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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窈娘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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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姑最是性急,自是一马当先,此时听得屋中人语,也不招呼,便径自跳将进去,手拍胸脯,大声叫道:“窈娘,缘来是为此等事伤身吐血,待日后遇到吴氏贱人,教我掼他在地,看他还能欺辱与你否。”
芙娘与覆面者随后而入,听得她说话极其不像样,人虽往窈娘床前行去,口中却喝止道:“丑姑,莫要信口胡诌,女儿家如何能这般行事粗鲁。明明无甚大事,偏你听风便是雨,多生这许多事端。”
“对恶人莫不是还要笑脸相迎不成?这也不许,那也不许。”丑姑模样极是不服气,口中嘟嘟囔囔,同时又背转身,将幺儿揽入怀中轻轻抚慰。
床前几人迎将上来,声色粗粝者道:“芙娘何必多加斥责,我等自守岁月于此处,不与外间通往来,又何必再多加管束、计较其他。纵然学得端庄女德,温婉如水,敬大妇,遵贵贱,恪守本分,又能有何等下场?你、我自是前车之鉴。”语气极是悲凉,却又夹杂几分庆幸。
曦和与白嬷嬷并肩而行,飞云、流云尾随。众人见得有外客入内,皆是大吃一惊,肃然闭口不语,神色各各不同。
芙娘见窈娘并无大碍,便放下心中忧虑,且将诸人名姓介绍一番。
“乔窈娘,甄妥娘,云婉娘。”曦和一面见礼,一面却是暗自心惊,“这岂非昔日与谭芙娘并称京都八艳之人,居然皆是流落至此。”
再细细打量,曦和更是心中叹息:甄妥娘,正是声色粗粝者,但见容色衰败,发色斑白,形同老妪,难觅旧日光彩,独有身姿挺立,犹可自持,可知其风骨未去。乔窈娘,郁结于心,难于自拔,只得卧病在床,面色惨白,赢弱不堪,更有道刀痕横贯面颊,将花容月貌毁于一旦。云婉娘,倒是身形窈窕,颜色犹存,却是右手无力垂落于身侧,手指若有缺损,只怕是多有不测;而抽泣之幺儿更是身形孱弱,发色干枯,很有不足之症。
更有黑纱覆面者,通名之时,只顾慌忙摆手推拒,亦不敢出声,颇似惊弓之鸟。想来是心中别有隐情,更多有顾虑,生恐为人所识认,故而不愿将名姓道出。
见状,芙娘只是默然任之,却不肯分说一二。曦和心中自有考量,亦不会强求。
回想旧年京都八艳,名噪一时,除却容色殊丽之外,还各有所长:窈娘歌舞称奇,婉娘书画见长;芙娘诗文风流,京娘曲艺双绝;妥娘调香圣手,珠娘美食奇巧;玉娘善于手谈,采娘长于清谈。更难得是这八位彼此交好,常有往来,方是并称八艳。
当其盛时,真可谓是:王孙捧得千金至,女儿未肯一低眉。
谁曾料想,今日却是:形容槁木如冬至,未知明春是何时。
只不过匆匆数载,皆不过花信年华,却已是这般情形。
沦落不由己,从良难由己,平安喜乐亦是奢求,但有点滴希冀,则恰正是:长夜漫漫无白日,肯因烛火不顾身。又怎不叫人多生戚戚?
似这般钟灵毓秀、心思机敏的女子若生于前世,当是父母掌中珍宝、师长心中爱徒,虽未必能随心所欲、翻云覆雨,却定然是前程似锦、芳华如歌,断断不至沦落至斯、凋落若此。至此,曦和方能体会何为吃人社会,方知何为出离愤怒。
这厢曦和暗暗察看,心思百转;他人亦是自然。
想是见得曦和双目清明无尘,神色显而易见,或有怜悯、矜恤之情,却无有一分鄙夷、轻视之意;因此诸人也少了些疏离、警醒之色,多了几分亲近、柔和之态。
房中亦是简陋,器具多有不足,唯有曦和被礼让于交椅之上,其余人或坐于床沿,或坐于小杌,或寻隙告退,此时已不必多做讲究。
曦和环顾四周,心中又是一阵惋叹,口中却只笑道:“当日初见四时花笺,惊为天外之物,故而今日前来虽是师命难违,却亦是为求取花笺而来。”
芙娘听得此言,反是面有难色,微蹙眉头道:“承蒙抬爱,本不应辞,奈何园中多有病弱,人手不足,实是难为。”
“四时花笺,费时费力,确是难得之物。不过我之所好并不在此,独在花香久存、怡人怡心而已,故而求些素纹香笺即可。”曦和心中早有计较,自是对答如流。
闻言,芙娘依旧摇头推拒道:“四时花笺之难,所难者有三:嵌花入笺,繁花不腐,芳香久存。其他暂且不论,素纹香笺则必用存香之法。然数十斗繁花亦不过可造就数十藏香笺而已。纵使惜园遍植花木,也难当其用,实非有意推诿。”曦和快人快言,芙娘也直言不违。
“既是如此,此事就此作罢。”曦和本想以此名目为惜园另谋生路,此时却也知多有不妥,不由转而它问道,“初时也曾慨叹姐姐巧思过人,今日一见列位,方知别有巧妙。四时花笺必是集众人之所长,取各家之机巧,方才能得。未知我之揣测可有谬误?”
“不过是旧日所学,皆是微末技艺,多有取巧,实难入名家法眼。”芙娘虽未明指,其意昭然。
“这般巧夺天工,却还道是微末技艺?实在是过谦。若是这般说来,岂不羞煞我这般事事无成之人?”曦和故作颓丧之语,引得众人掩口而笑。
见众人一时开怀,曦和又劝说道:“适才听到丑姑豪语,芙娘多有呵斥,妥娘多有包容,我却有些不敬之语。女儿可温婉如水,可端庄贤淑,又为何不能豪气干天、自立自强?诸位今时今日困守于此,虽是艰难,却也自食其力,无愧天地,何必纠结于前尘旧事?”
“非是妄自菲薄、自甘下乘,奈何言辞如刀,杀人害命,亦不见血。”芙娘尚未出声,妥娘双目微红,却是脱口而答。
“昔有安国夫人,擂鼓助战;前朝洴国夫人,救夫于难;此二者皆出身风尘,诸位以为如何?”曦和素来不喜迂回赘语,此时便直抒胸臆道,“芙娘于惜园之中救孤寡,扶贫弱,此是大善。我欲将后山尽入惜园,以之为助,如何?”
“一则花木更胜,四时花笺不虞匮乏;二则土地增广,所救之人居所无缺;三则广选良材,延续技艺,惜园久存于世。如此一来,善行远播,何惧流言?”
曦和越思越想,越觉可行,不由得有些喜形于色。众皆瞠目,一时之间俱有所思,却又不知该如何对答,只得哑然。
“此事重大,难于决断,诸位尽可慢慢商议。今日我暂且归去,十日后携营造之图再来听取回应。”曦和言出必行,当下起身辞去,不肯稍作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