留下任何遗物。我唯一的亲人就是大哥百里长笙,但他已在纯阳宫清修多年,认为人死即归于自然,无须劳心去搭建墓穴这等有形之物。

      我不懂大哥,不懂什么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绕口令,我只指望爹娘留点儿东西给我做个念想,死情缘以后还能对着墓碑倾诉一下。

      可如今我眼前只有一座酷似恐怖片布景的荒野孤坟,上头刻着个今天头一回听见的名字。

      而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扫墓”,就是在这座疑点重重的荒冢之前,给一位素不相识的死者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响头,口中默念:

      “羊大侠啊羊大侠,您的老朋友真是一个比一个难懂,不过他们总算都还惦记着您,您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安息了。您一定要好好儿地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早登极乐……还是早入轮回来着?诶,我也不知道人死后会去哪儿,总之您可千万不要化作厉鬼为害人间哪。尘归尘土归土,急急如律令,阿弥陀佛,阿门。”

      悼词念完了,既然是“扫”墓,好歹也得扫上一扫吧。
      我将坟头周围的落叶拨开,又撩起衣袖一点点擦拭起了墓碑上堆积的烟尘。孰料刚擦到那个“侠”字,脸颊上忽然倏地一凉,却是沾上了些不知从何处落下的冰冷水滴。

      “……下雨?”
      我抬头看去,果见方才还晴好无云的天空中已是彤云密布,黄豆大的雨点不住朝我脸上身上打来,且有愈落愈急之势。

      清明时节雨纷纷啊……

      这个季节的雨水多少带着些沁骨的寒意,但我既然敢在冰天雪地的昆仑山里撒欢打滚儿,别说淋上这几滴春雨,就算把我整个人浸入冬天结了冰的湖水里,我也照样能给你表演个花样游泳。
      话虽如此,衣衫湿了总是有些烦人,因此我匆匆将墓碑剩余的部分抹了两下,就直起腰来准备打道回府。

      我一面拍着膝上的泥土一面回转身去,刚抬头就看见一条人影直挺挺地杵在我面前。

      阴冷的天色,凄凄苦雨,清明,野外,孤坟,悄然出现的黑影。

      真正的恐怖片镜头出现了。

      “哇——哇哇哇?!!”

      我只当是杨贤风掘开坟墓爬了出来,下意识地两眼一闭伸指便戳:“我我我、我才不怕你!子、子不语怪力乱神,何方妖魔,还不快快伏法!”

      “那个,姐姐……”
      耳边响起有点紧张的少年嗓音。

      ……咦,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我这才小心翼翼地将眼皮撑起一线,映入视野的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刚遭我冷眼相待的热心少年。他正关切地弯腰打量着我,手中一柄天青色的油纸伞朝我头顶倾斜过来。

      弯……弯腰……

      (等、等一下,这孩子有这么高吗?不对,我,我我,我有这么矮吗?!)

      我愣是晕乎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不是对方个头变高了,而是我自己正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哇?!那个什么,你,你刚才什么都没看见,我可没有缩成一团啊绝对没有!”
      我一惊之下连忙嗖地跳起身来,结果又一头撞翻了少年罩在我头顶的纸伞。
      “哇哇哇,对不起对不起我帮你去捡……”

      那少年显然也被我一惊一乍的模样吓得不轻,担忧地偏过头道:“百里姐姐,你还好吗?我见你迟迟不归才出来看看……没吓着你吧?”

      还成,吓倒是吓着了,好歹还没吓尿。

      “没……没没没事,我,我挺好的。”
      我一连晃了几晃才站稳脚跟,努力想挤出一副年长者的稳重笑容,但无奈两排牙齿仍在格格打战,怎么也敲不出一句完整连贯的话来。

      “可是你在发抖啊?是不是淋了雨冻着了……”

      少年说着就要去解外衣,我忙不迭地一把按住了他:“哦不、我不是……”见他面露困惑之色,我心中猛地一凛,立刻又转口道:“……对对,没错,就是冻的。艾玛冻死我了……”

      冻得发抖总比吓得发抖强,好歹听上去不那么怂。

      我话音刚落,忽觉肩头一暖,少年已二话不说解下外套盖在了我身上。他原本就生得不算高壮,这时只着一件单衣立于满天迷蒙的雨雾里,面色微微泛白,看上去越发像株刚开始拔个儿的小白杨一般纤细稚弱。

      “……那个,你不冷吗?”
      我怀着仅有的一丝良心小声问道(边说边紧紧揪住身上的外衣)。

      “我练过些强身御寒的内功心法,不碍事的。”少年有点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轻轻一笑,“再说我虽比姐姐年纪小些,总还是个男孩子,若让女孩儿挨冻就太不像话了。嗯,古人是怎么说的来着?对啦,‘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百里姐姐,你瞧这句话能不能用在这儿?”

      多年以后我向人说起穆玄英,最先想到的总是当时年少春衫薄,他撑着把油纸伞穿花拂叶在杨贤风墓前找见了我,稚气未脱的脸孔上有种不容人轻视的坚定。他还对我念了句他自己也未必清楚出处、后来却在他口中发扬光大的诗文: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这句话一度让无数浩气儿郎热血沸腾,誓死团结在穆少盟主的青色旗帜下。

      姑姑后来替我把这句话翻译了一下,她说大意就是“虽然你不是土豪(无衣,意指贫穷),但我们还是可以做朋友!(同袍,原指战友,又泛指好朋友)”

      太他妈感人了。

      但我们不知道的是,这句《诗经》引文后头还跟了几句:“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我不能剧透——但如果世上真有所谓的“命盘”一物,这几句诗大概就是我和穆玄英的命盘了。

      与子同袍。与子同仇。当然,没有与子同归。

      可惜我从小就没好好念书,因此我当时想到的只是:
      我居然骗了一个小男孩的衣服穿,好痛,我的良心好痛啊师父父。要是我有您泡妞时那么厚的脸皮就好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清明时节雨纷纷,扫墓都撞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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