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舞清风》安古意

1、第一章

　　入冬以后，天气变得阴郁，暗了几天，终于下起大雪，枫杏阁外雪如棉褥般堆积着，几片煞红的叶子尚还露了一圈颜色，松柏纵然幽幽，却也熬不过雪盛，都只露着斑驳的绿。
　　南宫十三抱着食盒坐在薰笼前一时不停地吃着东西，面前放着一本前人的神怪志看得很是专心，俄而东西吃完，她也觉得饱了，就书中一事问南宫蝶影：“姐，听说极南之地有雪龙，潜伏海下驮着冰川，倘若冰川化了，它就要从海里飞出来吃人，你觉得是真的么？”
　　南宫蝶影临帖时不喜分神，便没有回答，南宫十三笑着说：“我觉得你就像雪龙，冰川化掉，你就飞出来把那些老害虫吃了。”南宫蝶影方抬头看了她一眼，说：“哪有吃虫子的龙？”
　　她说的事就在三年前，彼时南宫蝶影十五岁，从藩地回来横穿大半个神州，路上历经不知多少情事，辗转两年多才到太行山下。纵然她早知道家中情况，却也对长老势力盘根错节罗织深厚的程度感到惊讶。那时她一回家中，姓南宫的人竟然只有这个十四岁的妹妹南宫十三，其他族人传说有隐居避世，有推诿不受，有香火断绝，有敬而远之，终没有一个来这菌楼苔玉的府邸作当家的。
　　她到家那时已是瘦弱不堪，一路餐风露宿自不必说，还要躲避战乱、灾荒和如影随形的追杀，好在一路上遇到几个贵人，虽与之前的家臣失散，最后也平安到达家中。
　　那时因为行程不定，李红梧带着十来个家丁在山下等了两个多月才等到她的马车，驾车的少年是她爷爷在世时收纳的一个既像盟友又像家臣的氏族之后，姓都，名为，字无为。
　　李红梧命人奉上干净水、食物，又请她换乘一辆新车，路上与她说了许多家中之事，其中一事反复提及：“家中长老都是功臣，即使有什么冲撞了大当家，大当家也要多忍让，须知你年纪小，一时里遇到大事还是要靠他们拿主意。”
　　南宫蝶影只是点头。族中长老众多，单是极有来历的就有六个，南宫蝶影沐浴更衣后方到前堂相见。一个相貌如张飞般勇猛，凶目阔口，颈上一道刀疤，叫做冯权。
　　南宫蝶影首见此人，冯权弯腰拜了一拜，说：“既是大当家回来，此后有所吩咐但说，冯权万死不辞。”
　　李红梧又让她见第二人，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女人，这女人名叫司徒晚霜，当年凭她一手辨识毒物的好功夫救了南宫一家人，对南宫家大有恩德。司徒晚霜也不十分下拜，只说：“大当家真是好模样，可是十分标致的人儿。”说着就开始笑。
　　南宫蝶影并不觉得好笑，其他人也是，所以除了她的笑声，大堂十分安静。第三人看去十分年轻，可算是品貌风流，李红梧说：“这位是俏修罗高唤，大当家来见过。”
　　高唤见着南宫蝶影，一双眼睛就泛了秋水，嘴角一弯，俯身下拜，说：“属下听凭大当家吩咐，外事内事，一概应承。”南宫蝶影不懂其意，但看司徒晚霜偷笑，又看李红梧，有几分嫌燥，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比起前几个，第四人在外形上并无一毫可取之处，实在平凡，甚至于连丑都没有丑出特色，唯独能让人记住他的便是鼻翼上一颗不大不小的红痣。
　　他倒是主动起来拜南宫蝶的，却听旁边那人粗嗓子喉了一声：“你着急什么！你五十有余，大当家一个及笄的小姑娘，要你这么着急拜她，存心折她的寿。”那人便低低地说：“小的郑阿水，大当家若有吩咐，只管差遣小的去。”
　　这便到了刚才吼郑阿水的人，这人三角眼厚嘴唇，一头黄糟糟的头发，叫做徐江后，他也不拿正眼瞧南宫蝶影，南宫蝶影说：“这些年仰仗几位长老扶持，南宫家才得以繁衍生息，蝶影代我家祖感谢诸位。”
　　李红梧这又才将她带到中间那人跟前，那人眉如朴刀鼻似悬梁，虽然年纪上了，却还一脸冷峻杀气，南宫蝶影见其他人的期间，他一直在把弄手中一串红珊瑚珠，对南宫蝶影丝毫不在意。南宫蝶影拜了拜他，他方抬眼对南宫蝶影说：“今日初见大当家，也没什么好送的，这串珊瑚珠倒是东海送来的好东西，当家且收着吧。”说着用拇指捻了一捻，忽听“咯嘣”一声，竟然捻碎了两三颗，原本整齐的珠链顿时就松动开来。
　　那人故作讶异，然后说：“当家会嫌弃么？”南宫蝶影莞尔笑道：“萧长老的馈赠怎么敢嫌弃，莫说是价值连城的珊瑚珠，即使是朽木烂椽蝶影也视若珍宝。”萧示之冷笑一声，说：“你才回来，也累了，诸位长老也累了，就回去休息吧，晚饭我让人给你送到裳园来。尚有两件事要嘱咐，一则开春之际家里余粮不多，又新粮未出，大当家行不得奢侈之风，所有饮食绵绸要计划着用，属下已安排妥帖。二则你才回家，诸多规矩不太明白，故不宜到处走动，要上哪里让高唤陪着。”
　　说着就看着高唤：“从今起你就住裙园，但凡大当家有所需要你就应着，怠慢不得。”高唤犹笑着说：“裙园还是一墙之隔，日里人多嘴杂传唤起来不易听见，反正裳园不缺房屋，我就住在裳园又如何。”
　　李红梧说：“高长老不到而立之年，当家又年少，女子十四藏六亲，连外姓亲戚都不见，与高长老同住一处怎么好说，知道的，是萧长老、高长老体贴当家，不知道的以为南宫家风败坏，才是真冤枉。”
　　萧示之冷冷说：“你可算说句话了，我还以为你哑了呢。算你说得有道理，高长老，你可听见了，让你住袖园就住袖园，闹什么。”
　　一时安排下去，南宫蝶影住到裳园，虽说南宫家都是族人住东园，清客住西院，那长老些没把她安排到西院已经是多有考虑，但这一处裳园却是离南宫家中轴线最远的，东边一线山石沿着悬崖往南逐步升高，到裳园就成了一道天然屏障，接着和山体连为一线。
　　李红梧住在闲炎院，这里是原来的长老院，自南宫家人丁稀落之后，诸长老各自占了一座园子，闲炎院空出来，因其房间多，又大多宽敞，李红梧有时要清点货物，需一个堆放的地方，便迁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