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从心上明》苏意暖

3、所有的生活都乱了

　　为了云洛，宗瑧觉得自己还真是热血浇头，无所顾忌了。当下做出最温良纯净的样子，说今天在云侍郎家见了云洛，琴音清绝，请求父皇准可云洛做自己的伴读。

　　“云泉那古板的人竟还有个会弹琴的儿子？”皇帝笑了，当即应允，还笑说：“这下你有伴了，伯牙子期，不错不错。”父皇脸上的笑颇为关爱慈祥。

　　宗瑧知道，这样的笑容父皇给他最多，那是因为六位皇子中只他对皇位没想法。

　　父皇对他省心，所以就多一份笑容。

　　离开父皇，宗瑧去往母后的椒房殿。每次到母后这里来，宗瑧都有些微的心疼。

　　因为椒房殿太寂寞了。皇后不受宠，入宫二十八年来，皇上到这里来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过皇后命好，大婚之后有了宗琛，过了十年，皇上偶然来了一次又有了宗瑧。因了宗瑧的降生，皇后的位子都稳固了许多，所以皇后对宗瑧是有些依赖的。

　　特别是两年前元宵宴上，宗瑧洞箫一曲震动宫廷，皇上大为赞赏，当即询问宗瑧的心愿，说定给以满足。宗瑧便道，他的心愿是父皇、母后、兄长开心。然后没过几日，已经二十五岁，群臣多年左谏右谏也没被立为太子的嫡长子宗琛被立为太子。

　　皇后涕下说：是小儿子宗瑧带来的福气。可是自那以后，宗瑧发现，大哥宗琛待他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就疏远多了，最鲜明的变化是，再没到自己的住处来过。

　　那个曾抱着襁褓中的他哼哄入睡的哥哥，那个被他尿湿了衣衫也不恼的哥哥，那个拉着他小手逛御花园的哥哥，那个教他悬腕写字的哥哥，那个喜欢找他聊天的哥哥——只存在于皇后的讲述和他的记忆中，——几乎以为梦中似的，再也不存在了。

　　宗臻初时很不解，着实痛苦了一阵子，以为自己哪里错了，让哥哥不开心了，便用尽心力去缠他的哥哥。结果宗琛说：立为太子就有了君臣之别——宗瑧恍悟，松开抱着哥哥胳膊的手，依礼向殿下告退。

　　他走出哥哥的宫殿时，心都在哆嗦。他的泪满了眼，只拼命不让泪流下。皇权就这样吞噬了他的哥哥。他的心被卷起来，从此他再没有哥哥了，再没有可以无所顾忌敞开心扉来爱的人了。

　　皇宫中只剩了高墙明瓦和向他叩拜的宫人。他不得已地长大了。

　　宗瑧走进椒房殿，有记忆以来，他没在母后面前撒娇过，因为只要到椒房殿，他就是大人了，皇后看他的目光总是倚重和期待的。

　　皇后是端庄的，也是虚弱的。她从没得到过皇帝的爱宠，她的长子皇上也不待见，她只有用完美的德行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后位，不敢有一丝行差踏错，以免被虎视眈眈的妃子们拉下来。自小宗瑧就非常懂事，他从不给母后添麻烦，尽了全力哄母后开心，讨父皇欢心，赢得周围每一个人的爱重喜欢，他好像就没为自己做过什么事，只除了——即将要来的云洛。

　　宗瑧向皇后禀告了自己找新伴读的事，皇后点头，详细问询了云洛几句，其实也没什么可答的，除了琴音，宗瑧对云洛所知也不多。

　　宗瑧心里怕的是母后提起断袖男风什么的，果然皇后命宫人们都退下。

　　宗瑧莫名就有些发慌，等着皇后发话，皇后问：“太子今日怎样？”

　　宗瑧暗自舒缓一口气，边想自己这是怎么了，云洛还没来呢，就慌成这样，太不应该了。因此说：很好，行事越发有太子风范，众弟都尊重服从。——为让皇后高兴。

　　皇后却微锁了眉头，自言自语地说：“太子有些过宠云氏了，云氏入太子府不到半年，已回家两次了，裴氏与程氏会不会不高兴？”

　　那是当然的。

　　宗瑧没应声。

　　为避宫人耳目，他们母子约定好，宗瑧沉默不答的事情那就是皇后说对了，否则宗瑧会说明自己观点的。

　　“待明儿个本宫叫云侧妃来，警告训责一下她。”

　　宗瑧想了想说：“自云氏入府，太子哥哥明显快乐了许多，人也更自信了，在父皇面前好像比以前也自如了些。”

　　“这样？”皇后惊喜了。

　　皇后惊喜是因为宗琛有个毛病。大约自小不受宠的原因，宗琛缺一份自信，在旁人面前还好，到了皇上面前就哆嗦，逐渐发展到连话语也说不连贯，常被皇上呵斥，结果宗琛就越发见皇上哆嗦，怎么也无法扭转。而且皇上喜音律歌舞，后宫得宠的妃子和皇子莫不精音律善歌舞，宫中节日聚会每每就是表演场，宗琛偏承继母亲五音不分，勤学苦练也没有长进，难怪皇上看不上他。

　　宗琛在皇上面前没地位，众王弟就对宗琛也很不以为然，经常当面或背后给宗琛使绊子，让宗琛在皇上面前出丑，搅得宗琛一直不能被立为太子。谁想宗琛忽然被宗瑧一曲玉箫吹成太子，自此有了君臣之别，二、三、四、五王怎会甘心，恨不得随时将在皇帝面前哆嗦的太子掀翻，只是再不敢明着来了。

　　在这样的暗涌争斗中，宗瑧一直保持安静沉默，退避远观。他是想帮宗琛的，可宗琛成心疏远他，他也就只得藏拙了。

　　宫中人都说六皇子温和安静。他自己知道，太子是他亲哥哥，将来就算宗琛心眼小，将瞧不起他的二、三、四、五王都杀了，也得留他一个装点门面，所以宗瑧只冷眼看着四位异母哥哥为将来的命运挣扎，自己从没有显山露水过。

　　只除了今日，只待他看见了云洛，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个少年，有着奇异的能力，让他见了他，就想不顾一切地保护他。

　　连带着忍不住为云侧妃都说了句好话。他这样说过之后，皇后对云侧妃的态度会和缓一些吧。他无法想象云侧妃被皇后严厉责说后的难过样子，就好像云洛被责说了似的。

　　晚间宗瑧躺在床上不由自主就是想云洛。云洛太纯洁，那么温柔一笑，全然不设防的真实温暖，亲切无邪，让人的心都化了。这样的笑容，宗瑧太想拥有了。

　　宗瑧认真地想，他这不算好男风吧，他只是珍重爱惜，很正常的。谁不喜欢美好的人呢？谁若想多了定是他自己不纯洁。

　　忽然便想起了下午在园林里听到的声音——他翻个身，命令自己不许再想这些。

　　结果夜间出了状况。第二日早宗瑧咬了唇，默默地将床单团成一团塞柜子里，才喊黎桂更衣。

　　宗瑧出寝殿，呼吸着屋外清新的空气，看着天边青紫的晨光，好像自云洛出现，所有的生活都乱了。