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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无缝”寺中解“隐语”X再见“壁上观”男主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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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颜色明快而又绚丽,宰相府中到处都是茵茵绿树和蕾蕾花实,暖风过处,芬芳满园。
端木忆冬坐在园中的小湖旁,百无聊赖地观赏着湖中游来游去的锦鲤,一边将糕点揉碎了撒入其中,一边神情萎靡地大叹其气。
为什么她要像古代的怨妇一样坐在湖边伤春哀秋呢?
为什么她不能在这风和日丽的好天气里通过狗洞外出嬉戏呢?
最主要的是,为什么上天要派大块头那个“灾星”来找她的麻烦呢?
基本上,只要解决了第三个问题,那么第一和第二个问题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话说那天,也就是她抄进路两次“遇险”,然后回到家还被端木羽像小鸡一样提在手里的那天……
端木羽一句惊天动地的:“盗帅要盗的就是你这个活宝贝。”如晴天霹雳,震得她懵在当场。
真的?假的?
她自问来到这世界后行事低调,从不无缘无故招惹是非,也从不显山露水哗众取宠。而从前的“她”嚣张跋扈,欺软怕硬,极不讨人欢喜。
换句话说,无论是从前的“她”还是如今的她,都跟盗帅眼中的“宝贝”相去甚远。那么,那位“非宝不盗”的盗帅发“预告”说要盗她的真实目的又是如何呢?
端木忆冬沉思了良久也得不出个所以然。
她甚至怀疑这话是端木羽编出来存心糊弄她的。但瞧着眼前的端木羽也是唉声叹气,一副头疼无奈的样子,端木忆冬心里的那点怀疑也变得苍白无力了起来。
伤脑筋啊!
她一个在世人眼中平凡无奇的小女孩,怎么可能引起盗帅的注意呢?想来想去,也只有一句:匹夫无罪,怀壁其罪。
匹夫是她无疑,那怀壁呢?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应该是……身份。
她姓端木名忆冬没有不好,坏就坏在她端木忆冬是当朝宰相端木鸿的女儿。这么想的话,她的价值就体现出来了。
那么看到她价值所在的盗帅又是意欲何为呢?要盗她的真的是盗帅吗?还是有人要借盗帅之名,行苟且之实?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呀。看来只有在十五天后见分晓了。
端木忆冬陷入了沉思。而一边端木羽自顾自地无奈了一阵,刚想把端木忆冬放下,却见她难得的露出了伤脑筋的样子,好笑的同时也有些心疼。于是,折扇一敲端木忆冬头顶,半是戏谑半是安慰地道:“你在瞎想些什么呀?该伤脑筋的应该是爹和你哥我吧。毕竟堂堂的宰相府让盗帅把一个大活人而且还是相府的小千金偷盗出府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你哥我就是为了这张面子,也绝对不会让你被盗帅盗走的。再说了,就算,嗯……,就算盗帅走运,真把你给盗走了,想来凭他前段时间以来的行事作风,没两天就会把你给还回来了。所以啊,没什么好担心的。哈哈……”
现在是说风凉话的时候吗?
端木忆冬哭丧着脸狠狠地盯着端木羽,盯得端木羽笑声一僵,打着哈哈心虚地别开了头。
兄妹两人各想各的,维持着原来的姿势,陷入了沉默。
就在这时,忽听“轰隆”一声巨响,震得心理毫无防备的兄妹两人齐齐一跳,回过了神。他们疑惑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齐齐扭头看向了声音的来处。
端木忆冬不看则已,一看顿时后背冷汗直流。
只见大块头身体下蹲,两腿张开同肩宽,腰杆挺得笔直,他左手握拳紧贴腰侧,右臂平伸向前手掌握拳。其姿势之标准,形象之威武直让端木兄妹和闻声匆匆赶来的仆人们怔在当场,瞠目结舌。
要是在街头,大块头这扎马挥拳的勇姿定能博得满堂的喝彩。
可惜的是,他现在站的地方是端木家的后院门口。更可惜的是,他站的地方原本应该是一扇厚实的红木大门。最可惜的是,那扇原本应该呆在那里“尽忠职守”的大门正凄凄惨惨地摊倒在离门扉颇远的地面上,看样子还是“全身性骨折”。
这算不算是人赃并获呢?端木忆冬傻傻地想着。
宰相府的仆人们果然都是训练有素,一怔之后都眼露警惕,纷纷摆出防卫的架势。几个壮实的家丁更是摩拳擦掌地围了上去。
眼看一场争斗一触即发,端木忆冬思量片刻,还是决定开口阻止。毕竟大块头这个麻烦是她惹来的,事到临头却要叫别人解决不是她为人的风格。
于是,在家丁们摆好了姿势,准备挥出第一拳的时候,端木忆冬对端木羽大声地道:“哥哥,那个人是我带来的。”
众家丁仆人齐齐一个趔趄,纷纷抽搐着嘴角扭过头来愤愤地盯着她。端木羽更是揉着被震得“轰隆”做响的耳朵龇牙咧嘴。
看了看搔着后脑勺一脸傻笑的大块头,再看了看垂头丧气却时不时抬眼瞄他的端木忆冬,端木羽长叹一口气,没有斥责大块头的莽撞,也没有嘲弄端木忆冬的自找麻烦,只是对园里的仆人们谈谈地吩咐道:“来人啊,给我把那个狗洞填了。”
……
狗洞一填,通路即失。端木忆冬出不去,便只能窝在宰相府的花园里长吁短叹。
要是在她原来的那个时代,有电话有网络,即便不出门也能知天下事。可是在这个消息避塞,传信还要用信鸽的古代,不出门得不到有用的消息,久而久之便会两眼一抹黑,逐渐与外界脱节。
如井底之蛙般坐井观天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端木忆冬望着远处的厚实的院墙,既无奈又恼怒。
仔细想想,这一切都是那个“灾星”大块头惹的祸。要不是遇到他,她也不会欠涵王一个认清。要不是遇到他,她也不会在小巷里提心吊胆。要不是遇到他,狗洞也不会被填,她就不会坐在湖边无聊到只能数水中的鱼儿为乐。
不过,所谓有所失必有所得。比如说经过她一日三遍的细数慢数,她终于查清了这湖中共有锦鲤205尾,其中小鱼103尾,成年的80尾,还有22尾肚子鼓鼓的,估计是怀孕的。
这算不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奶奶的,苦中作乐也不是这个作乐法,自我安慰也不是这个安慰法。端木忆冬,你果然堕落了!
就在端木忆冬沉浸在自我鄙视之中不可自拔之际,忽然眼前折扇一晃,端木羽的声音随即从上方传了下来,“可怜的孩子,居然无聊到只能以逗鱼为乐了。怎么样,弄清楚塘中有几尾鱼了没有?”
这是谁做的怪呀?他要不填狗洞,她能在这里逗鱼为乐吗?
端木忆冬连看都懒得看他,继续摆弄着手中的点心,然后揉碎了撒进湖里。
端木羽对于端木忆冬的冷淡不以为意,只是轻摇着折扇自言自语道:“诶!我这个哥哥做得真失败,亲妹妹居然不把我放在眼里。本来看妹妹最近闷得慌,还想明天带着她到城外的‘无缝’寺逛逛的。诶!可惜呀可惜,妹妹不感兴趣。只能不去了。”
“无缝”寺?和尚庙?
有逛头!
端木忆冬精神一震,急忙伸手拉住了端木羽的长衫下摆,成功地阻止了他转身正欲离去的脚步。
这下正中端木羽的下怀,他眼中得色一闪,却很反常的没有嘲弄端木忆冬,只是清了清喉咙,扭过头来,道:“明早可别睡太晚哦。爹爹和我上朝回来就去。知道了吗?”
端木忆冬点点头,松手放开了端木羽的衣衫。
明天……
总觉得好象有些不对劲。
不过,能出去逛逛便是好事。
苍龙山位于苍都之西,延绵两千余里,海拔约莫也有2500米左右。远远望去,峰峦连绵,山岳交错,形如虎踞,势如龙蟠。
而“无缝”寺便是坐落于苍龙山的山脚与半山腰之间。
端木忆冬一行人坐着马车来到山下时已近晌午,因为“无缝”寺内非皇宫贵胄不得拜谒,故山路上只有端木鸿、端木羽和端木忆冬三人结伴而行。
苍龙山确实是风光宝地,走在山间的小径上,端木忆冬或四处观望,或极目远眺,只见山峦层叠、沟壑纵横、谷河漫流、林木耸翠,盆地与山峦交错,形成一处色彩鲜明、气候凉爽的风景圣地。
端木忆冬一行人走得不快,故走了好半晌,“无缝”寺的影子才隐约地出现在了端木忆冬的视线里。
端木忆冬见胜利在望,兴奋地快走两步。
只见寺庙坐北朝南,迎面和背面各有一道山梁,寺旁渠水环绕,林木繁茂,红墙绿树,溪水青山,环境清幽。
远远便见匾额上“无缝”两字在阳光下闪耀着金色的光芒。待得走近细看,端木忆冬不禁暗赞一声,这“无缝”两字一笔写就,自由挥洒,字具龙虎之形,气势滂沱。一观便知是出自名家之手。
入寺前,首先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座下层为石碹洞,上两层为木构建筑的高大钟楼。
石洞的门楣上,刻有“震悟大千”四个大字。
大铜钟悬挂在钟楼内,钟的外部,铸有楷书佛经一部,共一万余字。因为敲击时钟声绵长,传播深远,故名长鸣。钟身高约8尺,钟口边缘呈莲花瓣形状,重九千九百九十九斤半。为什么不铸成一万斤呢?这是为了忌讳皇帝“万岁”的“万”字。
带着赞叹和欣赏,端木忆冬边听着端木羽自发的介绍边随着父兄缓缓步入寺中。
寺内院落重叠,树木交荫,苍松翠柏,肃穆安宁。院中一巨大的铜鼎正焚出袅袅香烟,为这庄严的圣地添上了一份朦胧的仙灵之气。
端木忆冬深吸口气,只觉檀香沁入心脾,令人顿生安详之感。
这时,一个身穿灰色僧袍的小沙弥迎了出来,双手合十,低眉敛目,恭谨地道声:“阿弥陀佛。”便领着他们三人走进了最近的第一重天衣殿。
端木忆冬牵着端木鸿的手,乖巧地随着他们跨过高而阔的门槛,灵动的大眼四处转悠,不愿放过眼前的一情一景。
一入天衣殿便见殿内正前方的横梁上,高悬苍帝御笔“真如权应”木匾,下面条幅横悬,两旁锦幡垂挂。殿台上,并列主佛三尊,中间是释迦牟尼佛,东面是药师佛,西面是阿弥陀佛,背后是观音、文殊、普贤三尊菩萨像。殿墙两侧是铜铸十八罗汉,面目威武,栩栩如生。佛前的地面十分宽敞,经案上佛灯高照,宝鼎焚香,摆着各色供果,敬有美丽鲜花。东面的经案头,还摆着鼓、磬、铛、木鱼等佛家乐器。
看样子此殿是供本寺僧人做早晚功课及来人参拜之用。不过,看此殿占地宽广,高大肃穆,想来也可用于佛教活动日之时,举行礼佛仪式。
端木忆冬并不信佛,虽然她死而复生,换了个身体换了个环境,但仍改变不了她骨子里是个天主教徒的本质。
但既入得佛殿,不拜岂非不敬?连端木鸿和端木羽这种常把“男儿膝下有黄金”挂在嘴边的人都恭敬地拜谒,她一个小女娃又有什么可在意的?
于是,她随着端木鸿和端木羽接过小沙弥递来的香,规规矩矩地弯曲膝盖,对着菩萨三叩九拜,之后将手中的香烛放入佛像前的铜鼎里。
三人花了好久终于拜完了殿中的众菩萨。
端木忆冬初时入寺,只觉新鲜好奇,一时把疲累抛在了脑后。此时左拜右跪,兴奋劲儿一过,立时疲累加剧,顿觉腰酸腿软,气喘吁吁。
端木鸿、端木羽见此无奈地摇摇头,嘱她待在此殿不要乱跑便留下她,随着小沙弥走入了第二重殿。
里面应该还有好几重大殿吧。
端木忆冬极想要跟上去看个究竟,奈何身体太小,此时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要是再来几个下跪起立,恐怕菩萨未拜完,人已摊在地上起不来了。
想来端木鸿和端木羽要她在此殿止步也是好意。
她颇为可惜地摇摇头,就近找了个蒲团,大刺刺地坐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端木忆冬的疲累已变成了百无聊赖。她双手抱膝坐于蒲团中,下巴磕在两膝中间,眼睛望着殿外一棵高大松树上的鸟窝怔怔出神。
以稻草编成地鸟窝并不大,也就大块头一个手掌的大小。几只雏鸟正安静地卧在其中闭目养神。
可爱的小家伙!
端木忆冬不禁勾起嘴角,瞪大眼睛细细地观察了起来。
它们出生应该有一段时间了,虽然嘴基黄色,绒毛柔软,但基本的特征却已开始呈现出来了。顶冠及颈背呈浅褐色,颈背具完整的灰白色领环,脸颊具明显黑色点斑且喉部黑色较少。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它们应该是麻雀的一种,学名树麻雀,主要分布在欧洲、中东、中亚和东亚、喜马拉雅山脉及东南亚地区。
明明是两个不同的时空,却有着极其相似的物种,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迹。
端木忆冬将视线投向蓝天,刺目的蓝、温柔的白以及耀眼的金相辅相成,美丽却不张扬,令心胸豁然开朗。
原来真的过去了。
那个端木家族几百年来最杰出的继承人“端木忆冬”的时代真的已经过去了。
现在存在于世的不过是一个手短脚短年仅五岁的平凡小女娃而已。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端木忆冬埋首两膝间释然地低笑了起来。
可就在这时,一阵充满了恐慌的“叽啾”之声传了过来,引起了她的注意。
端木忆冬反射性地抬起头,寻声望了过去。
这一望,让她的瞳孔猛然地收缩。
只见一只苍鹰挥舞着强健的翅膀从天而降,似要攻击雏鸟的所在。雏鸟的父母闻孩子的呼救之声,急急地赶了过来,其中体形较大的一只更是毫不畏惧地迎了上去。
树麻雀体形小速度慢,又哪里会是苍鹰的对手?
也不过是扑了几下翅膀的时间,苍鹰右爪一张一收,那鸟儿便已落入了苍鹰的爪中,生死不明。
另一只成年的鸟儿见状,大叫几声,悍不畏死地冲了上去。
结果可想而知,不过是鸡蛋碰石头而已。
苍鹰根本就没将它放在眼里,只是狠狠地拍了一下翅膀,那鸟儿便像掉了线的风筝一样,从空中直直地落了下来。
端木忆冬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鸟儿从空中下落,身体滑过树冠,从茂密的枝叶间落了下来,经过鸟窝所在的树梢时,被伸出的小树枝轻轻地阻挡了一下,然后直直地掉到了树下干涸的烂泥地里。
深褐色的羽毛在空中飞舞,伴着袅袅的香烟,无比的凄迷。
空中的苍鹰带着胜利者的姿势,欢叫一声,疾飞而去,一下便没了踪影。
树上的雏鸟还在惶恐地急叫着,却怎么也叫不回被苍鹰捕去的“父亲”和躺在树下两眼紧闭一动也不动的“母亲”。
佛门圣地,菩萨面前,尚且弱肉强食,何况人间?
端木忆冬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向殿门外走去,经过殿前的那三尊佛像时,她轻轻地问了一句:“外面的东西坏了,你不去补,行吗?”
直到她走到殿外,身后还是一片宁静。
这世间没有菩萨!
端木忆冬抬腿狂奔了起来,风吹过她的脸颊,树叶滑过她的肩膀,阳光照射在她的身上,却照不进她冰冷的眼眸。
她跑跑停停,直到心中的郁闷尽散,才彻底地停了下来。
好久没这么跑了,真是畅快淋漓啊!
端木忆冬喘着粗气抹了把汗,抬起头来时却愣在了当场。
这是哪里呀?
葱郁的树木环绕下,五座剔透的铜塔亭亭玉立。
五座铜塔皆两丈多高,八面十三层,铜锈斑斓,古趣盎然,特别引人注目。
只是五座铜塔在造型上不一样。两座八面,看去玲珑。三座宝葫芦状,显得敦实。
端木忆冬暗赞一声,情不自禁地向前走去。
原以为此地僻静空旷,人烟稀少,应该是后寺的塔林,不想往前行了十数米,穿过一小片茂密的树林后,出现在她眼前的竟是一座巍峨的宫殿。
只见宫殿平面见方,高约八米,宽四米有余,外观两层,色泛紫红。
紫红色?难道……
端木忆冬一惊,走近用手一摸。触手凉滑,再看其色泽,分明就是纯铜所筑。
了不得啊!如此规模的铜殿,没有十万斤铜怕是难以铸成,更何况是十万斤纯铜。
带着赞叹和惊疑,端木忆冬寻着大开的殿门走了进去。
看外观已是让人大开眼界,不想殿内更是别有洞天。
此殿外观虽看似两层,内里却只有一室。四角有四柱,柱础似鼓。殿中央供奉着高3尺的铜佛,四壁上有小佛万尊,金光闪闪,灼灼照人。殿内上层四面6扇门,下面四面8扇门,均由琉璃铸造,其上刻有各种图案和花卉鸟兽,如玉兔拜月、丹凤朝阳、二龙戏珠等,文饰之美,工艺之精,惊世骇俗。
端木忆冬被如此精湛地工艺吸去了心神,一个人在铜殿内东看看西摸摸,不禁有些流连忘返。等到她在殿内逛了数圈从另一侧的殿门走出,才惊觉此刻已是彩霞满天时。
糟了!
端木忆冬右手抚额,一时哭笑不得。
她居然把端木鸿和端木羽的交代抛到脑后,不但没有乖乖待在天衣殿里,而且还一阵横冲直撞,跑到了个鸡不拉屎鸭不生蛋乌龟不靠岸的地方。
这下来路茫茫,且天色不早,一时之间叫她往哪里走才好啊?
急归急,但端木忆冬还没到自乱阵脚的地步。
她四处走走看看,倒被她发现了一丝端倪。这寺庙的殿堂、厢房布局严整,中轴线分明,配殿左右对称。也就是说只要延着中轴线往有建筑物的方向走,必定能够见到人烟,运气好的话还能回到第一重天衣殿。
这一发现,登时让端木忆冬的心里宽松不少。她也不磨蹭,赶紧找准方向,摞起衣袖,抄起下摆,拔腿冲了出去。
夕阳的余辉从两旁的林木间透出,在幽静的青石小径上洒下班驳的亮红,两旁树木葱葱,花草点点,风景独好。但就在这片宁静安详的氛围中,一阵从远至近的“得得”之声,显得格格不入,却也显示着来人脚步的匆忙和心情的焦急。
到底是小胳膊小腿,端木忆冬跑跑停停,过了一阵,已是气喘吁吁,后力不济。
体力劳动到底不比脑力劳动,灵感一至,水到渠成,而是只能按部就班,想偷懒都不成。
端木忆冬苦笑着半蹲下身,双手撑在两膝上,低下头猛喘气。
照她现在的速度和体力,想要找到出路,还真不是一时半会儿办得到的。看来与其指望自己找过去还不如指望端木鸿和端木羽找过来,这样还比较省时省力。
这么一想,端木忆冬的心里倒是笃定了下来。
她直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四处一看,调整了一下呼吸,慢慢地向着前方隐约可见的八角凉亭走去。
凉亭上的铃铛在风中“叮当”有声,随着端木忆冬的靠近,铃声也逐渐清晰悦耳,间或还夹杂着意味不明的“得得”之音,听来好似落子之声。
落子之声?莫非亭中有人?
端木忆冬心中一喜,快走几步,来到亭前。
亭中果然有人,而且还是三人。其中两人面对面而坐,手指执子,聚精会神,正在石桌前做着“黑白之争”。另一人站在一旁,右手折扇轻敲左手掌心,看着石桌上的棋盘,或点头或摇头,却是莫不做声。
总算看到人影了。
端木忆冬轻轻欢呼一声,急急向凉亭走去。
木屐敲击在青石路上发出的“得得”之声打破了现有的宁静,也毫无疑问地引起了亭中三人的注意。
他们纷纷抬起头来,寻声望去,只见一稚龄小童身披亮红的夕阳,衣袖翻飞,黑发轻舞,如轻灵彩蝶,乘风翩然而来。
只是不经意的一瞥,却已被引去了心神,沉醉在小童的甜美笑容之中。
石桌左边一人右手食中两指夹着一枚黑子,正待落下,却为端木忆冬所扰,呆楞片刻之后竟随手落下,事后还毫无所觉。
倒是站在一旁之人最先反应过来,看了眼棋盘,惊喜之色尽显,口中却大呼可惜,道:“大师,可惜啊,你此子一落,满盘皆输啊!”
对弈的两人闻言一震,回神看向棋盘。顿时几家欢喜几家愁。
左边一人右掌一拍脑袋,满脸的懊恼,连连叹气。
右边一人却嘴角一勾,喜上眉梢,抱拳笑道:“乘让,乘让。大师可莫要忘了弈前之言啊!”
那被称大师的人倒是生的富态,腰圆膀肥脖子粗,油光光的脸上肥肉横生,五官陷在其中难以分辨,只有两条稀疏的白眉还依稀可见。且骠肥体胖,身体一动,身上的肥肉就要跟着抖上三抖,活像一个吹了气的皮球。再看他一席灰不溜秋的僧袍和光头上的九个戒疤,原来是个邋遢的老和尚。
这老和尚闻言倒也不恼,只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然后扭头看向刚刚步入凉亭的端木忆冬,叹息道:“小友啊小友,你这一来,真是害惨了老衲啊!”
害惨了他?不过是一盘棋而已,何谓害不害的?再下一盘赢回来不就好了?
端木忆冬装做没听见,走进凉亭对三人行了一礼,然后三步两步走到老和尚面前,有礼地问道:“请问大师,此地到天衣殿怎么走?”
老和尚还未来得及回答,右边一人却已大笑出声,感慨道:“大师每战必胜,没想到今日却被一询路的小童引去注意,落下错子,满盘皆输。真可谓是天意啊!”说罢,扭头朝端木忆冬和蔼一笑,柔声问道:“小娃娃,你怎么会在这里?父母是谁?”
端木忆冬急急问路,极不想节外生枝,但既然对方话已问出口,不应答岂非无礼?况且看此人面貌俊伟,气度雍容,虽年过不惑,却毫无萎靡之色。他身着蓝衫配以金线腰带,脚踩黑靴,头发束于袱头之内,一丝不苟。
这人一身装束乍看之下朴实无华,毫无出彩之处,但端木忆冬仔细一瞧,却是心头一跳。这人身上的长衫看似朴素,却分明是丹丝罗所织。
丹丝罗千金难求,有市无价,在苍之国穿得起它的人可谓凤毛麟角。连她这个堂堂的宰相千金也只有一件丹丝罗的和服,这还是前年皇帝赏赐给端木鸿的。
非皇宫贵胄不可入寺。
端木羽先前说的话在端木忆冬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留下阵阵涟漪。
她故做可爱地仔细打量此人,见他同样兴味盎然地盯着她,细长的丹凤眼里三分威严七分温和,看得她背脊阵阵发寒,心道:此人真是贵不可言。
再转头看看那和尚头顶的九个戒疤,眼里的光芒又是一闪。
和尚的戒疤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徵。刚剃渡的小和尚在经过几个月的修行后,会参加一个简单的小测验,测验合格后,庙里的老和尚会用线香帮他们点上僧侣生涯的第一颗戒疤,称之为清心。然后在接下来的一、两年内,如果表现良好,则有资格得到第二个戒疤:乐福。一般而言,如果顺利的话,庙里一些年长的老和尚大多可以拥有五、六个疤。而能拥有九个戒疤的和尚,一般都是大型寺庙的主持或硕果仅存的长老,且非德高望重、才能兼备的长者不可为。
这两边都是牛人啊!而且看情况,她已经在无意中坏了那和尚的事,要是说出姓名,以后搞不好会有麻烦,可要是不说,却又要开罪那右边一人。
她本想问了路就离开,却不想惹出这么些麻烦。
这可如何是好呢?
想来想去,也只好敷衍了事,给他来个含糊其词。
于是,端木忆冬满脸堆笑,奶声奶气地回道:“我叫冬儿,和爹爹他们走散了。请问伯伯,天衣殿要怎么回去啊?”
众人皆被她可爱调皮的样子逗得乐开了怀,一时倒忘了回答她的问题。特别是站在一旁的白衣人,眼睛一亮,绕过石桌,走到她的跟前,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好可爱的娃娃啊!”端木忆冬小胳膊小腿,明知道对方的意图,却偏偏躲不开,只得无奈地任白衣人抱起她。这么一抱,倒让她发现了件有趣的事。
端木忆冬不动神色,不着痕迹地打量这白衣人,只见“他”双十年华,肤若凝脂,瑶鼻挺直,口若樱桃,眉如细柳,双凤眼中秋水潆潆,妩媚中带着三分英气,端的一副好相貌。只是“他”下巴光洁,肩膀消瘦,头发虽以袱头束之,却是纤细柔滑,且胸脯柔软,喉间平滑,分明就是一个扮了男装的女子。
端木忆冬也不道破,任由“他”抱在怀里。可这白衣人也真不知趣,抱了她半晌却没有放下的意思,端木忆冬忍无可忍,强压下心底的不耐烦,微笑地问道:“那哥哥告诉我,天衣殿要怎么回去?或者哥哥送我回去,好吗?”
白衣人听了,“扑哧”一笑,对她眨了眨眼,调皮地道:“小丫头,你害得无尘大师下错一子,满盘落索,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奶奶的,人家老和尚那当事人还没抱怨恩呢。你个婆娘瞎搀和个什么劲啊?
再这样磨蹭下去,她今天就别想回家了。而且,先不说老和尚,这一男一女的身份恐怕不简单,她得想个办法赶紧离开他们,免得呆会端木鸿和端木羽找上来的时候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端木忆冬心头火起,可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得装做疑惑地问道:“不就是一盘棋吗?输了可以赢回来呀。难道是赢家实力不济,怕输家翻盘吗?”
她话音刚落,蓝衣人和白衣人脸上的得意之色齐齐一僵。倒是那老和尚,两只肥肥地手掌一合,低头口呼一声“阿弥陀佛”,道:“人生如棋,一着错,满盘皆落索。老衲既然弈前答应此盘落败便续发还朝,必定说到做到,绝不会出尔反尔。”说着,抬起头来,看着她,道:“小施主,人人都想赢,那谁做输家呢?我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阿弥陀佛。”
这老滑头,借了她的话题发挥,把他自己的落败归咎于我佛慈悲,这下看另两个人怎么忍下去?
蓝衣人听了倒是没什么大的反应,只是拿起石桌上的茶杯茗了一小口,依旧笑而不语。可白衣人就没那么好的耐性了。
“他”放下端木忆冬,走到老和尚面前,行了一礼,道:“大师可是不服,认为输得冤枉?若真是如此,学生倒是有一个方法,既可让大师挽回败局,又可证实我们并非胜之不武。”
“他”见老和尚闭目不语,又朝蓝衣人望去,得到蓝衣人的点头后,“他”才继续说道:“今日之局是大师与大哥之间的胜负,最后大哥得胜,此事毋庸置疑。那么我们就以另一种方式再比一次,当然不是大师和大哥,而是站在大哥这边的学生我和为大师鸣不平的小丫头。若是学生胜了,那么大师要遵守诺言。若是小丫头侥幸胜了,那么大师便无须再将刚才约定放在心上。大师,你看如何?”
诶?管她什么事啊!她只是个问路的,好不好?
端木忆冬正想偷偷溜走,却被白衣人一把拉住衣领,顿时哭笑不得。
她这是倒了什么邪霉了?随便问个路也会碰到大麻烦。
端木忆冬正在哀叹自己的时运不济,白衣人已经清空了蓝衣人右手边放子的玉盘,放到了自己的面前,然后一扭头,看着端木忆冬,轻松地道:“小丫头,看清楚了。动作我只做一次,然后你要猜出我的姓氏和大师的俗家姓氏。记住了,我只做一次哦。”
说着,也不待端木忆冬回答,便伸手从老和尚的玉盘中抓起一把棋子,放入自己面前的玉盘之中。
动作一气呵成,简单明了,却震住了亭中其余三人。蓝衣人倒是还好,看了之后眉毛一跳,明显喜悦大于失落。可老和尚就不同了,看了之后眉头一皱,叹息着低头拨弄手上的佛珠,神情之间尽是落寞。
明显是看不起她嘛。
端木忆冬暗地里白了老和尚一眼,脑海里无数次地回放着白衣人刚才的动作,面上却装做懵懂无知,东看看西瞧瞧。天真可爱的样子把白衣人和蓝衣人逗得哈哈大笑。
你们的得意也就到此为止了。
端木忆冬被白衣人和蓝衣人的傲慢无礼和自作主张挑得心头火起,她故意装做无知,等他们面露得意之时,再幽幽地开口答道:“大师姓齐,哥哥姓孟。”
亭中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
蓝衣人和白衣人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满脸的难以置信。老和尚也是猛然抬头看向她,被肥肉包围的绿豆眼中放射出灼灼神光。
干吗这样看她啊!好象她是头上长角屁股上长尾巴的异形妖怪似的。
端木忆冬被他们看得浑身寒毛直竖,她悄悄倒走了两步,退到了凉亭边,然后清了清嗓子,大声地道:“哥哥,我答得对不对啊?”
白衣人原想以端木忆冬为借口,让老和尚心服口服。故设下一局隐语,看似简单,却是极难,别说是端木忆冬一个幼稚的小丫头,就是有见识的成年人,答得上来的也是了了无几。可这原本万无一失的妙局,却偏偏被这小丫头答了出来,这下偷鸡不成失把米,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想到这里,白衣人真是又气有悔,可当着老和尚和蓝衣人的面又发作不得,只得死鸭子嘴硬地强辨道:“丫头,你这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吧。今儿个你可要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要不就不能算你胜。”
喂喂……
不能因为你是女人就可以没风度吧?何况你现在还穿着大老爷们的衣服呢。
输也输得有骨气一点吧,不要输了面子,连里子也输了。
不过,这话端木忆冬是不会说的,因为她现在正准备在白衣人抓住她之前开溜。
可当她正要转身趁人不备“风紧扯乎”时,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蓝衣人忽然开了口:“这局是小娃娃胜了。我们会遵守约定的。”一旁的白衣人想要张口辨别,却被他伸手一拦,挡在了原地,然后半是兴味半是认真地问道:“小娃娃,你确实是答对了。不过,对于你是如何解答的,可否告知一二?不要担心,就算你说不出所以然来,我们也算你胜。”
这蓝衣人的虽然高傲,但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风度和涵养也是少有人能比的。
跟这种人打交道,端木忆冬一直是小心谨慎加谦恭有礼,不轻易得罪也不刻意讨好。因为这种人的背景十有八九比他的外表更让人胆寒。
所以,蓝衣人的问题刚一出口,端木忆冬就笑着答道:“哥哥的问题很简单啊。首先,哥哥抓起一把棋,棋同齐同音,而且这把棋是从大师的玉盘中取出,也就说明大师姓齐。然后,哥哥将棋放入自己面前的玉盘中,玉盘为皿,棋又称子,置于玉盘之上,子在皿之上,不就是个孟字吗?”说着对着白衣人故做感激的一笑,道:“哥哥定是怜我年纪尚小,怕我答不出来哭鼻子,所以才出了个如此简单的隐语。真是谢谢你呀,哥哥。”
被端木忆冬这么一说,白衣人倒是不好意思发作了,可一时又拉不下脸来,故冷哼一声,心虚地别过头去。
端木忆冬本就不想被“他”搭理,而且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问清路线然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所以“他”的冷淡反倒是正中端木忆冬的下怀。
看着逐渐暗淡的夕阳,端木忆冬心急如焚,赶紧对老和尚一礼,微笑道:“大师,天色不早了,可否告知天衣殿的方向?”
老和尚闻言,低呼“阿弥陀佛”,双手合十回了一礼,道:“小施主,无须多礼。出了此凉亭之后,延着左边回廊前行便可。”
“多谢大师。”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端木忆冬便不再停留,她向亭中三人行了一礼,便急急转身离去。
亭中三人望着端木忆冬的背影各怀心思。
蓝衣人的眼底犹为深沉,他看了看对面同他一样若有所思的老和尚一眼,自嘲道:“成也童子,败也童子。没想到一个小童竟能在短短的一刻之内左右你我的成败。天意啊天意!”
老和尚没有立时接口,而是沉思了良久才抬起头来,感慨道:“我苍之国真是人才辈出啊!一个小女娃竟有如此急智,老衲自愧不如。陛下,这还朝一事,以后还是休要再提了。”
木屐的“得得”之声已经几不可闻,凉亭中的三人却还是有志一同地望向端木忆冬离去的方向久久出神。
八角亭上的铃铛依旧不知疲惫地响个不停,暮色终于降临了……
淡淡的暮色里,两辆马车在郊外小径上缓缓而行。
马蹄“得得”,车轮“噜噜”,给这幽静的郊外小径添上了一份生气。
当先的一辆马车里,端木忆冬被某人搂在怀里无力地叹气。
为什么她会在某人的马车里?为什么她要被某人搂在怀里?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这个某人会是涵王——司徒寒?
端木忆冬歪着小脑袋专心沉思的可爱样逗乐了抱着她的司徒寒,只听他轻笑一声,问道:“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想你怎么会出现在‘无缝’寺中,不但还第一个找到了我,还要把我接到你的涵王府里去。”被司徒寒冷不丁地一问,端木忆冬倒还真是老老实实的什么都招了,话一出口,才觉不对,连忙捂住嘴巴,悔得肠子都青了。
司徒寒一听更乐了,摸着她的小脑袋瓜,坦诚道:“盗帅留书宰相府要盗宰相千金的事已经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我也略有耳闻。虽说盗帅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但性情古怪,最近的行动更是不寻常理,且这次欲盗之物还是你这个大活人。我深恐盗帅另有企图,更怕有人假借盗帅之名,蓄意伤害你,所以前些日子找你爹爹和大哥秘密商量了一下,来个偷梁换柱,把你接到我的涵王府中,给盗帅来个出其不意。至于宰相府中,我已命人埋下伏兵,明儿个盗帅不去便罢,一去不但要他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要他中伏授首。“说到这里,司徒寒低下头,迎上端木忆冬睁得大大的圆眼,笑吟吟地道:“至于你这个活宝贝,就安心地住在我的涵王府中,而且是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你看如何?”
他都先斩后奏了,还问她干吗?
看着司徒寒绝美的容颜,特别是他眼角的一抹真诚,嘴角的一缕温柔,如此美好的他实在让端木忆冬生不出一丝的恶感来。
况且听他的口气,这次的偷梁换柱一事还是他自告奋勇先行找上端木鸿和端木羽的。虽说有些无奈,但堂堂涵王拉下架子主动相助,他们除了感激涕淋还能做什么?
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啊!
端木忆冬低头暗叹一声,就算涵王要拿“盗帅盗千金”一事大做文章,顺势与宰相府套上近乎,端木父子又能怎样?拒绝涵王?拒绝一个皇族成员?拒绝一个将来可能登上大宝的准皇帝之一?不能吧。所以,这次他们就算有万般不愿,也只能打落门牙和血吞了。
想到深处,端木忆冬甚至怀疑此次事件根本就是涵王要拉拢端木鸿与端木羽而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
但是,就算她的推测是正确的又能怎样呢?她一个五岁的小女娃能做什么?除了暂时做这些“大人们”的提线木偶之外,她还真没什么作用。
不过,不管盗帅与涵王有没有联系,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盗帅这一次不会对她产生威胁。当然,前提是她住进涵王府之后。
这么一想,端木忆冬的心里倒是定了下来。
她刚要回答司徒寒的提问,抬头却见他满眼的戏谑,顿时嫩脸一红,尴尬地清两下喉咙,道:“冬儿听殿下的话,去就是了。不过,冬儿顽皮,为免给殿下添更多麻烦,过了明儿个,冬儿就回家。殿下仁德,冬儿代自己还有爹爹和大哥给殿下道谢了。”说着,眨巴眨巴可爱的大眼,有模有样地一抱拳,在司徒寒的怀里低头就是一礼。
司徒寒见此,眼中的戏谑不但不退,反而更浓。
端木忆冬在司徒寒的怀里低头抱拳,许久也不闻司徒寒的回应,心头揣揣,为缓解车厢中逐渐升起的尴尬,她连忙故做畏惧,怯生生地抬起头,叉开话题,问道:“殿下,能不能告诉冬儿,您今年贵庚啊?”
司徒寒给端木忆冬这么没头没脑的一问,戏谑之色尽退,取而代之的是哭笑不得,心想,这端木家的小千金还真是个活宝贝。不过,心里想归想,面上还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道:“我父皇在18岁的那年有了我大皇兄,父皇今年49,我大皇兄又比我大13岁,请问我今年生辰几何啊?”
“18。”端木忆冬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简单的算术题就想考倒她?也不想想她是谁?
“哈哈……,冬儿真聪明。”司徒寒轻轻捏了捏端木忆冬的脸颊,脸上满是捉狭。
没想到外表孤傲冷淡的涵王也会拐着弯开玩笑,还真是人不可貌相。不过,他这玩笑一开,车厢里的气氛登时热络了起来,端木忆冬也趁机拉着他的衣袖问东问西。
问到“无缝”寺的由来的时候,司徒寒明显眼睛一亮,侃侃而谈起来。
相传距今800多年前,有个叫郭翰的文人,他能诗善画,文韬武略无一不精,且性格诙谐幽默,平易敬人,受到大家的爱戴。
盛夏的一个黄昏,他在庭院中的树下纳凉,抬头只见长天如碧,白云舒卷。清风徐来,满院飘香。
这时,一位倾城佳人身披霓裳,俏生生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郭翰心头一惊,面上却滴水不漏,礼貌地问道:“请问小姐是谁?来自何处?”
仙女抿嘴一笑,大方地道:“我乃九天玄女,来自九天之上。”
郭翰听了,心里颇不以为然,口上却还是顺着仙女的话问了下去,道:“你既来自九天,那必对九天之上的事知之甚详,能不能谈谈?”
仙女一时不知从何谈起,便问道:“九天之上事情繁多,不知先生想知道什么?”
郭翰一笑,道:“人人都说仙人聪明,那你就随便说说,只要能让我对你所说的九天略有了解便可。”
仙女听了,思量片刻,答道:“天上四季如春。夏无酷暑,冬无严寒。绿树常青,花开不谢。枝头百鸟合鸣,水中游鱼可见。没有疾病,没有战争,没有赋税。总之,人间的一切苦难九天之上都没有。”
郭翰听了哈哈大笑,道:“九天之上既然如此之好,你又为何要下到凡间呢?”
仙女闻言,面露轻蔑,道:“你这个读书人难道不知道‘在栽满兰花的屋子里呆久了,也闻不到香味’的道理吗?九天之上虽好,但呆久了,难免腻味,偶尔到人间来散散心,才能排遣寂寞啊。”
郭翰听仙女答的头头是道,找不到漏洞,于是又问:“听闻天上有长生不老之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仙女点点头,道:“是真的,九天之上到处都是。”
郭翰嘴角一勾,忙说道:“既然天上多的是,你为何不带下来让人间众生都尝尝?”
“那可不成。”仙女摇头,道:“天上的东西带到人间就会失去灵气,就算勉强带下来,也会变成凡物一堆。”
郭翰听了,心道这仙女果然是个骗子,于是不客气地道:“你口口声声说你来自九天之上,那你用什么证明你不是在撒谎诓人呢?”
仙女也不辩解,只是跨前几步,再转了几个圈,让郭翰细细地看她的衣服。然后在郭翰脸露惊异的时候,冷哼一声,轻蔑道:“闻名不如见面,你这个人间的才子也不过如此,连‘天衣无缝’都不知道,妄称才子,我看不过是一个哗众取宠的大傻瓜而已。”
说罢,仙女大笑几声,驾起云雾,飞上九天,瞬间便没了踪影。
事后郭翰懊悔不已,于是削发为僧,更把庭院改为九天玄女庙,日日在此撞钟礼佛,期待仙女再次驾临,他也好磕头致歉。
只不过,仙女没来,仙女留下的灵气倒是吸引了众多的道佛高人。久而久之,来进香理佛之人络绎不绝,香火顶盛之下,小庙逐渐扩大。不知经历了多少年,后世高僧将比原来扩大了不知多少倍的寺庙改名为“无缝”寺,将第一重殿更名为“天衣殿”,将第三重殿正式定名为玄女殿,专门供奉九天玄女。
说到这里,司徒寒不仅大叹一声,感慨道:“机遇,机遇,可遇而不可求。机会一失,万般皆休。郭翰错在自视太高,眼高于顶。又怎么能看清事实呢?虽然事后他尽力补救,但也为时已晚。”
原来这“无缝”寺还有此等美妙的传说啊!
端木忆冬暗暗纳罕之余,也不禁对古人的智慧心生向往。
车厢里,司徒寒和端木忆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得起劲,而马车也终于在浓浓的暮色中驶进了西城门。
这时候,城内还没有宵禁,所以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热闹不凡。
端木忆冬被人搂在怀里,行动不便,只能靠在马车的窗口,聆听着垂挂的窗帘外熙攘的人声。
可就在这时,忽闻前方一阵叫嚣,然后只听得马儿一声惊慌的嘶吼,车厢跟着猛烈地一晃,让车内毫无防备的两人脸色大变,特别是端木忆冬在冲力之下一头磕在突起的窗框上,疼得她立马眼泪汪汪。幸而赶车的小厮拉住马缰“吁”的一声,马车才总算是在一阵猛晃之后停了下来。
郊外的烂泥地上行驶的倒还蛮平稳的,怎么进了城地平路宽的反而要出状况了呢?
到底是谁啊?连王爷的马车也敢冲撞?最主要的是选什么时候冲撞不好,偏要选她正好在的时候?她这是招谁惹谁了?
端木忆冬揉着被撞得生疼的额头,龇牙咧嘴地腹诽着。
搂着她的司徒寒倒是没磕着碰着,他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托起她的脸检查了个仔细,见她眼泪汪汪咬牙切齿的样子,心头先是一疼,再是一怒,撩起车帘一角冷冷低喝道:“到底怎么回事?”
赶车的小厮是司徒寒的亲信,见自家王爷前所未有的语气不善,知道他是动了真怒了。连忙诚惶诚恐地如实禀告道:“禀王爷,是武媚楼的人正在追捕逃奴。”
武媚楼?什么地方啊?
揉着额头的端木忆冬顿时来了兴趣,她从被撩起的车帘一角向外看去,只见三五大汉拉扯着一个瘦弱男子抖抖缩缩地站在马车前,大概是慑于涵王威严,一个个都不复平时的凶悍,而是低头肃立静若寒蝉。
其中一个个头稍矮,面上留着三撇短须之人犹豫片刻,站了出了,双手抱拳,三角眼里的小眼珠一转,低头哈腰道:“王爷请赎罪,我等为追赶逃奴,慌不择路,冲撞了王爷的大架,实在是万分的惶恐。请王爷大人有大量,切勿为与我等这些卑贱之人一般见识,以免气伤了您的千金之躯。”
这话说的高明。若司徒寒不动怒,那就是他大人有大量。若是他动了怒那就是自贬身价,与卑贱之人无异。
厉害呀厉害!几句话就把司徒寒的怒气堵了个严实。
不过,敢把这种话说出口的,恐怕也是个有持无恐的,背后的势力定不低于司徒寒。
司徒寒听了这话,冷哼一声,果然不愿再搭理。刚要放下车帘,却被随车而行的大块头一声怒喝引住了注意。
大块头与苹儿原本随着马车步行,一路倒也太平,见有人冲撞司徒寒的马车时未加拦阻,倒是冲撞过后,司徒寒将行之时,冲出来放了个马后炮,大喝道:“大胆狂徒,竟敢冲撞我家端木小姐,还敢当着我家小姐的面欺男霸女,就不怕我家小姐告知道端木宰相,治你个不敬之罪吗?”
端木忆冬闻言,在司徒寒怀里一个趔趄,心道:这憨货平白放什么狗屁,泄了她的行踪不说,还不把司徒寒放在眼里,这不是挑拨离间是什么?而且还无故挑上这帮底细复杂的人,他这是要叫她为难呢还是要给司徒寒穿小鞋呢?
端木忆冬怒气上冲,张口就待阻止,却不料司徒寒右手食指轻抵她的嘴唇,并对着她摇摇头,更用口形示意道:“静观其变。”
端木忆冬无奈地点点头,同司徒寒一起从门帘的一角向外望去。
那几人一听端木宰相家的千金也在马车上,面上倒是齐齐一惊,还是那个面上有三撇短须之人反应快,连忙上前谨慎地询问道:“惊了端木小姐的千金之体,我等深表歉意。不过,不知是哪位端木小姐在此?”
“听好了,你个不长眼的。”大块头鼻孔朝天,大刺刺地道:“在马车上的,是我家三小姐。怎么样?怕了吧?哈哈……”
这下好了,她的行踪算是彻底的泄露了。这偷梁换柱一事算是彻底的没戏了,还说明天要给盗帅来个出其不意,她看盗帅不给她来个出其不意就算对得起她了。
端木忆冬右手捂住额头,心里哀嚎连连。
再看马车外,面上有三撇短须之人一听端木府三小姐之名登时脸色大变,慌忙道:“不知是三小姐在此,我等多有得罪。今日不曾备得薄礼,改日一定登门谢罪。”
去你妈的登门谢罪!谁要跟你们这些地痞无赖扯上关系!
门帘内的端木忆冬猛翻白眼,鸟都不鸟那说话之人。帘外说话之人面上忽青忽紫,额头冷汗津津,半晌不闻回音,心头狐疑,却不敢上前确认,只得抱拳一礼,恭敬地道:“今日我等事忙,先行告退了。涵王殿下,端木小姐,先前实在是多有得罪,万望海涵。告辞。”说罢,一挥手,拖着那个摊在地上的逃奴就待离开。
可就在此时,那个原本老老实实不发一言的逃奴却剧烈的挣扎了起来,那帮大汉促不及防,竟让他挣脱了开来。只见他跌跌撞撞地走到马车前,趴在车辕上就待拉起车帘,幸亏司徒寒的小厮机警,一把拦住了他,但拦得了他的行动却拦不了他的喉咙,只听他大声地呼救道:“涵王殿下救命,端木小姐救命啊……”
这麻烦怎么没完没了的?
端木忆冬皱起眉头,寻声望去,这一望倒让她眨巴着眼睛愣了半晌。
粗观此人绫罗长衫松松挎挎露出颈项锁骨,黑缎般的直发用一支翡翠簪子盘于头顶少许,致使前额鬓角落下许多或长或短的头发,衬得他的颈项锁骨更加的白皙剔透,嫩滑诱人,也衬得他那张清秀优雅的脸更加的楚楚动人。再加上他脸上胭脂飞红,眉心花黄妖娆,真是清丽秀美,一时让人雌雄难辩。
这人乍看起来哪像逃奴,倒像是红了十年八年偶尔来个逃夜助兴的青楼妓子。
不过,再细细看他,那惊慌失措的神色,那毫无主见的眸子,那唯唯诺诺的嘴角,还有那举棋不定的动作……
这人,分明就是那个她前些日子在小巷里遇到的“壁上观”男主角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