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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我随后就到…… X 钱玉卿 ...
中秋已过,但那夜的曲折却仿佛犹在眼前。
苍帝、司徒琳、司徒云、司徒寒,一张张面孔好似走马灯般在端木忆冬的脑中徘徊不去。司徒琳做为太子合适吗?司徒云为什么会被人说成懦弱无能呢?最重要的是,司徒寒真的像外界所说的,是苍帝最疼爱的儿子吗?
高深莫测,莫测高深。皇家之事就像是马里亚纳海沟里的查林杰深渊,即便把世界屋脊珠穆朗玛峰移到这里,也将被淹没在2000米深的水下。
复杂,麻烦,偏偏又难以在短时间内解决。端木忆冬每每想起,除了对自己抱以同情,对司徒寒抱以埋怨,对这些事情抱以苦笑外,便只有一筹莫展。
此外,还有一事令端木忆冬耿耿于怀,那就是365级台阶之上的神秘丫头。
一句“覆灭在即”,似乎危言耸听,但总在不经意间滑过耳际,惹人忧患。
几番辗转反侧,端木忆冬终于还是抱着小心使得万年船的宗旨,差人明查暗访,找寻那丫头的行踪。怎奈那丫头好似平空出现的妖精,在蛊惑人心之后便三窜两窜没了踪影,任端木忆冬费尽心机,亦是一无所获。
诸多烦心之事好象一股脑地涌了过来,搅得端木忆冬心烦意乱,坐立不安。
可偏偏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几天后,一老两少三个宫女带着孟贵妃的一纸旨意,止高气昂地走进了涵王府。
她们所为何事?你自己瞧……
“小王妃!站要有站相,坐要有坐相。走路踩莲步,微笑不露齿。还有食不言,寝不语。这才是名门淑女风范。奴婢斗胆说一句,您在皇上寿辰上的所作所为,举止粗野,谈吐粗俗,毫无教养可言,哪像名门千金,倒似市斤百姓。”
说这话的是宫中资深的姑姑——钱美玉,人称钱姑姑。此人15岁入宫,一路跌打滚爬,至今已经35年,可谓是宫中的“老人”了。能在宫中呆那么多年,没残没死,自然少不了几分狠辣阴损。而眼前这位钱姑姑显然是个中“典范”。
说话阴阳怪气,待人尖酸刻薄,眼神傲慢无礼,就连嘴角眼梢被胭脂水粉填得白一道红一道的沟沟壑壑间都嵌了满满的势利之色。
端木忆冬想得入神,难免神情呆滞。这显然是犯了这老妖婆的忌讳,只听得“啪嗒”一声脆响,短短的赶羊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来,并准确地命中了端木忆冬小小的后背。端木忆冬痛呼出声的同时,钱姑姑不阴不阳的训斥之声也随即传来。
“小王妃,专心。人说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奴婢知道宰相大人日理万机,对你难免疏于管教,故奴婢不得不越俎代庖,代替无空管教您的在宰相大人尽尽为师之责。再说了,奴婢可是奉了孟贵妃的旨意来的,哪敢怠慢啊!所以啊,您就算是千金之体,皮娇肉嫩,这该骂的还得骂,该罚的还得罚。”说罢,眼中冷芒一闪,一鞭子又落了下来。
好疼!这狗仗人势的死老太婆,拿着鸡毛当令箭,还真当她是任人宰割的小羊羔了呀!敢跟宰相比肩,也不撒泡尿好好照照!
端木忆冬不哭也不闹,只是皱着眉头默默忍受。
毕竟钱美玉是孟贵妃那边的人。而孟贵妃又偏偏是苍帝枕边的红人,在名义上还是她端木忆冬的婆婆。想那孟贵妃美艳丽超绝、青春正茂,又有些智谋手段,短时间还真不宜打草惊蛇。不然,人家枕边风一吹,她端木忆冬就不是挨几鞭子那么便宜了。搞不好就被抓进深宫里,三下两下呜呼哀哉、嗝屁着凉了。
说起这孟倾城倒也算得上是个人物。她本是商贾之女,乃因美貌被采选入宫。起初,因出生卑微,不过封了个九品的奉仪,想要见苍帝一面都难,何况得宠?讥笑、嘲讽、刁难,其中辛酸直叫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只是这一路的跌打滚爬却磨韧了她的心性,单纯的少女终于懂得了踩着别人的头顶往上爬。于是,一初弱女被害落水,英雄舍身相救的戏码在苍帝的面前活灵活现地上演了。之后,很自然的,她的年轻,她的美丽,得到了苍帝的宠幸。而她,也很自然地恃宠而娇。
其实,贵妃之位虽是正一品,可说白了不过是皇帝的妾。宫中之事,哪轮得到她指手画脚。可惜,太后已逝,皇后已故,山中无老虎,她这只得宠的猴子自然就成了大王。
端木忆冬对此类桥段嗤之以鼻的同时,也不免疑窦丛生。
想她孟倾城虽年纪轻轻,但总算经历过风雨,心计见识自是不凡,又怎会不知软柿子好捏,硬石头难啃的道理。可她偏要甘冒大不惟,选中了身为宰相之女、将军之侄、涵王之妃的端木忆冬。
孟倾城就真的胆大包天,不怕宰相,不惧将军,不畏涵王?聪明如她又怎会不知花无百日红的道理?哪一天她青春不在,或是苍帝先她驾鹤西归,她做人做绝又失去靠山,日子可想而知。
换句话说,现在的她可以有恃无恐,不怕宰相,不惧将军,乃因苍帝在世,也属正常。可是,不给司徒寒面子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试想,苍帝比她年长了两轮半,如无意外,十有八九要走在她前头。而司徒寒,做为威望最高、圣眷最隆的皇子会登上大宝,自是顺理成章。面对未来的准苍帝,孟倾城是不是应该不看僧面看佛面,对端木忆冬这个有着涵王妃头衔的小儿媳妇,不说拉拢结交,至少也该睁只眼闭只眼吧。
可孟倾城偏偏没有。
难道她未卜先知,算出苍帝可以活到百八十岁,还会宠她三五十年,而她更可以生下子嗣,继承大统?这种打算,每个苍帝身边的女人都有,但未免太不实际。
苍帝即位已有三十年,嫔妃无数,姬妾成群,却只有三子五女,自司徒寒之后便不再有皇子出生。想是苍帝深谋远虑,深知儿孙满堂对于皇室来说是祸不是福,为免同室操戈,对于子嗣重质不重量。
自古君王无情,在孟倾城之前,美貌贤淑之人多如过江之鲫,可有几人能留下苍帝一颗真心?她孟倾城无权无势,单靠姿色,单凭机心,得到的不过是□□过后的一碗避孕药汁。想要得到苍帝的一子半女,无非痴人说梦。
无子无女,又得过宠幸,苍帝死后便只有殉葬一途。想要活命,除非有继任苍帝的一纸特赦。可这继任的苍帝是谁呢?至少在孟倾城的心里,不是司徒寒。
那人又是谁呢?有皇位继承权,又有不输司徒寒的能耐……
好象没有。
可再往深一层想,她端木忆冬来头颇大,背景不小,苍帝要动她都得斟酌一二。何况一个小小的孟倾城?要算计端木忆冬,不得苍帝准许,任孟倾城胆子再大,也只有干瞪眼的份。
可苍帝为何要默许孟倾城的行为呢?若说“无缝”寺中之事,早已过去许久,要罚早该找借口罚了,哪会等到现在?若说苍帝为敲山震虎,消消苍则诚的锐气,杀杀端木鸿的威风,拿端木忆冬开刀,倒也在情在理。可为什么不早不晚,偏要选在她端木忆冬开罪了司徒云的现在呢?
从龙,从龙,总有一日要飞上云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苍帝亲取的名与字,其深意已在其中表露无疑。
绞尽脑汁,却不想答案早已在钱姑姑先前所说的话中:“您在皇上寿辰上的所作所为,举止粗野,谈吐粗俗,毫无教养可言,哪像名门千金,倒似市斤百姓。”
什么举止谈吐?真要说起来,那些个重臣贵妇喝醉之后,东倒西歪,粗言秽语,不是更应该管束教导吗?再怎么轮,也轮不到她端木忆冬这个五岁的娃娃吧。
真是愈加之罪何患无辞!
两个问题,几句话,试出了司徒云的深浅,却换来了一场无妄之灾。是该庆贺司徒云的假面具终于被剥落了,还是该哀叹司徒寒多了个不得了的对手?答案是哭笑不得。
端木忆冬不得不承认,她在这件事上太过莽撞。她料到了苍帝的喜怒无常,她料到了孟倾城的睚眦必报,她也料到了司徒云的虚伪做作,但她却没料到苍帝对司徒云的疼爱如此之深。深得不惜与朝中重臣撕破脸皮,借孟倾城之手,责罚端木忆冬这个号称是他最疼爱的儿子的王妃。
想到这里,端木忆冬不禁长叹一声。
司徒云与司徒寒两人,苍帝真心疼爱的是哪一个呢?不是司徒寒。不是!
其实,想明白了,司徒寒不过是苍帝用来致衡太子司徒琳的棋子而已。一句宠爱,便可引来四面楚歌,十面埋伏,司徒琳自是压迫打击,司徒寒只能被逼还手。他们两人鹬蚌相争,最后得利的自然是出身低微的司徒云了。
现在想来,端木羽告诉她的一番话,说什么司徒寒为娶她为妃,不惜在朝堂之上行卑鄙无耻之能事。这一系列对司徒寒不利的言论,恐怕也是出自苍帝之口吧。其目的不过是为诋毁他的名誉,降低他的威望,从而在潜移默化中,用司徒寒的急功近利来突显司徒云的云淡风轻。
苍帝是如此地疼爱司徒云,不惜为他带上懦弱无能的帽子,明里疏远他,暗中帮助他。而司徒云呢?不负苍帝之望,雌伏至今。
可令端木忆冬恐慌的是,司徒云为何要暴露他的本性呢?是忍无可忍?或是已经无须隐藏?看司徒云的气度,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又怎么会做那小不忍则乱大谋的蠢事呢?那就应该是无须隐藏了。如果真是这样,就太可怕了,他这条龙被困深渊,聚力多时,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定会惊人。
那么接下来,司徒云又会有怎样的作为呢?想不到啊。
唯一能肯定的是,苍帝对他的作为,或是将要实行的作为抱有的是绝对支持的态度。而借孟倾城之手惩罚端木忆冬便是给司徒云,最好也是最明显的暗示。
再说孟倾城,常伴苍帝左右,又冰雪聪明,近水楼台再加上察言观色,或多或少知道些什么。而此次,惩罚一个未满六岁,连学堂都没上过的稚龄孩童,这种看似自作主张的命令,其实却颇有深意,一为试探,试探司徒云在苍帝心中的份量;二为讨好,讨好那位深藏不露的司徒云;三为表明立场,舍司徒寒就司徒云。
所有相关人士似乎都所收获,偏她端木忆冬里外不是人,成了块踏脚石不说,还要受那皮肉之苦。
想到此处,端木忆冬不禁怒从心起。她“霍”得跳下紫檀圆凳,也不去管那手执赶羊鞭一脸狰狞的钱姑姑,就待径直朝门口走去。不料她刚转过身,那赶羊鞭便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也亏得端木忆冬机警,本能地伸手一挡,不然留下血痕的就不是她肥嘟嘟的小手而是她粉嫩嫩的小脸了。
虽说有人授意,但奴才做到这份上也确实太过嚣张了!
端木忆冬一声不吭,只是伸出小舌轻舔两下,然后缓缓地抬起头,淡淡地说了句:“这伤口,你要怎么补偿呢?”
回答端木忆冬的,是钱姑姑嚣张蛮横的眼中一闪而逝的仓皇恐慌。
于是,端木忆冬低头一笑,心道:就用你的命来补偿吧。
这个世界有多大?鉴于郑和这等流芳百世的人物还未出现,火药、指南针还未被发明,对于这一类似于歌德巴尔猜想1+1=?的问题,迄今为止无人有此神通得知。唯一被众人津津乐道的便是端木忆冬生活的这片被茫茫大海环绕着的辽阔大陆。
人类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片大陆的?根据史料记载,约于4000多年前。在大自然残酷的优胜劣汰中,人类以其天生的智慧脱颖而出。从茹毛饮血到逐渐懂得耕种生产,人类终于在这片大陆站稳脚跟,成为万物之灵。
4000多年的沧海桑田、人世变迁,人类褪去了野性的外衣,用双腿代替了四肢,以智慧驾御了本能,顶天立地,睥睨天下。并逐渐形成了族群,建立了城邦。
因2000多年前的地壳变动,大陆被一分为二。一条宽大的江流源源流长,自南北大陆的唯一连接处——神女之山发源,从西向东,一路曲折,奔腾入东海,被千年之前的千古一帝戏称为“一衣带水”。于是,在经过了无数的分分合合之后,以“一衣带水”为分界线,终于形成了以北三国——虞、瞬、爻,南四国——苍、舟、珏、黎,七大国各自称霸一方、并驾齐驱,周围零星小国分散依附的局面。
而这种表面互相制约、暗地各自较劲的局面,似乎在积累了百十载的蠢蠢欲动之后,面临着无可奈何的崩溃……
初冬的夜似乎来得特别的早。刚至傍晚,西下的夕阳便已暗淡无光。随着黑暗的降临,渐渐地,冷冷的雾升腾了起来。于是,近处的一草一木,远处的厅台楼阁都仿佛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白纱,若隐若现之中透着股凄清萧瑟。
此时的涵王府正是每天最忙碌的时刻。只见那百转千折的回廊曲径之中,丫鬟仆从个个脚底生风,行色匆匆。有提着食盒冲到厨房提前排队的,有拿着凉干的衣物被褥跑回各房各室的,也有得了主子命令出府买吃食的。花匠们正奔波于大小园子之中收拾修整,侍卫们正佩上大刀准备每晚的巡逻,厨娘们把厨房捣鼓得熙熙攘攘、热火朝天。涵王府的上空炊烟正袅袅……
而涵王府深处,有一处庭院却是静悄悄的,与他处的热闹熙攘截然相反。此地正是端木忆冬的寻梅居。
要是平常,即便没有了一众姬妾的争风吃醋,门庭显得有些罗雀,但仍少不了那钱美玉一干人等的颐指气使。
可今天,噢,不,应该说是这几天,端木忆冬的寻梅居却静得仿佛没有了一丝的人气。没有了钱美玉的肆意折腾,没有了大小姬妾的来往串们,没有了吴衡的大惊小怪,也没有了苹儿的轻声软语。有的只是那庭院之中泛起雾气的粼粼绿湖和逐渐笼罩在一片白茫茫里的花木奇石以及那幽幽的曲径尽头留出一丝缝隙的闺房之内透出白光的圆润夜明珠和沉醉在一缕缕袅袅香烟里的帷幔屏风。
静。似乎只有这一个字能形容此时的情景。
静得出奇,静得诡异,静得让人遍体生寒。连吴衡和苹儿小心翼翼的关门声也好似九天之雷,震得人耳膜隆隆作响。
透过袅袅的香烟和重重的帷幔,却见那翡翠屏风之后的壶门大床上,本来安睡其间的端木忆冬突然踢掉被褥,四肢乱舞,间或伴有呀呀呓语,冷汗更是津津而下。她似是梦到了极为恐怖之事,睡得极不安稳,偏又醒不过来。这般折腾了许久,直到汗湿重衣,冷得瑟瑟发抖,她才停止了这无意识的闹腾,蜷缩着小身体,颤抖地睡了过去。
熟悉端木忆冬的人都知道,她这人做事虽然不择手段,但为人还算光明磊落,基本上秉承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加之她天生没“人性”,所以即便做尽了亏心事,也不怕半夜鬼敲门。像提心吊胆、做噩梦这类窝囊事,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天方夜谈,闻所未闻。
可如今的状况又作得解释呢?
鬓角额头的冷汗干了又湿,湿了又干。身体蜷缩,好似缺乏安全感的小猫。眉心褶皱,呼吸急促,显然心头郁结不得解脱。那瑟瑟发抖的小身体是如此的楚楚可怜,那眼角眉梢的哀愁是那么的惹人怜惜,让熟悉她的人不禁感叹“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这“白眼狼”也有落魄之时啊!
可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呢?让原本活泼可爱的小霸王连觉也睡不安稳了?
这还要从赫连如瑶边境被掠,司徒寒奉旨营救说起。
赫连如瑶其人是谁?正是苍之国东部大国——珏之国的小公主,也就是在苍帝寿辰时大肆卖弄却被端木忆冬触了霉头的雪衣女子是也。说起这位赫连如瑶,倒也是个才色兼备的女子。先不说她金枝玉叶,出生高贵,也不说她容貌美丽,艳绝一方,单看她五岁能文,七岁能诗,不但琴棋书画样样通晓,且听闻兵法韬略较之须眉亦不逞多让。
虽然传言可能空穴来风,未免夸大事实,不可尽信。且观其行为举止颇为轻佻浮躁,似毫无大家风范。但皇家多表里不一之人,故对于那些个传言,不得不在战略上藐视它,在战术上重视它。
先不论她品行如何,在苍珏两国结盟两年后的如今,单就她将作为友好的使者远嫁舟之国一事,就应对其予以高度的重视。
舟之国地域宽广,物产丰富,且民风彪悍,能文善武,是除苍之外的南大陆第二强国。自其帝闻人景仰天(景为名,仰天为字)登基数十载以来,文能治国,武能安邦。雄才伟略,名扬四方,周边小国莫敢不从,连比邻大国黎也主动求和,与之结下百年盟约。可惜,人心不足,闻人景老来雄心勃勃,誓要完成天下一统。
数十年来,舟联合黎多次进犯苍国边境。幸西有“天险”,西北有苍族勇士,西南有“水中之城”,故纵然它来势汹汹,也只得无功而返。
而此次,赫连如瑶中秋来苍,贺寿只是顺便,主要还是与苍帝互通有无,并在之后直接前往舟之国与其十九皇子闻人黎子曦(黎为名,子曦为字)完婚。可以想象,此事一成,大陆南部四大国将结成“连里”,同戚连之,此后休戚相关,荣辱与共。虽然实在可笑,但至少表面平和,也算为百姓谋得一时太平。
这算得上是好事吧。至少在某些头脑简单的人眼里,那是功在千秋,誉传万载的一等大好事。
可偏偏“好事”多磨,就在她一路游山玩水,来到苍国西部边境,刚要转头南行,却不想遇到了西部边境天险“不归山”上闻名遐迩的“老虎盗”。
本来赫连如瑶完全可以在苍之都东郊大运河乘船,从水路由北向南入海,然后自东向西直抵舟国南部海港。偏她任性妄为,颇多借口,定要舍近求远,从陆路绕过苍龙山,经瞳城至“不归山”,再南行,借道黎之国,最后抵舟。随行众人自是不敢苟同,一国公主,千金之体,且重任在肩,些微风吹草动已惹得众人战战兢兢,若有闪失,岂不是只有自绝以谢天下一途?可赫连如瑶却摆起公主的架子,言辞凿凿,美其名曰:顺道体察苍黎两国国情云云,说得天花乱坠,砸得众人吹着胡子干瞪眼。没法,只得依了她。
于是,原先顺风顺水,十天半月便可抵达的路程,硬是七拐八弯,让她走了两月有余。麻烦招惹一大堆,仇人结识一大片,众人伤筋动骨,身上贴满狗皮膏药,好不容易挪到了“不归山”附近,刚想送口气,就遭遇强匪。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杀人越货是小,公主被掠是大啊!
亏得当时已是黄昏,天色朦胧,两个机警的阉奴趁乱躲藏于路旁的乱石野草之中,等强匪遁走,才捂着嘴巴屁滚尿流地逃了回去,这才总算将如瑶公主被掠,随行人员被杀,陪嫁财物被劫一事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描述了下来。
八百里急报将消息在第一时间传回了苍之都。苍帝及众臣闻讯骇然动容,连夜上朝议事,得出结论:封锁消息,秘密营救。
可他们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却不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赫连如瑶被掠的消息还是传进了珏国皇帝的耳朵里。
人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或者说有其父必有其女,颠来倒去也就是赫连如瑶她老爹比她还任性,而且除了任性之外还特火暴。于是,老爷子怒发冲冠,拍案而起,第一句话就是:苍之国欺人太甚!当下发兵60万,直逼苍国东部边境,连先礼后兵这招都省了。
这下可热闹了,苍国大殿上还在你推我让地推举着能人干将去剿灭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虎盗”,东部边境那边就传来了第二份八百里急报。
说是结盟,其实一纸空话,翻起脸来,不过一撕之力。惊讶、恼怒,却也莫可奈何,只是苍帝不是冲动之辈,着太子司徒琳领兵30万速与边境20万守军会合的同时,也不忘叮嘱:伐交为上。
寻回赫连如瑶已是刻不容缓。看着底下群臣瑟瑟缩缩,却无一人有真知灼见,苍帝大叹苍国已无可用之人,摇头叹息之余,只得下旨,调派驻守西北的苍则诚领兵前往。可这旨意才刚到皇城门口,就来了第三道八百里急报。
黎之国调防频繁,且大列旗帜,遍支警帐,大有大军将至,尽发国中士卒兵马之势。
举国震惊!
一连三道八百里急报,内忧外患,引得皇城内外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苍帝深知,民心不稳,则国家动荡。故立刻从京城20万城防军中选出10万精英,着司徒云备齐粮草,领兵支援西北。
至此,皇城方圆千里,已是城防空虚,只余10万老弱防守皇城。而皇城重地,苍国之根本,帝君之所在,10万守军一个也不能少!
“老虎盗”要剿,却已无兵可派。苍帝急白了大半的头发,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还是司徒寒忠孝两全,站出来为父解忧,自愿请旨前往,并立下军令状:三月内必剿灭盗匪,迎回公主,否则以项上人头抵之。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道理人人都懂,满腹经伦的列位臣工不但没有风声鹤唳的紧迫感,反而都松了一口气,大呼侥幸侥幸。只有苍帝拍着司徒寒的肩膀,精光闪闪的眼中,这个儿子的身影第一次显得那么清晰,道:“司徒家的江山,也只有靠司徒家的血脉自己去守了。”
自苍都骑马至“不归山”一般需一到两月的时间,即便日夜兼程,马不停蹄,也要20天左右。前一秒不知下一秒之风云变换,何况20天乎?时间紧迫,战争似乎已在须臾,为今之计,只有与时间赛跑一途。于是,翌日凌晨,天还没亮,司徒寒便带了十来个亲信随从,轻装简袱,静悄悄地出了门,心急火燎似的,连招呼也没来得及向端木忆冬打一声。
或许看在别人眼里,司徒寒此举可谓是义搏云天,一为父排忧解难,二为国挺身而出,三为妻挡风遮雨,忠孝两全,更存仁义,气节之高,惊天地泣鬼神。
可这一切到了端木忆冬的眼里,却又是另一番景象。确实,司徒寒主动请缨前往“不归山”是大势所趋。试问司徒家的另外两人都披挂上了阵,他这皇帝最“宠爱”的皇子又怎能袖手旁观?说白了,就算他缩在人堆里闷不作声,最后“不归山”这硬点子还得落到他肩上。与其被苍帝指名落下个胆小怕事的恶名,不如主动请缨,还得了个忠孝两全的美誉。所以说啊,不为名,不为利,就算是为了争一口气,他也不能落于人后。
不落于人后是绝对的好事,主动请缨是无奈的傻事,不告而别也是不罪大恶极的坏事。可伤脑筋就伤脑筋在他立的那个“三月为限”的“军令状”上。
来无影,去无踪,快如风,疾如电。神秘诡异,难觅踪迹,无声无息,只留传奇。这就是“不归山”上的“老虎盗”,被百姓如此形容,称它是苍之国的“传奇”也不为过。
“不归山”位于苍之国与舟之国的西部边境,延绵五六百里,高200米左右。一条宽阔的深渊将此山一分为二,代替了苍舟两国的边境线。
深渊虽险,却阻不了侵略者的脚步。舟国士兵借助悬崖峭壁之上的藤蔓树木,加之坚固的绳索装备,越过深渊。几百年来,屡屡犯苍西部边境。苍之国不甚其扰,却也莫可奈何。直到300余年前,一道霹雳从天而降,引起了山林大火,烧了两天两夜,毁了小片林木。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此后无论是谁进入山林中,过不多久便会出现高烧、头痛、呕吐,甚至是失明、抽搐、昏迷等症状。体格壮一点的,也要伤筋动骨几个月。体格弱一点的,则会随时死亡。
或许是震怒于人类无休止的自相残杀,神明降下诅咒,将原本秀丽怡人的山林变得死气沉沉。人类从此望而却步,而战争也戏剧性地止于那道天然“边境线”。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们管那座山林叫做“不归山”。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林中有了“老虎盗”的存在。
“老虎盗”是强盗。他们劫富却不济贫,做的是无本买卖。这绝对是强盗本色。
“老虎盗”很厉害。试想一般人进入“不归山”十有八九都成了鬼,他们钻进窜出却还能活蹦乱跳,简直就是阎王敌鬼见愁,他们不厉害谁厉害。
“老虎盗”无往而不利。体格壮硕,身手不凡,加之“出身”“不归山”,过路商旅富豪见了他们第一反应便是抛下行头抱头鼠窜,就算是练过几年把式的保镖之流对上他们也禁不住手脚酸软,顶多耍几下花枪就慌忙风紧扯乎。这种光靠背景就能诈唬人的强盗,能不混得顺风顺水吗?
“老虎盗”很可恨。“不归山”延绵数百里,山下的路与多处大城小镇连通,是众多大小商贩的必经之路。过不了路便做不了买卖,过了路却又留不下货物,就在他们左右为难之际,不知是哪个机灵的商人想出了花钱买路的主意,也就是每次过路便留下十分之一的财物。双方各让一步,“老虎盗”得了钱财,商人得了方便。本来强盗之流,大都粗俗凶狠、毫不讲理,此人说出这等话,也是被逼急了,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念头。谁想那“老虎盗”却是不俗,竟想也未想便一口答应。开了先例,众人便争相效仿。久而久之,不待“老虎盗”开口,商人们便会留下足量的财物。而“老虎盗”呢?不多拿一分,也不少拿一厘,只要十分之一。“老虎盗”拿了十分之一,西部大城小镇里的税收便少了十分之一,也就意味着那些个贪官污吏私囊里的“私房钱”少了十分之一。换句话说,他们给上级的“孝敬”要多掏十分之一,他们在“温柔乡”里的享受也少了十分之一。照这样看来,“老虎盗”确实很可恨。
“老虎盗”神秘莫测。苍国西部边防曾明里暗里突袭多次,甚至连朝廷也派兵围剿,但除了被他们耍得团团转之外,连根“老虎毛”都没拔到。围剿不成,招安总成了吧?好话歹话说了一大堆,人家就是不露面,任你在山下喊得口干舌燥,气得双脚急跳,也是徒劳无功。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听之任之。
于是,久而久之,“老虎盗”逐渐成了苍国西部的传奇,被一代一代地流传了下来。
虽然以讹传讹,难免有所夸大。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一个族群能够存在300余年而屹立不倒,单这一点就能让人放下轻视之心了。
“老虎盗”如此之厉害,要剿灭谈何容易?百年前朝廷曾派兵围剿,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还不是任他们来去如风。20万精兵尚且奈何不了他们,何况是司徒寒身边的区区10数人?
更糟糕的是,因为有“不归山”这座“恶山”,苍国西部边境就将它作为天然屏障,撤去边防守军。所以说,西部边防营形同虚设,里面只有几百老弱病残,插科打诨,混吃等死。
偏在这节骨眼上,千里之外的西北边境又恰巧有敌来犯,苍则诚分身乏术。只有距“不归山”200里之外的西南边境,“水中之城”内有10万水军。他们倒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世代守卫西南海域,领朝廷俸禄,却不受朝廷调配。而且,城中的世袭异姓王皇甫松延年(松为名,延年为字)与司徒寒是忘年交,想来到时会助司徒寒一臂之力。
有10万军队相助,似乎让人大松一口气。可问题是,人家真的会帮司徒寒吗?试想皇甫松连苍帝的帐都不买,又怎会为司徒寒一个小小的皇子而动摇?
就算皇甫松与司徒寒私交甚好,借了大半军队给他,可谁能保证在军队离城期间舟之国不会趁火打劫,从西南海域入侵苍之国?到那时,西南海域城防空虚,海上战舰又人员稀少,舟国要入侵简直不费吹灰之力,甚至由水路直取苍都也是犹如探囊取物。
好!即使以上所有假设都没有成真,司徒寒借到了兵,“水中之城”也平安无事,可10万兵马,三个月,剿得了“老虎盗”吗?
300年来,朝廷派兵围剿大大小小不下百次,累计时间超过80年。这么看来,要靠10万兵马在三个月内剿灭“老虎盗”,简直就如同猴子捞月,真真正正的是痴心妄想!
苍帝不派司徒寒去东部边境,也不派他去西北边境,偏偏留着西部边境等着他主动请缨。看似体贴入微,免去他军旅之苦,征战之危。可一细想,司徒琳和司徒云两边都是人多势众、兵强马壮,而且有那么多炮灰在前面,冲锋陷阵轮也轮不到他们这两个皇子。况且,这仗打不打得起来还是个问题呢。
反观司徒寒却是势单力孤,此去真是九死一生。“老虎盗”此次杀人越货,应是穷凶极恶,公主掠得,皇子就杀不得吗?人救回来了,那是理所当然,顶多苍帝给他几声夸奖,众臣拍他几句马屁。人没救回来,可就成了苍珏两国关系破裂的大罪臣。到时候,战火一起,死伤无数,司徒寒被人唾骂迁怒是小,军令状砸下来,人头落地是大啊!这么看来,苍帝不但不疼他,反像是极恨他。
最重要的是,司徒寒一死,岂非要连累许多无辜为他殉葬?而端木忆冬这个冤大头,好死不死正是那众多的无辜者之一。
仔细想想,司徒寒事无大小,都喜欢跟她商量着办,此次却是一声不吭,简直就是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了。
看似很有担当,其实是在试探她的反应。因为他的行动更胜言语,明明确确地告诉端木忆冬:“我先走一步。”,然后,优哉游哉地等着端木忆冬迫不得已地接一句:“我随后就到。”
可这话到了端木忆冬心里,那么两下一琢磨,就露了原形了。
“我先走一步,去死了。”
“我随后就到,来殉葬。”
这对话怎么看怎么听都不像是人说的,倒像是精神病院里等着外边的倾盆大雨变热之后才冲出去洗澡的高级病患。
司徒寒和端木忆冬都是人类,也没什么家族遗传的精神病史。所以,理亏如司徒寒,无奈如司徒寒,自知没脸见人如司徒寒,就干脆来了个闷声大发财。反正,端木忆冬脑袋够灵光,三下两下便能明白他的意图,了解他的苦衷。而且,不得不回应他的默契。
“不想殉葬,就找人来帮我。”
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而三月之期也是为她而定。或者说,司徒寒已经走投无路,却放不下功名利禄,所以不得不逼迫端木忆冬与他同生共死,从而迫使苍则诚出手相助,以远水救近火。
这就是司徒寒的言下之意,这就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真是见他妈的鬼!
气得七窍生烟,恨得头顶冒火,却在午夜时分低首暗叹: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其实是我爱!生在豪门,何其荣幸,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比那平头百姓,庸庸碌碌,辛辛劳劳,却终日忍气吞声,饱尝白眼,得到的却不过是一餐温饱。
荣华富贵,得天独厚,谁人舍得下?
可性命与荣华,两者不可并存时,该怎么办呢?是舍荣华而就性命,还是舍性命而保荣华?两者孰轻孰重呢?
答案是,缺一不可。
于是,为了性命,也为了荣华,更为了留得性命享受荣华,背水一战,在所难免!
是的,背水一战!这就是司徒寒的选择,也是端木忆冬必须要做的事。
可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啊!
涵王府中走了涵王,已是另一番景象。钱美玉鸠占雀巢、虎视眈眈,裴晓雯狐假虎威、兴风作浪。端木忆冬身在府中,纵有千般能耐,奈何前有狼后有虎,终是施展不开。
白天黑夜不停轮换,端木忆冬心急如焚。脖子上的脑袋岌岌可危,就好象是高三学生高考前夕的倒计时,“死期”是一日比一日临近。
思前想后,百般辗转,却是心浮气燥,只觉孤掌难鸣,一时百思不得其解。万般无奈,突发奇想: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与其自寻烦恼,不如找人商量。
可钱美玉终日不离身侧,裴晓雯又与这老太婆狼狈为奸。找端木羽入府容易,要与他窃窃私语却是难如登天。
没办法,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端木忆冬银牙一咬,决定“舍身取义”。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端木忆冬与钱美玉玩起了你追我赶的捉迷藏游戏。一番戏弄,几句粗语,直把那个老太婆气了个脸红脖子粗,直嚷嚷着要与她势不两立。最后,终于在钱美玉跌了两交,摔了三下,鼻青脸肿、腰酸背痛的时候,将气喘如牛的端木忆冬堵在了府中的大湖边。或许是周遭无人,钱美玉恶向胆边生,竟撩起袖子,伸手便是一个大头耳光。端木忆冬年幼,无力反抗,只得躲闪,奈何躲得了“初一”,却躲不了“十五”,终究被钱美玉一掌挥了个结实。更要命的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端木忆冬脚底一滑,连喊叫都来不及,便“扑通”一声落进了湖里。
而这一切,恰巧落进了刚好赶到的端木羽的眼里。
恶仆欺主,致小姐落水,千钧一发之际却呆立一旁,既不相救也不呼救,简直狗胆包天。任何人见到这一幕都会做此感想。何况,见到此情此景的是“小姐”的嫡亲哥哥。
当下,端木羽纵身跃入湖中,救起了挣扎连连的端木忆冬,然后抱起脸色发白、瑟瑟发抖的妹妹,一言不发便走了开去。事后,请医、煎药、喂食,直到天色墨黑,哄了端木忆冬睡着,才迟迟归去。自始至终,端木羽都没有理睬钱美玉,既没有斥责她,也没有责罚她。
事情好象就这么过去了,只除了端木忆冬次日受惊发烧,端木羽日日来探,似乎无波无澜。
可越是如此,钱美玉就越是提心吊胆。她强刹了不过是一个奴才,一旦端木羽将她的“恶行”揭发,孟倾城必然会弃车保帅。即便端木羽保持沉默,孟倾城得知也会毫不犹豫地绑了她负荆请罪。
杯弓蛇影,惶惶不可终日。她既不敢进宫请示孟倾城,也不敢出手阻止端木羽,更不敢出声教训端木忆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端木羽走进端木忆冬的寻梅居,而自己还得对端木羽点头哈腰,对端木忆冬陪着笑脸帖着小心,然后在他们一个不耐烦的眼神下,倒退出房门,知趣地“滚”出他们的视线,只希望他们大人不计小人过。而这对兄妹在说什么,在做什么,或者在密谋什么,在策划什么,她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她毕竟只是个奴才,压在她头顶上的人太多了,能要了她性命的人也太多了。主子的命令很重要,但性命更重要,而能不受皮肉之苦又能保得性命更是重中之重。
于是,钱美玉瘪了。
是的,端木忆冬一初苦肉计方才上演,就打得钱美玉堪比霜后的茄子,彻底地瘪了。
而这初苦肉计,不过是刚刚上演而已……
钱佳玉卿(佳为名,玉卿为字)左手置于背后,右手摇着折扇,如往常一样,穿着一席老旧的白色长袍,步履潇洒地走进了涵王府的后门。
“哟!钱爷,您来了。”婢女小离笑容甜美,稚嫩的脸上如变戏法一般浮现出了与年龄不相符的老练表情,谄媚、讨好。手脚更是勤快,三步并两步冲上前去,替钱玉卿拉开了那扇本就半开着的红色木门。
小离的表现虽然矫揉造作,令人见之生厌,却让钱玉卿浑身数万个毛孔舒坦至极,连原本微驼的背也挺直了起来。他鼻孔朝天,轻轻地点下头,眼中极力地表现出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大家风范,对小离的谄媚和周遭下人的轻蔑不屑一顾,只是抬头挺胸地从后门走入了后院,再从后院走进了重重的回廊之中。
天已暮,回廊百转千回,却只剩零星仆从,见到钱玉卿也只是匆匆一瞥,不予理睬。钱玉卿不以为然,神情闲适,步履悠然,只是手中折扇扇动频繁,明明时至初冬,却好像三伏酷暑,似乎没有折扇送风,便会热得汗流浃背。
左转,右转,再右转,左转。绕过假山,路过奇树,走过姹紫嫣红,终于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庭院。这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却让钱玉卿的脚步虚浮了起来,踌躇了起来,气息也紊乱了起来,焦躁了起来。
黑暗中,只听得他“诶哟”一声,竟脚下一绊,平地摔了个嘴啃泥,手中的折扇也脱手而出,“啪嗒”一声,落到了不远处。只是一瞬间的工夫,钱玉卿如弹簧一般一跃而起,然后好似心虚的贼一般,缩着脖子四下打量。见无人看见,他才懊恼地胡乱拍打起白袍上依稀可辨的灰尘。
可就在此时,一声洪钟般的吆喝嚇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喉中更是不由自主地打起嗝来。
“鬼鬼祟祟的,是谁!”
喝声刚落,只见一高壮大汉提着灯笼,龙行虎步而来,没一会儿便走到了他的身前。于是,当灯笼的微光照亮了一寸方圆的时候,大汉的面容固然印入了他的眸子,他的狼狈却也无所遁形。
“是……是……”双手交握,放于背后,他一边挺起胸膛,一边使劲地咽唾沫,终于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吐中两个字:“是我。”完了又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嗝”。
明明是个市斤小瘪三,却要做足门面充学究,结果就成了不伦不类的穷酸,又穷又酸。
吴衡被眼前之人“嗝”得心中好笑,面上却笑得温文,使得他那张没戴软皮面具的娃娃脸更显亲切,道:“钱先生可是来寻令姐吗?”见钱玉卿咽着唾沫猛点头,连忙在他“嗝”之前热心地道:“令姐的房间就在不远处,穿过这个庭院就是了。天色黑沉,钱先生请脚下小心。我……”
吴衡似乎还想聊下去,却不想苹儿不耐的呼唤声从转角的黑暗中传来,打断了他单方面的“热情”。吴衡伸手搔搔后脑勺,颇不好意思地道:“小人和苹儿刚服侍小王妃睡下,连晚饭都还没吃。苹儿那丫头又怕黑,所以……嘿嘿……”吴衡讪笑几声,后脑勺的大手依旧搔个不停,道:“所以,钱先生,如果没事的话,小人,小人就先走了。嘿嘿……”
钱玉卿巴不得眼前这个只长个子不长脑子的蠢货快些离开。于是,不等吴衡把话说完,便优雅地一摆手,好似高高在上的帝王,挥退了身旁谄媚的阉奴。直到吴衡的脚步声几不可闻,他才褪去儒雅的外衣,双手垂胸,放开嗓子,尽情地打嗝。
一时之间,只听“嗝嗝”之声不绝于耳,空旷的庭院之中,好似跳入了十七八只青蛙,呱噪得歇斯底里,令人抓狂。
好一会儿,这声音才渐渐平息。钱玉卿大叹一口气,如释重负地弯腰捡起折扇,复又一派从容,昂首阔步地向前走去。
朱红色的房门就在眼前,钱玉卿的脚步却渐渐不复刚刚的潇洒,变得杂乱无章。慌张、恐惧、退缩、迟疑,一股脑地冲进他的眼里,让他双腿打颤,冷汗直流。不知过了多久,久得被冷凝的空气风干了浑身的冷汗,冻得他牙床忍不住“咯咯”打架,他才眼一红,牙一咬,如壮士断腕般地伸手一推,然后深吸一口起,撩起下摆,踉跄步入。
檀香混合着薄荷的清香扑鼻而来,随着他急促的呼吸,逐渐沁入心脾。若在平常,他定会伫足而立,闭目凝神,好好的附庸风雅一番。但今时不同往日。
钱玉卿掀起帷幔,然后踮起脚尖,弓着身子,轻手轻脚地步入内室。
入目的是一片朦胧,被厚实的丝绸掩盖的夜明珠透着微弱的光亮,仿佛夏日傍晚透过婆娑的树叶看到的蔚蓝天空,明明近在眼前,却怎么也看不真切。
小心翼翼,探头探脑。钱玉卿的脚步虚浮蹒跚,却又似乎急不可耐。越急越乱,他脚下一个趔趄,几乎又是一个大马趴。还好,他也算是跌出了经验,空闲的左手及时一撑,这才算是有惊无险,没有弄出声响。
壶门大床就在前方,层层叠叠的丝幔之后就是他今日的目的所在。
只差一点点了。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得好不恼人,钱玉卿绕过黄花梨木的高档桌椅,一步一步,仿佛英勇赴死的义士,走得好不壮烈。
终于,那层层叠叠的丝幔触到了他高挺的鼻梁,丝丝滑滑,冰冰凉凉,衬着房中清清冷冷的薄荷檀香之气,如同冷却的奶油在口中融化,说不出的甜蜜,说不出的舒爽。
可惜,钱玉卿没有心思,也没有时间去细细地品位了。因为冷汗已经又一次从他的额头滑落,经过鬓角,在下巴处汇合,一滴一滴地落下。
手中的折扇已经面目全非,“吧嗒吧嗒”的声响昭示着它的惨状。钱玉卿握着折扇的右手青筋暴起,却不忘颤抖地伸向前方的丝幔,慢慢地,慢慢地,然后骤然掀起。
出现在丝幔后的,赫然是蜷缩着身子,睡得瑟瑟发抖的端木忆冬。
如此楚楚可怜的孩童却没有引起钱玉卿丝毫的怜惜之心,反见他左手伸入怀中,摸索一阵,颤颤地掏出一方丝帕。借着夜明珠缕缕微光,钱玉卿死死地盯着如猫儿般无辜的端木忆冬,嘴角勾起狰狞,眼中现出血红。
说时迟,那时快,他俯下身子,左手前伸迅疾如风,那方丝帕子便轻轻地,颤颤地,却准确无误地盖住了端木忆冬小巧的口鼻。慢慢地,端木忆冬紧皱的眉头舒展了,瑟缩的身体放松了,急促的呼吸也平稳了,似乎是摆脱了噩梦的威胁,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
来不及擦拭滚滚的汗珠,也来不及调整紊乱的呼吸。见事已成,钱玉卿忙一把抄起端木忆冬的身体,连外衣也不给她批上一件,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钻过重重的帷幔,冲出了半开的房门,跑入了浓浓的夜色之中.
前段时间心情很不好,所以把更新的事情抛到了脑后,抱歉!以后会更得快一点的.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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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我随后就到…… X 钱玉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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