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蓝与白》Ek莲生

1、同安

　　到达同安是四月的一个下午。
　　我在长途汽车站等了十分钟左右，有人气喘吁吁的跑到我面前来，“请问是从上海来的郁小姐吗？”我点了点头。对方的声音里满含歉意，“抱歉，店里有点事情耽误了，让你久等了。车停在外面……需要，需要我扶你吗？”
　　旅馆来接我的车有一股汽油味，车窗大开着，四月明媚的阳光和寒冷的风一起灌进来，空气里带着海水和砂石粗粝的气味，让长途旅行之后疲惫的身心在这新鲜又寒冷的空气里陡然振奋起来。司机不时的回头跟我大声的说话，“现在天气太冷，不能下海，还是旅游的淡季，整个岛上都没什么游客，不过等到夏天的时候这里就热闹了。”
　　“等真正暖和起来还要再过三个月吧。”
　　“你以前来过这里？”
　　我漫不经心的回答，“十几年前。”
　　“现在变化大多了。”
　　“是吗？”我笑起来，抬手摸了摸蒙着眼睛的纱布。

　　大概一个月前我预定了枫叶旅馆一间带阳台能看海的房间，电话那边的老板娘听起来很年轻，而且十分热情好客，收到我的定金和传真的证件之后，向我一再保证会保留最好的客房给我。在旅馆二楼向阳的房间，有独立的大阳台，坐在摇椅上可以毫无遮挡的看见一条马路对面的沙滩和海。在她问到我还有什么特别需要的时候，我说“只有一点，我的眼睛看不见，我大概会在旅馆住上几个月，写下一部小说，能否帮忙为我请一个助理照顾我在旅馆的生活？”，电话那边迟疑了一下，“可是……”，“看海的房间是吗？虽然看不到，可是我能感觉得到。”
　　此刻，电话里联络过的老板娘热情的欢迎我，从司机那接过我的行李，带我去看房间。木质的楼梯在她轻快的脚步下轻声作响，“郁小姐，你随身带的行李只有这一件？要住三个月呢够用吗？”
　　我扶着楼梯试探着一步步上楼，“女人只要不化妆打扮，行李就可以跟男人出门一样少。”
　　“还是给你换到一楼吧，看你这样上上下下真是不方便。”
　　“不了，我喜欢阳台。”
　　和我想象中一样，是感觉起来空旷、有阳光、有海风的房间。木质的地板，方方正正的房间，铁质的窗棂，还有被海风不断吹拂着的白纱窗帘。老板娘利落的帮我放好行李，又找出拖鞋给我，见我用手指试探着摸索房间的各处，解释说“这幢小楼以前是镇政府，前两年搬去了商业街那边，我就把这里买下来开了旅店”。“很特别。”我换上柔软的棉拖鞋，谢过老板娘，准备在晚饭前先休息，然后想到一件事，“对了，我麻烦你帮忙找的助理，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来？”
　　伴随着一两声不好意思的笑声，一直很爽快的老板娘略带扭捏的说，“郁小姐，你看我行吗？我念书的时候很爱读小说的！”
　　我笑起来，“那我这三个月可就全靠你了，叫我郁罗就好了。”
　　“我叫叶玲，大家都叫我小玲。”

　　同安是漫长的北方海岸线上的一个小岛，三面环海，由一条崎岖的山路连着大陆。我十几年前来到这里的时候，这里还算得上人烟稀少，只有本地人。但经济的繁荣显然没有忘记这个地方，因为漂亮的沙滩和海水，同安的旅游业蓬勃的发展着。小玲说她现在就几乎定光了夏天的客房，等到夏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到处都会客满，街上游荡着临时起意来到岛上而又找不到住处的游客。
　　“到那时候，我们也兼营热炒和烧烤，就在旅馆门前的空地上摆上塑料桌椅，随便做什么都赚钱，可惜一年就那么三个月好日子。”
　　去车站接我的司机，也是小玲的丈夫，是一个叫阿路的年轻人，他出声抗议，“我觉得这样就很好，每天三五个客人，清闲自在。”
　　“郁姐你看看他，有出息嘛。”
　　我坐在餐桌的另一旁识趣的不加入小夫妻的嘴仗。小玲和阿路都是本地人，年纪比我还小，大学毕业之后没有留在读书的城市，而是回岛上开了这间旅店。两个人也不请帮手，一切事情都自己打点，收入不错，又有双方家里帮衬，小日子过的很是滋润。
　　晚饭是辣炒花蛤，干煎小黄鱼和米饭。
　　本来我付了一日三餐的费用是准备送饭到房间。但小玲的热情不容拒绝，“来吧来吧，你一个人在房间里吃饭多无聊，看不见又不方便，就下来和我们一起吃吧，我现在不是你的助理嘛，我得就近照顾你……”，扛不住她的热情，来到同安的第一个晚上，我们就在一层的休息室里一起用了晚饭。
　　花蛤是新鲜的，肉质弹牙，鲜香又滑嫩。隔着一条街就是海，每天早晚都有渔船归来，带着满仓的渔获，岛上的人都知道渔船归来的时间，带着盆碗去船上称两三斤花蛤、海虹、称几条鱼，都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小玲知道我看不见，一直努力的给我夹菜。她对于住在自己店里的女作家的好感实在是溢于言表。晚饭后阿路自动的去收拾碗筷，小玲泡了壶热茶端了进来。
　　“郁姐，你写过什么小说啊，我先找来读一下。”
　　“我行李里有两本，等明天我找给你。”
　　“哇，好羡慕你，居然会写小说。你准备接下来写什么？怎会想到来同安呢？”
　　“其实我以前在这住过一阵子。”
　　“什么时候啊。”
　　我抿了一口热茶，很贴心的，是花草茶，闻起来像是有助安眠的薰衣草茶，“一九九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