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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苏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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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临洛皇城今年迎来的第二场雪。
阴沉压抑的天色下,一阵阵凛冽寒风席卷而过,重重高筑的宫墙似乎也无力阻挡,只带来了彻骨的寒冷,洋洋洒洒的大片雪花自天空飘落,掩成了一地雪白。皇城素装银裹,一片皑皑之景。
这场雪自昨天半夜里便开始下,及至白日也未曾停下,东宫长清殿的廊檐上已经累了厚厚一层的积雪,空旷的殿外则一早就有打扫的宫人将道路清扫出来,方便贵人们出行。
太子雍长治此时正在坐在位于长清殿之后的一处小书阁里温书。一刻钟前,他刚刚结束了今日的早课。按往日里的习惯,在礼送太傅柳璋大人离开后,他一般都还会在书阁里再待上半个时辰,用于温习文章或写字炼性。
按理说像他这样十四五岁的少年,很少有能在沉闷的课业中坐得住的,但到底雍长治从小便是以一国储君的身份而被严格要求,培养出了这样一副沉稳谦和的性子,这些在常人看来有些枯燥无味的安排对于他而言只是些家常便饭而已,况且他有时也乐于享受此时片刻的宁静清闲。
而东宫的内侍和宫女也因此都没有被安排在屋内就近守候,只是留了几名平日里贴身的宫人守在外室和阁门口,一个个都低眉垂首,缄默不语,只能隐隐听见外面呼啸而过的风雪之声。
以及……一个脚步声。
“是谁来了?”雍长治停了手上的笔,望向外面问道。
一般他温书时都是不会被打扰的,掌殿宫女袖白能将一切可以被拦下的事务统统拦在门口之外,而此刻能进入书阁的人,往往都代表着一些重要的不可耽误之事。
袖白将来人领至内室口,温声回禀道:“是娘娘身边的梨春姑姑。”
“参见殿下。”梨春行礼跪拜。她是皇后林氏当年嫁入王府时就带着的贴身侍女,一直以来也都是皇后林氏最信任最倚重的心腹宫女,也曾做过太子雍长治的乳母。
雍长治见是梨春姑姑,连忙上前将人扶起,疑惑问道:“姑姑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吗?”
“奴婢是前来说个好消息的,”梨春眉眼带笑,缓缓道,“二殿下他,终于醒了。”
祈元宫,侧殿。
已经昏迷半月有余的二皇子殿下雍辰容终于缓缓睁开了他的双眼,一下便将萦绕在祈元宫上空久久不散的愁闷阴云驱散了大半。皇后林氏立刻召了御医前来复诊,在得到一切无碍的回禀后终于舒缓开了她一直肃穆的表情,也将一直提在喉咙的心放回了肚子。
不过一个时辰,消息便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皇宫。太后良氏久病缠榻,只是派了身边亲近的宫人前来问候,而皇帝雍岁山正和几位重臣商议政事,无法立即赶来,所以最先到祈元宫的,是心里一直都在牵挂着幼弟的雍长治。
一路上风雪加身,寒意沁骨,但他的脚步并未因此而慢下,只一心高兴着幼弟的苏醒,尤其是当他在终于亲眼看见雍辰容那双不再紧闭的眼睛的时候。
雍辰容还躺在榻上,看起来还有些恍恍惚惚,精神恹恹的样子。想来一个昏迷半月的六岁孩子刚刚苏醒,精神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不然若是见雍长治过来,雍辰容定是如往常一样早就兴奋地扑在雍长治的怀里了。
还没完全恢复的雍辰容只侧头望着雍长治,一双眼睛还有些迷茫无神,下意识地开口唤了一句:“皇兄?”
声音有气无力,却仍能听出话中一丝认出来人后的意外欣喜之情,雍辰容突然挣扎着想要起身,奈何身上着实没有什么力气,反倒将身上盖得好好的被子弄乱了。
雍长治知道雍辰容这是想要下床过来的意思,连忙上前将人又按回了被窝里,“乖啊,皇兄刚从外面进来,身上凉,你先躺回去。”
雍辰容于是安静地不再动作,只愣愣地望着雍长治。
“你又何必这般着急过来,外面风雪这么大,着了凉可有你受的。”
说话的是正坐在塌边的皇后林氏,她重新整理好盖在幼子身上的被子,然后伸手拉住自己长子掩在袖下的手,毫不意外地发觉触到的是一片冰凉,这位端庄肃丽的母亲微微皱起一双秀眉,直接转头吩咐宫人道:“拿一个汤婆子过来。”
雍长治知道皇后林氏的话是心疼自己:“母后宽心,儿臣下次定会注意。”
对雍长治的话皇后林氏并不应声,深知长子性子的她清楚地明白这句不过是雍长治没有多少可信度的随口一言而已,他从来下次依旧不会注意自己的身体,所以皇后林氏也渐渐学会了不再这上面过多地废话,只是强硬地将取来的汤婆子塞在雍长治的怀里,又另外吩咐宫人再煮一碗姜汤来——还是她亲自帮着注意才有用。
面对母后的强硬举措,雍长治无奈地笑了,于是乖乖抱着手上的汤婆子,任由暖意从指尖一直传递到心口。
尽管御医复诊后说一切并无大碍,但最后还是留了一个调理的药方来帮助雍辰容休养恢复,皇后林氏早早便将药方吩咐了下去,正好此时汤药煎好,由梨春缓步送入内室。皇后林氏将雍辰容从榻上抱起在怀里,柔声说道:“容儿,该喝药了。”
雍辰容仍是在愣愣地盯着雍长治看,不言不语,安静地有些异常,仿若一个木偶一样,对皇后林氏的声音并没有什么反应,仿佛出了神。
良久他才仿若回过神来,恍恍惚惚地重复了一遍皇后林氏的话:“喝……药?”
雍辰容从前就一向怕苦,每次生病时都对喝药这件事抗拒得很,雍长治怕雍辰容不愿意乖乖喝药,于是笑着哄道:“皇兄带了东宫小厨房的糖点,一会儿喝完药就给你一块好不好?”
看着少年眼眸中尽是如暖春般的温柔笑意,雍辰容又楞了一下,然后顺从本能听话地张开了嘴。
“让我来喂吧。”雍长治接过梨春递来的药碗,手中触感到的温度对于他来说刚刚好,但做了多年兄长的雍长治还是知道小孩口舌娇嫩,所以在喂药之前,都会轻轻吹去勺里汤药的热气,试图让药再凉一些。
一个男孩能做到如此细心,真的十分难得的。
一碗汤药很快见底,雍长治赶紧塞了一小块糖点到雍辰容的口中,他知道雍辰容最喜欢吃的就是这种糖点,所以经常随身备着一些用来哄他,百试百灵。不过雍辰容今天喝药时表现得倒是要比平时乖多了,安安静静地喝药到最后,只是吃到糖的时候并没有像以前那样露出一种满足愉快的笑容来。
雍长治以前最喜欢看见的就是雍辰容的那种表情,所以也有不少次拿糖点来故意逗他,今天没能再次看见,他也知道或许是雍辰容真的没多少精神的缘故。
一张小脸倒是比昏迷时的苍白之色好太多了,却仍带着病色,而在喝完药后,又渐渐浮上一抹困倦,想来该是刚刚喂下的汤药中有一定安神的成分,这种药效尤其对于小孩子来说见效很快。
很快雍辰容已是半垂着眼帘,软软一团地窝在母后的怀里。皇后林氏见雍辰容面上的倦意,便轻轻拍打着幼子的背部,哼歌哄着他入睡,直到雍辰容完全再度闭上了眼睛的时候,轻手轻脚地又将雍辰容放回了被窝里。
此时再看雍辰容的睡容,心境却是与前几天都不同了,前几日一直都在提心吊胆,在默默祈祷着雍辰容能早点醒来,而现在再看时,只觉得他现在睡着的面容甜美极了。
雍长治仍清清楚楚地记得雍辰容出事那日的所有情景——岳华池旁一片慌乱,皇弟自落水被救起后就一直不省人事,而平日里永远都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的母后急得几乎落下泪来,御医们在祈元宫的殿宇里进进出出,个个愁容满面。
冬日落入冰湖,少说还在水里泡了两刻钟的时间,雍辰容虽被救上来后呼吸还在,但当天夜里就发了高烧,整整七天不曾退下,几次情况直转急下,性命垂危,硬是让御医们又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后来烧退了,脉象也渐渐稳定下来了,可雍辰容却仍旧迟迟不肯醒来。
各种方法都用过后,御医们也都束手无策了,回禀说是只能等着雍辰容自己醒了。
于是这一等,就是半月有余,整整十八天。
“这一月来真像是一场兵荒马乱的噩梦。”皇后林氏轻轻叹道,她带着如释重负的浅淡笑容,温柔地用手指抚过雍辰容的脸颊。
雍长治在旁点了点头,也跟着叹了一句:“当时倒是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闻言,皇后林氏突然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她缓缓回头看向自己的长子,眼神中是一片深沉不明,唇边的笑容开始带了一丝嘲讽的意味:“治儿,谁告诉你……这只是一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