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卿》关小山

2、AS同窗

　　1
　　难以启齿。
　　看着对面的人，有种快被那笑脸灼伤的痛感。这痛感压过了令人浑身不安的羞耻感，像一台粉碎机，轰隆隆正压遍全身，没有一段骨头不在碎裂。
　　我这样想着。
　　他垂首摆弄着手里的盒子。
　　大概会随便操起手边的物件狠揍我一顿吧，我这样无谓地想着。想着就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他迅速抬头看我一眼，不出一会儿就被手里的玩意吓住了。
　　“这是什么？”
　　“好东西。”很狗血的一件东西。
　　“阿青！”
　　万花暴怒的声音像来自幽深的地底下。而我一直为他的每一道声线着迷。
　　“怎么样？还满意么？”
　　我笑意盈满地凑往他面前，丝毫不惧他是否会立即挥出拳头。就算挨揍了又有什么关系？我要的是不计任何形式的肌肤相亲啊。
　　万花的手在抖。那是他气急又忍住不发作的下场。真可怜，我忽然生出一点怜悯心情，愉悦地替他拿出盒子里的礼物。
　　他的女朋友，是叫什么名字来着，正在跟我面贴面，嘴对嘴的一张照片亮在手机屏上。如果他想看更多的，里面还有更亲密的呢。我噗噗摁着那款女式手机，不舍得看万花那近乎心碎的脸。真可怜。
　　我不惜以此下作手段也要得到的这件玩意儿，价值确实不大。我扔给他，顺手用我的手机拨通了。噌铃铃噌铃铃狂响的粉色手机，来电显示上的“honey”不晓得有没有刺痛他的眼球。怎么还可以那么执迷不悟呢？
　　万花狂躁地摔在了墙上。
　　“你想干什么？！”
　　我耸耸肩，“没什么。”
　　说着捡起盒子里剩下的另一件礼物。那是一件大红色的针织围巾。天呐，哈哈。我几乎憋不住大笑，正要给他围上，万花一把抢去扔进了垃圾桶。
　　“喂！你满意了吗？！”
　　扔下这样一句话，万花头也不回冲出了房间。
　　是啊，我满意了吗？我半跪在垃圾桶前，取出围巾，拍拍灰，重新放回他桌上。还好今早替他打扫过，不然真的连我都要嫌弃了呢。我摸着毛线的纹路，想着自己在他们约会的夜里如何能如此冷静一针一针织好的呢？真是的，被暴殄天物，下场比我还惨。我看着自己一手造就的成果，很满意。
　　他为什么就不能看到我的苦心呢？
　　Message传到。万花气得连话也不愿当面跟我说。看来是真生气了。
　　[不要再闹了]
　　闹？
　　啊，我是不是死之前先把他杀了呢？十指托住下巴，这事已经头疼我好一阵子了，我坐在他的床前冥思。
　　又是一条message。
　　2
　　我很难过。我抱住他的头。
　　万花，我很难过。
　　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一声不吭任我摆布着，像一具尸体，身体冷冰冰。我不介意。亲了亲他左边的太阳穴。不给我回应没关系。因为是我爱你。
　　我桀桀怪笑着，自己也觉得难听，就打住了。
　　万花，万花。我抱着他摇晃着，像以前那样跟他撒娇。
　　我的床在他对面，中间隔着一道横杠。晚上我们躺在各自的床上，有时脚碰着脚。他心情好时我们头挨着头。甚至于轻易地就跨过横杠到达对面那张床上。但那只有我发怒时才这么做。平时万花很注意别人的眼光。
　　万花在想什么呢，现在他在想些什么呢？我轻轻摇着我们连在一块的身体，万花一言不发。
　　喃喃自语的我显得有点无聊。不由得想要更多。更多。我爬上去亲了亲他的嘴，他闭着眼，连大气也不敢出，吓得嘴唇冰凉。嘁，胆小鬼。
　　我忍不住骂他，能不能敢作敢当一点？
　　如果不是他，我也不至于变成如今这副鬼样子。你们以为我逼迫他？当初又是谁那么陶醉地回应我？嘻嘻嘻，虽然是我引诱的他，他也不是完全无辜。
　　我一提这事万花就皱眉头，这是他的痛脚。我也不是百分百占上风。关系不能公开，他竟然趁我这点去找了个女朋友！尽管想瞒着我，恋爱中的人总是会有点不一样，我又不是瞎子！那一点点的蛛丝马迹，他倒没怎么隐藏，甚至还想就此大家撕破脸来甩脱我。我怎么会让他如愿！我阿青名字倒过来写！
　　宿舍外面人来人往，也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大家都慌里慌张的。我抱着万花不让他走，不行，你不能去，你得在这里陪我。
　　这次他没有挣扎，相反，安抚我炸毛的情绪一般轻轻拍着我的背脊，仍然一句话也不说。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趴在他身上快要舒服得快睡着了。万花忽然要起身，我立即惊醒，死死抱住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你去哪？！”
　　“……时间到了，去上课。”
　　“不可以不去嘛，你跟她去约会还不是一样翘课。”
　　“乖，我们一块去上课。”万花难得脾气好地抱起我，结果只是放到床沿。
　　“你希望我去上课？”
　　万花沉默地点点头。
　　我心里舒爽，于是答应：“好吧。”
　　3
　　“一个幸福的人，以客观的态度安身立命，他拥有坦荡宽容的情爱和丰富广大的兴趣，凭借这些情爱与兴趣，使他成为许多别人的情爱与兴趣的对象，他便……”
　　枯燥无聊的哲学课。
　　从哪来，到哪去，要做什么？我打趣万花。他皱着眉头笑笑，好脾气地宽忍我的任性。我一时觉得安心极了。他还是我的万花。相比之下，之前的戾气全都散了，整个人像躺在柔软的花芯中那么舒服。
　　我睡一会儿。我对认真做笔记的万花说到。他认真的模样最性感，不管是在上课，还是在□□。
　　睡吧。他惜字如金。
　　万花偷偷在底下握住我的手。这种偷偷摸摸的快感让人无法正常思考，我简直幸福得昏厥过去。
　　我没有及时发现万花的偷走。课间十分钟，马上下堂课开始，万花去了一趟卫生间至今未归。我无有怀疑，况且他不喜欢我黏太紧……我望着自己一双手，它们握紧又松开，又握紧，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它们放松下来。我望望教室窗外，时间好像还早，也许等会儿万花就会回来。
　　我自欺欺人的想着。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闪过门口。
　　啊，万花的前女友。也是我的前女友。真希望她没有发现我在这。
　　我嫌恶地偏过头。结果对方竟轻手轻脚坐在我旁边的位置上。她坐在我左边。而我右边空着。我呆怔地盯着仍摆在那的书本。
　　“阿青。”
　　“有什么事吗？”我尽量礼貌地回应对方。
　　“你知道万花最近都去哪了吗？”
　　对方似乎发现了我之前欺骗她，单刀直入直奔主题。我忍不住咧开嘴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说出这样话的我禁不住得意洋洋。谁都不知道万花去哪了，他们都知道我才是跟他关系最亲近的那个。
　　“阿青，听我说，万花已经很久没有在学校出现了。甚至连他参与的课题小组都没有去……这很不正常。据我所知万花很在意这个课题，而且长期缺课对他学业也有影响。”
　　我不喜欢从别人口中听到有关万花的信息，对方竟能够如数家珍！这让我很火大！我逼近她，拿出当初勾引她的手段：“你还很喜欢他？”
　　嘴角勾起：“就不喜欢我了？”
　　“唔，没，没有啦。阿青，你！哎——”对方竟识破了一般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只是逗我玩。我不会再上第二次当的。”
　　我撇撇嘴，颇无聊地退回身。事到如今她就算对万花还有意思又如何？我不怀好意地笑着，倒是对方脸红成一片。
　　“老师的话我传到了，你记得转告他。”对方急急起身，仿佛再不走就会被我吃掉一样，哈哈！我为自己的无聊惊笑到。
　　还没笑完，身边就有了动静。万花回到了身畔。我故意不去看他，而他侧身坐下的动作，随之带动衣料窸窣的褶皱摩擦声，淡淡的衣料香气混合他身上的味道透过来。无一不让人在意。我一时怔忪，回想起当年的惊鸿一瞥，他也仍是坐在我旁边。晚春的一个下午，窗外阳光和煦又夺目，绿得发亮的栀子花叶探进窗口。他伸手推开一点儿窗户，专心做着手边的习题册，我走神到十万八千里外，忽而闻到一股凛冽的花香，突然就掉回了现实世界。他专注的每一条棱角，低头处的脖颈，打了一层薄薄的阳光色，细细的绒毛清晰可见。那么可爱。
　　“在想什么呢？”
　　我藏起笑，摇摇头，“最近很久不见你。”
　　“瞎说。”万花笑。逆光而立的他好像离我很远的距离，我忍不住要伸手抓住他。
　　“快走吧！”
　　“为什么？”
　　“警察很快就要来了。”
　　“你还在这。”
　　“他们很快就会找到我的尸体。你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尸体？啊，我想起来。怎么会忘记呢？手刃万花时四处迸散的鲜血几乎把我整个人淹没，温暖的血液像流淌不尽的源泉，而我们彼此的脚下已经积攒了一条小溪那么多。那么漂亮的小溪，谁料到是死亡的溪谷呢？
　　“你跟我一块走吗？”
　　“我不行。我走不了多远。”
　　“那我就不走了。”
　　如果没有警察介入，我应该会就这样搂着他的尸体过下去吧。一个活人跟一个死人腐烂在一块，这个结局也挺好的。
　　万花摸摸我的头，那么温柔，似乎在原谅我的冲动。“……如果我当初不那么别扭就好了。”
　　“呐，万花，我做了个梦。”
　　万花笑着问我：“什么梦？”
　　“我梦见你喜欢上别人，我就把你杀了。”
　　“你不会的。”
　　他说得那么笃定，我惊讶得抬起头。
　　“因为我同你一样，喜欢的一直是你。”
　　我忍不住大哭。万花，这是真正的万花吗？为什么我手上已经沾满了洗不掉的血腥味？真真实实的万花的血，自喷出的那刻就渗透进了我的皮肤。我真真实实地杀了变心的他。此时的他又像换了个人一样，温柔，好看，爱我。
　　“你是我幻想出来用来弥补自己的万花。”
　　万花的笑变得有点古怪，又有点悲伤：“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我不相信。”
　　4
　　我听见自己说出的字字句句，心痛承认的一切。眼前所有的迷障就尽数消失，宛如一直等待此刻，我的清醒。没有教室，没有前女友，没有警察，没有尸体，也没有微笑交谈的万花，只有一件湿透的大红针织围巾。
　　我仔细闻着自己的十指，没有血腥味，我还没有杀掉万花。意识追上了我，心痛在那一刻忽然停止。我屏息静听，屋外铿铿响起谁的高跟鞋声。我泪眼模糊，仍然止不住难过。啊，来人是谁呢？我一抹眼泪，收起带来的礼物转身离开。
　　就当作我杀过他了吧。
　　爱人已死。万花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