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芳谱》簌簌花微雨

6、前尘旧事

　　既得嘉许，又怀雄愿，曦和自是踌躇满志、心潮澎湃。一时间，只觉奇思妙想层出不穷、若无竭衰，若似改天换日亦在反掌之间。

　　待得心情少加平复，曦和便欲将事事细细筹划后形诸于笔尖纸上，然却皆有所难：或是因电力、机械之类尚无影踪，今时人力、物力难以企及而弃之；或是因所愿宏远非是一人一族可为之而弃之；又恨前生所学久而不用，早已是模糊不清，即或可再忆起也非一时之事；也困于今世安逸懒散，虽是琴棋书画均有涉猎，却是无一出彩；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尽难如人意。

　　至此曦和方知何为心有余而力有不逮，不由得叹道：连日思虑、孜孜营求，却只余得墨痕残篇，不亦悲乎？一时焦躁，心旌摇摇，前尘与今生俱上心头来，恰如并蒂双生，时来间去，此起彼伏，不知何为今何为昔。

　　恍惚间，谁人声语哽咽，低声泣诉道：“自知蒲柳之姿，岂望云泥之别？但求得一安身之处，如此而已？”

　　花畔亭中，有人言笑晏晏，似是推心置腹，实为暗中讥讽，“汝梅公子志向远大，声名远播，恰是名士风流，当有红袖添香之雅；又如明月皎洁，自有众星环绕之态。”

　　高堂之上，更有言辞锋锐如刀，步步逼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故子嗣之重当为孝义之首；侍妾之流乃是仆从之属，何不容人至此？善妒、无所出，可为七出之二。”

　　风中亦有窃窃私语，“寸步不舍，斤斤计较，商贾本色，家传风范。”

　　胸中愤懑，怒不可遏，正要辩驳，却是时移景异，今非昨现。

　　隐约有谁，满口乡音，慈爱地说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奶奶是个睁眼瞎，我们曦和赶上好日子，可要好好念书。”

　　朦胧间身处何地？回首处墙上贴的正是：距离高考还有98天。

　　是谁虽口有微词、心有倦怠，却又依旧埋首于书山题海，不肯轻言放弃？

　　依稀听得又是谁，慷慨激昂，说的是：“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高考好像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大家此时不搏更待何时？”

　　模糊中又听得有人戏谑道：“既入工科门，当知其中苦；男生累成狗，女生更胜男，深恨入错门。”

　　时空变幻，事事一时间俱上心头，耽于其中，难以挣脱。

　　“天时正午，骄阳正好，恩泽万物，当为曦和。”呱呱落地之时，父母期许之词，可为当头棒喝，叫人醒转。

　　却原来前生无论男女皆以学业工作为重，父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之风盛行。曦和不能免俗，终是以之为囚笼，日日忙碌，未通情爱而早逝。

　　今世则事事无忧，前生孜孜以求者更是唾手可得。唯忆起前生之累顿觉身心俱疲，故而更是随波逐流，耽于逸乐、安于内宅，心中念的是：若能顺遂平安，纵然蹉跎一生又何妨？

　　其实细细想来今世与前生何异？曦和皆是随遇而安、循规蹈矩之人而已。思及于此，曦和轻笑一声，多有苦涩之味。

　　前生旧事岂能烟云消散？前世之我又岂能荡然无存？不知昔年谁的歌声萦绕不去：也许即使走过了千山万水，只要回头却发现我还在原地；也许经历了所有的快乐，却发现我还有一片下雨的天空。

　　过往与今朝，皆是自我，岂可摒弃？岂可割裂？或可相忘于一时不可相忘之一世。孟婆汤、忘忧草，既不得其用，何不安之如素？

　　况乎循规蹈矩与循规蹈矩虽则字字相同、一丝不差，奈何其中之义却是天壤之别、背道之行。或许水火相遇、阴阳相得，方是新生之始？兼济之心，岂可因一时之难而乱？

　　心定而后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思，诚如斯言。曦和心中豁然开朗，自能气定神闲，不骄不躁，而再难生一蹴而就之心。

　　万事开头难，当知过激过缓皆不可取。曦和心中盘算，口中却将流云唤入房中，使之重研浓墨、新铺宣纸，意欲将所能、所知细细列出，品其中优劣，分其中得失。谋划得当，今后方可按部就班、由一而万。

　　奋笔疾书，不知时间之短长，然终有收尾之时。满室无声，猛然曦和耳间听得珠帘轻响，回头只见飞云面有喜色，急趋入内而来。

　　流云素来稳重，见之不免眉间微皱，轻声斥责道：“何事如此忘形，若是惊扰小姐岂是玩笑？”

　　飞云闻言略略收敛脚步，喜色却不曾改，近前来少少行礼便笑着禀道：“适才安兴有急信到来，闻说大老爷任中考绩卓越，因之超迁，约莫月余后便可举家入京而来。”

　　“此事可是当真？”曦和未等飞云说完，已将笔搁置，急急相问道。

　　“如何不是真，小姐若不敢轻信，这还有二姑娘的亲笔书信为证。”飞云袖出信笺，当即奉与曦和。

　　“大伯久困于州部之属，十数年不得升迁，却也有今日？”曦和口中自言自语，手下却早已将信笺展开。

　　其上曰：春时秋序，时月流转，数年匆匆如流水飞逝。晓和心中甚念，奈何道途远阻。突闻且将入京，可与姊姊旦夕相近、相亲，心中雀跃不已，恨不能身化双翼而先至。吾心如此，暗度姊姊亦然，必是事无巨细，一一齐备而不假他人之手，如美酒佳肴、名砚美笺、孤本善本之类小物更无须赘述。如其不然，晓和也无他法，唯有独自泣泪，暗向墙隅而已。

　　“初时文句尤是一派庄重，其后却是百般无赖。大伯端方守礼，伯娘亦是娴淑得体，却不知如何生出晓和这个促狭鬼，惯会口是心非。”曦和眉间眼角俱是笑意，口中却不肯饶人。

　　“可不是。二姑娘惯会捉弄人，待得她来，家中少不得要热闹热闹。”飞云也在一旁连声附和。忆起旧日二姑娘嬉戏玩闹之事，流云亦是微微抿嘴一笑。

　　“晓和既已寄予厚望，我又如何能置之不理，且去阿娘跟前讨此差使才好。”曦和笑意更深，起身粗粗将衣裳整饬，便往外行去。

作者有话说

　　多谢山野村妇的地雷，多谢诸位还在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